一輛銀白色的Boeing747靜悄悄地掠過星城上方那片並不算湛藍的天空,擾亂了空中原本潔白靜謐的層層雲朵,又仿似不經意地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正午的星城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是截然不同的顏色,七天前某人爆發的張狂大笑,仍然縈迴在紫苑初二A班同學們的耳底,可謂餘音繞樑連綿不絕。
這時候紫苑走廊的落地窗彷彿一座巨大的Xeos數碼相框將兩個男生日漸英挺的身影裱了起來,卻給人一種縮小了的怪異感覺。陸西城按住神經突跳的額頭看上去深陷煩惱,項北則是義憤填膺悲痛至極。
遠遠地,林音帶着貓樣的氣質一臉笑容地朝這邊走來,陸西城陰沉着臉轉身就走,腳步越來越飛快在林音喊他時也充耳不聞,索性拽住跟不上速度的項北。
項北斜睨他青筋暴露的模樣嘟噥:“你不是在逃避吧?逃避不是辦法呀……我去跟她拼了。”
“你懂什麼?這叫戰略!在我們沒想到強有力的對策之前,儘量避免正面交鋒,放學去秘密基地探討一下,明天給她致命一擊。”
於是整個下午都給初二A班衆人一個難以置信的錯覺。
這個世界已經顛倒,飛天魚,游泳鳥,老鼠追貓,太陽從東邊落下了。不論是餐廳、長廊、實驗室、網球場……還是教室這種不算很大的空間,一直以來一旦相撞就天崩地裂林音與陸西城,在這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幾乎只要打個照面就像同極相斥般地彈開了,見到她,陸西城馬上就話不投機半句多地轉身離開。
奇怪,陸西城也有逃掉的時候?
兩個男生在那天肆意狂笑之時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會是和預料之中完全相反的一個結局。
走廊裡,陸西城的手指死死地按住太陽穴,“……剋星!那顆東城雜草是我命中註定的剋星!”
“從來沒被整得這麼慘過哎!哎喲,好痛……她能算是女生嗎?”項北舉起被刺蛾幼蟲蜇得疼痛難忍的手心咬牙切齒,“她是貓女!她就是一隻動不動就抓人的變態貓女!!”
出生後就沒嘗過“被整蠱”的滋味,此刻的陸西城用胳膊支撐住煩躁的身體,目光落在項北手指上時周身都像被貓爪輕撓着,感覺極度不爽,卻無法痛快地發泄出來!
項北憤怒地繼續說:“我就是拿了幾隻青蛙嚇唬她而已,沒想到那個該死的貓女竟然不怕?而且還把它們統統送到了生物試驗室,第二天就被剝了皮!我可是,親眼看着它們從蝌蚪變成青蛙的呀!”
陸西城斜睨着悲慟的項北,見他懊喪地蹲在了窗臺旁邊,“她還把抽屜裡的一百二十五蟲子全都掛了上去。”項北指着外面蒼天大樹的粗樹幹,“那是我花了大錢請了五個東城學生,好不容易收集來的!有毛毛蟲、鼻涕蟲、甲殼蟲、竹節蟲……”
如今,那棵古老的大樹可能會在星城“產量最龐大、質量最優良的昆蟲大賽”上獲得一等獎。
“你真幼稚,根本不瞭解女生還裝什麼整蠱專家?這些點子都太蠢,太小兒科了!”
項北聽得極度不爽,反擊了回去,“你才幼稚呢,嚇得臉色蒼白,竟然還逃離座位爬上了講臺桌!”被人戳中軟肋的陸西城氣得眼睛發紅,居然還被罪魁禍首項北將了一軍!
因爲項北炮製的昆蟲事件直接導致的後果是林音居然在陸西城的抽屜裡放了滿滿一盒子的超大蜘蛛,堪比加勒比海大螃蟹!
“你給我閉嘴,信不信我把那盒蜘蛛當成巧克力塞進你嘴裡?”陸西城馬上武裝起來咄咄逼人。
這個時候怎麼能和惡魔小王子鬥氣呢?項北乖乖地自動噤了聲,良久又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她到底是蜘蛛精還是貓女?”
“哼,我看她就是一隻長着八條腿的貓妖!這隻東城惡貓竟然還說那些倒胃口的蜘蛛腿是生物老師的回禮!”說完這句話之後,陸西城狠狠地打了一個嚏,掏出Paperdesign藝術紙巾壓住一瀉而下的清鼻涕,“好冷啊,渾身都疼。”
項北霍地起身,歪在陸西城身旁打趣地斜起眼睛,“林音那隻貓妖,昨晚沒非禮你吧?整——整———夜喲!”
“低級!”陸西城沒精打采地往旁邊挪了挪,與他肩並肩歪在牆上,“還敢提,都是你乾的好事!”
“怎麼又怪我呀?我說把她關在女廁所裡吧,你偏要關在男廁所!前天男廁水龍頭壞了她才被整得那麼慘!所以,她才產生這麼強烈的怨念,東城人的報復心理是很恐怖的!”
“膽小鬼!你除了推卸責任還會幹什麼?啊嚏——”
這時上課響了陸西城本來想逃課,可是因爲林音,便又極不情願地託着步子往教室走。
項北的話讓他想起昨晚,林音爲了逼迫不擅長寫文章的他完成該死的千字作文《出人意料的一件事》,居然把自己和他反鎖在了教室裡。儘管自己進行了激烈的反抗,可是竟然她更狠,乾脆把鑰匙扔出了窗外的池塘裡,還沒收了他的手機和筆記本。
“那隻瘋貓除了對着天空說了幾句瘋話,什麼事情都沒有。”陸西城逞能地對項北說:“我還以爲她能使出什麼高招呢,掃興!”
他想,自己望天的姿勢可能和林音差不多,只是,並沒有像她那樣良久安謐。
“陸西城,你看,天空好美哦。”
科學家說,其實天空並不美,它沒有顏色。陸西城鄙夷地輕哼了一聲:“神經病,漆黑一片!”
林音淡淡地不以爲意:“我只是說心情好的時候看,就會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很美……”
“你跟我在一起,難道心情很好嗎?”
“爲什麼不能好呢?”
自然而然流露的愉悅平靜,陸西城怔忪半晌,雅勤人人幾乎對黑化的他避之不及,她竟然……
哼,傻瓜!
陸西城用一種鄙夷譏誚的眼光斜睨着她,而當她的目光終於從天空落下來時,陸西城不屑地笑了笑,冷漠地說:“東城市儈女,連審美觀也這麼差?”
“西城紈絝男,衣服脫下來給我穿,這點紳士風度都沒有嗎?”林音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那神情如維多利亞女王般倨傲。
陸西城再度不服輸地將皮球踢回,“憑什麼啊?你怎麼不脫給我穿?”
“Ladyfirst沒聽過嗎?難道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快點脫下來,不要逼我動手!”林音纖細卻有力的雙手伸了過來,猛地揪住陸西城的領子。
竟然被東城女扯掉外衣,紫苑校服細細的領結帶勒住陸西城的脖子,幸好周圍很暗,否則林音一定會看見素日冷若冰霜的陸西城又羞又急的窘態,他想把林音的貓爪子甩開,又不敢伸手去碰她。
“這難道叫沒有動手?喂……還不快給我鬆手,該死的……”
林音的力氣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被勒得喘不過氣來,陸西城的兩隻手臂像風車一樣一陣亂揮,在黑暗中突然碰到了某個凸出的柔軟東西。
“啊——”林音發出一聲貓被踩着尾巴似的大叫。
陸西城渾身一顫,趕緊把手縮回胸前。
永世難忘的一觸像一股電流穿過林音的胸口,一肚子激憤昂揚的詞彙此時全憋在嗓子眼,心跳快得像打架子鼓,咬牙切齒了半天只從牙縫裡擠出來三個字:“你,你,你……”
“你還不鬆手!”沉默了半天,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爆喝。
林音雙手倏地從領結帶上鬆開,紅着臉噴着鼻息羞憤地癱倒在椅子上——不要臉的西城小流氓,竟然惡人先告狀!
自認倒黴到家的陸西城和林音分別在心裡把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誰也不想理誰,可是火氣再大也敵不過睡神,默默地念叨着“畫個圈圈詛咒你”的兩個人折騰一番後居然依靠在一起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本以爲是糟糕透頂的一夜,天空開始變成淡藍色的時候,陸西城終於凍醒了,渾身痠痛的他看見林音毫不客氣地枕着自己肩膀上睡得酣熟。第一次和這隻野貓靠得這麼近,他漫不經心地看着她,打量她開始只是純屬找茬,卻發現那一瞬被淡淡曙光輕籠着臉頰的林音流露出的純淨,那令人窒息的美就產生在他驚鴻一瞥的瞬間。
陸西城突然產生一種迷信的想法,十四年來之所以過於平淡,是因爲上帝將所有出人意料的事都安排在了他遇見林音那一天。
這時她的睫毛顫動時,陸西城連忙佯裝閉起了眼睛。兩個人靠在一起,半明半暗之中感覺她的呼吸就如此溫暖地近在咫尺。
次日早上被一陣喧囂尖叫從睡神的懷裡扯了出來,陸西城睜開眼睛之後徹底崩潰,震驚地發現全班的腐女們將他圍了起來,班主任目瞪口呆地杵在門口。而自己,穿着單薄的襯衣,依偎着那隻不知道什麼時候披着他的制服的東城野貓睡得酣暢淋漓。
“制服效應”一夜之間變成了位居紫苑HopOne的爆炸級桃色話題。
陸西城記得那一年,項北告訴他一句網絡流行語:不要迷戀姐,姐會讓你吐血。
陸西城和項北懶洋洋地上了最後一節課,大少爺扭着頭看窗外,目光時而望向遠方依靠在梅賽德斯邊的司機chen,時而斜着眼睛看講臺。
就是不樂意正臉看黑板,因爲餘光會看見她,陸西城第N次歪頭瞥着右邊的東城女生,好像全世界沒有哪個人會長得這麼顯眼到討人厭的地步。
放學鈴聲響起,林音側過身正打算說什麼,陸西城一把扯住項北的袖子往外走。
“喂,陸西城,今天的作業你難道不寫了?”
“……”陸西城連槓也沒擡。
身後林音的怒喝聲糾結得讓陸西城抓項北胳膊的力氣也愈發大了,項北也不喊疼,被他連拖帶拽地扯到了男衛生間,“咣”地關緊了門,陸西城的臂肘頂在他耳邊的壁上,身體前傾,兩個男生嘰嘰咕咕地說了半個小時,烏黑的眉毛糾結得越來越緊。
進進出出的男同學們在推開門之後驚訝地瞅着這一幕,立馬恭敬地一邊道歉一邊轉身去樓上解決,而實在三急難耐的一些人只好遮遮掩掩地解決後,揪着拉鍊往外衝。
晚霞緋紅的光芒灑滿星城,夕陽安安靜靜地掛在天邊,就像吉賽爾.邦臣鍾愛的Anna.Sui腮紅,優雅地投射出淡雅柔和的橘紅色光芒,籠罩在這份光暈中的紫苑沉浸在一派祥和的氛圍中……
祥和?
應該不屬於著名的“西北組合”所存在的場所。
只見項北步履沉重地尾隨着表情凝重的陸西城小心翼翼地出了衛生間,,兩個男生故作無事般地從紫苑大門出來,然後警惕地環顧四周——除了揹着樂器的藝術生打算去補習和不務正業的豪門子弟堵在門口打算把妹之外,跑趴族們都忙着趕場子似的上了各家的豪華小轎車駛往珞櫻大道的夜店,好像……也沒什麼危險人物。
二人走到梅賽德斯車前,Chen打過招呼,迅速地戴上白手套爲陸西城拉開門,“回家麼?”
“去秘……項北的租房,城南倉庫。”
梅賽德斯尖嘯一聲,疾速帶走兩個男生凝留在紫苑大門的不安的視線。陸西城長舒一口氣,倒在座位上,一路上沉沉欲睡,項北說了好幾個陸西城無法忍受的花花公子式的笑話,直到陸西城的指關節開始咯吱作響時,項北才閉了嘴。拐進小路口的時候,端着PSP專心致志劈倒BOSS的項北揮舞起胳膊,還沒來得及叫yeah,忽然愣住,“哎?噓,什麼聲音啊?西城你聽見沒有?”
“什麼?”
“叮叮咚咚的……咕隆咕隆的……”項北思考了半天,說了兩個相當腦殘的象聲詞。
“白癡,那是我肚子餓了。”陸西城耷拉着眼皮倦怠地說。
“那讓Chen載我們去艾露法國餐廳吃飯?”項北竊笑地打着算盤。
“沒意思,我想吃泡麪。”陸西城淡然道,長長的食指輕輕掃過脣瓣。
“泡麪?那是什麼玩意兒?難道你會煮?”項北不敢置信地瞪着陸西城。
“你去煮!”
“你,你,你竟然要我堂堂項家少爺去幹這種粗活……不過,泡麪是什麼味道的?”項北訝然地張大嘴巴。
“東城雜草以前說過。”陸西城冷哼一聲,脫口而出之後又馬上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古怪。
“東城人吃的?那我纔不要!你今天不打算出去?”幸好平時敏感得嚇死人的項北因爲飢餓,反應遲緩。
“不出去,都怪你這腦子像一團魚子醬似的笨蛋,剛纔在廁所裡什麼也想不出,所以你要在倉庫裡專心構想對策!我要拔光那隻東城野貓全身的雜毛,讓那條囂張噁心的貓尾巴再也翹不起來,早日滾回她的東城平民窟去……”陸西城鬆了一口氣,故意擰緊了拳頭,指關節發出響亮的咯咯聲。瞥見那張鍋底還黑的冷臉,項北識趣地嚥下了“怎麼又怪我”這句話,閉上了嘴。
可是奇怪,怎麼感覺這次陸西城在暴怒中有點上癮?項北撓了撓小正太的鍋蓋頭,一個是東城酸辣女,一個是西城怪味男,這次他玩得沒什麼意思,因爲沒什麼可以插手的地方——想當初,前二十七次的陪讀是陸西城幾乎不出面就擺平的,反而項北玩得不亦樂乎。
梅賽德斯停在秘密基地門口,Chen忽然疑惑地打量了四周,在伸手爲二人打開車門時怔了好半天,瞥見車窗裡的少爺目光不耐煩地透過玻璃望過來,趕緊回神請二位下車……
“咚咚——”
這一次Chen聽得很清楚。同時,車裡的兩個男生也都驚詫地聽到了,再次側耳,卻只有四周安靜地傳來天空鳥兒清脆的鳴囀,街角索尼音像店有節奏鮮明的Jezz……
“打雷了?”項北大剌剌地搖了搖頭繼續走,就在他走向大鐵門時,陸西城緩緩地朝他邁着步伐,身後的Chen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正欲上車,後車廂傳來一聲悶叫。
“別……別開車……咚咚……放我出去,憋死我了,喂喂喂喂,放我出去啊……”
心臟咯噔一聲,陸西城雕塑般地僵凝了,而後突然觸電地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盯着車尾——
“咚……喂,有沒有人啊……”
上帝,當Chen目瞪口呆地打開後備箱時,臉色鐵青的陸西城和驚得幾乎咬掉舌頭的項北凍結在車旁,林音側躺在逼仄空間之中朝Chen露出感激的微笑,千辛萬苦地一邊往外爬,一邊捂住被滿滿的後備箱裡某硬物硌疼的腰,“……幫忙啊……傻站着幹嗎?喂……”
林音披頭散髮探出白皙的面容,細汗蹭了灰塵,雷人的模樣簡直有點LadyGaga的風範。
“你這隻陰魂不散的貓妖!”陸西城指着她的鼻子厲聲說道,“竟敢鑽我的後備箱?你是老鼠還是蟑螂?”
項北頂着鍋蓋頭,彷彿見到了背後靈。
“尊貴的大少爺們,非常高興能被你們稱爲貓妖,”林音譏誚地看了兩人一眼,姿勢優美地捋了捋額前的頭髮,“二位是怎麼知道我喜歡貓的呢?這個深得我心的比喻讓我想起了月野兔身邊了不起的黑貓露娜。”話鋒倏地一轉,林音語氣驟然硬得像鑽石,將一本練習冊猛地塞到陸西城的鼻子底下,“別以爲我和你們兩個一樣無知!拿着,這是你的作業!功課不做就想開溜,要不是我一路跟在後面,怎麼會知道你們倆竟然有去男廁所裡發展同學情誼的惡趣好!”
“你還有偷窺症?”項北狠狠白了林音一眼,“林音,你已經向我詮釋了無恥的極限!”
“爲了這份該死的陪讀差事,你竟然……快滾!”陸西城一把抓起練習冊,猛地扔在林音懷裡。
林音冷嗤一聲,旋即綻開出地獄少女般的微笑,“要我滾,諸位理由充分嗎?第一,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諸位不是一直都沒有討論出一個有效的方法把我這隻東城野貓趕走嗎?我幹嘛要‘滾’?第二、陸夫人才是我的僱主,她沒開金口之前我爲什麼要‘滾’?”她漫不經心地撫着練習冊封面,眼裡透露出鋼鐵一般的意志,“第三,如果我現在就‘滾’。說不定會在向陸夫人彙報工作情況的時候不小心透露出這個、這個,你們稱之爲什麼…….呃,秘密基地的一些狀況哦?所以,To滾ornotto滾,你們自己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