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爲我們不一樣,所以,他選了你,而不是我。”葉黎珊突然聲音變小了,忽然抱歉地說,“林音,我們家最近在拜託陸伯伯想辦法救我爸,所以西城免不了要陪我跑東跑西,希望你不要胡思亂想,只是……陸西城只是,借我一段時間。”
“怎麼會胡思亂想?我明白。”林音撫慰地屈起食指節點她的鼻尖,“真希望你快回到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公主生活,這樣一來,我就跟着沾光了,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
“是喔,還有女傭服侍你呢,你這個精打細算的女王陛下!”
月光柔和地揮灑在寧靜的東城街道,遠方傳來兩個女生清脆的笑聲。
在女王林音的嚴格指導之下,葉黎珊的確“學會”洗衣煮飯擦地板,技術熟練程度暫且不提,她偶爾也會發小姐脾氣,比如摔掉髒兮兮的溼抹布、舉拳猛捶“不靈光”的洗衣機、忘記廚房的火還沒有關……
“但是呢,念在這位同學每次認錯的態度都非常好,所以送給你一個獎勵——哦,這個要緊壓在牀單上面才行,不然會那樣‘咣噹’得很難受。”
週日早晨林音幫葉黎珊將洗衣機甩幹桶裡的橡膠墊塞好之後又壓緊,果然比之前咕咚咕咚的震耳欲聾順暢多了,她神秘兮兮湊近沮喪的葉黎珊,忽然挽起她的胳膊往玄關走,“樓下有禮物送給你,不包退!”
在葉黎珊驚呼着“慢些”的困惑中林音興沖沖地拉住她的胳膊,急不可耐地蹬蹬下樓,兩個女孩站在樓宇門外面。
眼睛被陽光晃得眯起來,葉黎珊看着林音像大衛?科波菲爾那樣突然將一塊櫻花色布料扯下,居然是兩輛同樣款式不同顏色的腳踏車!
“好漂亮……”葉黎珊驚呼一聲,激動地撲在座椅上,“我要紅色……小時候一直很想學,可是媽媽不允許,看着同齡的孩子騎單車好羨慕的……”
林音得逞地難掩驕傲,看着她被感動愉悅的模樣,板起臉昂起頭,“嘖嘖,我現在懷疑,你真的能學會嗎?要摔跤的!”
“沒關係,等我學會騎單車,我們一起騎單車去上學!”葉黎珊緊緊地抱她,“謝謝你,林音,謝謝你……”
於是,這些天晚飯過後,東城小學校園的操場經常傳來娃娃音的輕吼和尖叫。
即使偶爾會哭泣,就算偶爾會放棄,可是隻要有了比戀人還珍貴的你在我的身邊……
直到後來某個夕陽西下的傍晚,兩個女生一齊舉起胳膊仰望天空:“成功了!WOW!葉黎珊酷斃了!!”
當天晚上,爲了犒勞這位合格的“腳踏車教程私人教練”,葉黎珊親手爲林音製作了最拿手的法式點心。
兩室一廳的公寓的廚房當然不比葉家宅邸,烹飪工具也並不齊全,林音耐心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面聽着廚房叮咚的聲響,一面心不在焉地削蘋果。
最近葉夫人動用了一切關係忙於奔波丈夫的事,早出晚歸並無心照顧一向嬌生慣養的黎珊,幸虧有林音伴隨左右——況且連葉夫人自己也正愁於這種“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生活瑣碎。
林音望向窗外黑透的天色,擔憂地啃着削完皮切剩的果殼看電視新聞:“黎珊,你媽媽最近還好嗎?”
“嗯,有點忙,她現在都在外婆家吃飯。”葉黎珊的聲音伴着一股香甜撲鼻的味道從廚房飄出來。
林音歪頭窺視門隙,見葉黎珊戴着棉手套將烤箱裡的蛋糕捧出來,由於活動空間過小而顯得不自如,廚具擺放也無法那麼遵循條理,這時她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湯匙,佯裝不快地對林音發火,“裝什麼長頸鹿,把脖子縮回去,不許偷師!”
林音悶悶不樂地揪着左臉上才冒出來的一顆小痘痘,眼睛盯着沒削好的蘋果,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小氣”、“內分泌失調”、“緊張兮兮”之類的話,忽然感到,一股熱騰騰的香氣撓着後腦勺,回頭一看葉黎珊正忐忑不安地捧着一小塊令人垂涎三尺的精美蛋糕站在她身後,她將蛋糕送到林音嘴邊,緊張地問:“野草莓熱烤式芝士蛋糕,你嚐嚐看,好吃嗎?”
林音皺了皺眉頭不言語,默默地將它一口一口地解決掉了,然後故作深沉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喔,這是我最拿手的……以前上烹飪課時就開始練習了啊……”葉黎珊沮喪地咬緊脣瓣,“爲什麼不搖頭呢?是不是變難吃了,糟了……”
林音斜睨葉黎珊驚慌的模樣,忽然憋不住“噗哧”笑出了聲,搖着頭說,“沒吃夠……廚師長,再來一個。”說着,她貪婪地舔着嘴脣上的食物殘渣,“黎珊,其實你特別有烹飪天賦!不論是茶道還是做蛋糕……沒有考慮過當西點師?或許,可以拿到國際獎項,讓全世界都嚐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葉黎珊笑靨迷人地低垂長睫,沾有蛋糕奶油與草莓汁液的指頭握在一起,輕聲說,“吶,林音,這個點心,目前只有我媽媽和你試吃過,對於我來說,你們是重要的人。”
林音一波三折地“喔”一聲,嘆息扼腕地掩住額頭:“原來,我不過是一個重要的試吃者。”
“當然不是。”葉黎珊趕緊慌忙撫摩她發抖的肩膀,見奶油污漬蹭在她的衣服上,又急忙撤開手,手足無措地抓住林音的胳膊,吞吐地解釋,“你不是的!不是試吃……這是給‘最重要的人’吃的……”
林音瞟向葉黎珊水靈靈的大眼睛,噗地笑了,“這個‘最’在你的心裡有幾個啊?連最——龐——大——的吉尼斯世界紀錄裡面記載的第一名,也永遠只有一個,是獨一無二的喔!”
“你和我媽媽都是最……最重要的……林音!餵你吃東西你居然質問我……唔——”林音出其不意地將點心塞進葉黎珊停頓在“我”的嘴中,對方只能狼狽地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兩個女孩看着彼此臉上或者身上濺滿奶油的樣子,情不自禁笑成了一團。
六人組集體轉入東苑給雅勤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原本風平浪靜的黃金分割忽然不平衡,東苑教學樓一夜之間擠滿了紫苑的富家公子和千金公主,黑羽黨遇見東城派,見了面就掐架,一片烏煙瘴氣。於是,東苑一幫學生再度風言風語地傳播着火災事件,林音的父親爲陸西城“頂包”的事越傳越火爆。
林家客廳朝南的窗子,似乎只要在王榮媗下班之後就不曾暗過,整座樓的鄰居也都習慣了萬家燈火熄滅時的那戶長明燈,偶爾天色漸涼的時候,社區的清潔工人會仰望見王榮媗伏在窗臺做不完的案卷工作和永遠都不會減少的厚厚文件夾。
夜晚九點鐘,林音從隔壁葉黎珊家出來,王榮媗一如既往地在客廳裡認真整理工作文件。
林音坐在沙發上拿着遙控器調到本市的新聞頻道,時不時地觀察着母親在工作時一成不變的嚴肅神色。最近王榮媗的工作似乎很順利,雖然如同從前一樣擔任北辰要職繁忙顧不上家,但時而流露出的別樣神色不得不讓林音疑惑母親的風生水起……
很長一段時間王榮媗的手指逗留在報表頁上一動不動,她忽然擡起頭,故作推眼鏡的姿勢望向避開視線的林音,食指凝留在眉間揉了揉,難以察覺地眼中閃動一絲幹練警惕的晶亮。
“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意識到母親察覺了自己的目光,林音條件反射般地扭過頭去,“沒什麼重要的事……”
“今天從黎珊家回來,你沒有回臥室打理網店;平時坐在沙發上你會看書,而不是星城新聞。”王榮媗站起身去酒臺拿一瓶葡萄酒爲自己斟半杯,轉過身忽掠一抹微笑,篤定地說,“最近的確有一些忙,也沒顧得上和你多溝通什麼,不過我相信絕不是課業方面的事……”
“媽,爸之前……”林音繃緊了下巴,快速地眨了兩下眼,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方式與旁敲側擊的詞彙,學校的謠言讓林音心慌意亂,“我是說,爸在監禁之前,有沒有私下……和你談過案子的事……”
這個問題從一向排斥提及父親的林音口中主動問出,好像並沒有讓王榮媗感到意外,她蹙眉看着桌上的文件,輕描淡寫地說:“不是已經公審過了?”
“縱火案當初那麼轟動,又和媽媽現在的公司有關……爲什麼……還在爲星辰拼命工作呢……”雖然從不曾提及身爲罪犯的父親,但林音話語中卻帶了點兒埋怨的口氣,“媽,我仔細回味起來總覺得很矛盾,爸知道你現在……”
“我很快就會給你父親一個交代。”王榮媗推上眼鏡,轉身關掉電視機,寵溺地捏了捏林音的鼻尖,“我精明的小傢伙,如果你不上網的話,還不如早點睡覺吧。”
“爸爸他怎麼可能真的縱火……”
“我已經說過了。”王榮媗沒有擡頭打斷她的猜疑,“會很快給他一個交代。”
林音抿緊嘴脣久久沒再追問,母親模棱兩可的態度讓她對於雅勤的謠言感到遲疑……
究竟是空穴來風,還是無風不起浪?
當初,“碰巧”出現在倉庫的陸西城爲什麼被懷疑?
然而當林音站出來替他說話的時候,自己的父親卻被捲入其中……
“……聽說了嗎?當初縱火嫌疑人是陸西城,但是林音的父親爲了讓她女兒把上西城大少爺,替陸西城頂包,這跟賣女兒有什麼區別呀!嘖嘖,人爲了利慾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
從烹任教室走出的高三學姐竊竊私語地從高二6班經過,池小緣斜靠在走廊牆壁上,唉聲嘆息:“人爲什麼要長大呢?小時候多好……”
這些日子陸西城一直陪葉黎珊去跑葉市長的事,幾乎沒有時間同林音單獨約會,而自葉黎珊割腕事件以來,項北基本上不再與她搭腔,表面團結一致的東苑六人組,實質上各懷心事,連彼此之間笑容也變得乾澀、勉強、不純粹。
忽然,池小緣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高三學姐的手中都捧着食物,嬉鬧地往彼此的嘴裡塞,頂着全新兔子頭的她眨了眨描繪着淡紅色眼線的大眼睛,興致勃勃地衝進教室,跟林音小聲提議,“哎,我們來個東城徹夜狂歡聚餐會吧?約個時間,我們集體去東城,我表姐夫在東城有一家三星賓館,廚房也可以借給我們喔!”
“聚餐?爲什麼聚餐?慶祝?”林音疑惑地打量她。
“慶祝……”池小緣悄悄湊近她,低聲耳語起來……
週五放學之前,東苑六人組面色凝重地聚攏在教室中央,氣氛壓抑似乎傳染到了其他的同學,紛紛繞道而行,教室一瞬間空蕩蕩。
在此之前葉黎珊接到了葉夫人的電話,心神不寧地將情況講給大家聽。
“上面說,我爸爸的調查結果,在週一公佈。”
“希望……沒什麼大問題。”陸西城恍神低喃,一直爲葉家辦事的自己應該最瞭解案子進展的人,但在獲解之前仍不能完全放鬆心態,忡忡地看着葉黎珊,“你這兩天好好休息,肯定會是一個好消息……”
“會是好消息的。”林音的目光從陸西城的臉上移開,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不曾對視了。陸西城瘦了一圈,由於陸一帆工作太忙,交代下來的關於葉黎珊父親的事只能由陸西城去跑腿,整天和有關部門打交道,還要照顧葉黎珊,也不知承受了多少壓力。
“不如這兩天,我們大家陪珊珊等消息吧?”池小緣挽住失神的林音,與她交換一下目光,拍板決定道,“就這麼決定了!各自給家裡打電話,今晚我們就去東城賓館,陪葉黎珊度過這兩個難熬的夜晚,徹夜狂歡聚餐會。”
池小源唐突的臨時決定出乎意外地順利通過。
傍晚的夕陽正被薄雲纏繞,泛着耀眼的橘光,梅賽德斯和保時捷在跨江大橋上疾速穿梭,東苑六人組來到了池小緣家的三星賓館。
“雖然並不像西城家的常去的五星級酒店那麼豪華,但所有的設施還是一應俱全,我已經打過招呼了,所以晚茶時間稍微過一點,廚房就可以借給我們!”池小緣做足了“女主人”的架勢帶領一行人邁進電梯,“可惜標準間只有一個,所以我和林音一個房間,其他的人單獨房間,今晚聚餐,明晚一起去唱KTV!”
“煮飯?爲什麼不去餐廳吃?難道偌大的東城連一家像樣的餐廳也沒有?”項北額頭磕在電梯門上,只要稍稍想到“煮飯”,似乎就會恍然若失般地想起多年以前的……廉價燙傷小市民醬油秘方。
“聽說,有一家法國餐廳坐落在東城。”電梯的逼仄空間裡,林音再次尋找陸西城的目光,他卻與葉黎珊如出一轍地露着一臉的倦容,“馬克西姆。”
明亮的金屬壁上映着葉黎珊躲在他臂後的側臉,彷彿與他彼此依靠般地站在一起。
池小緣早在車裡已經和林音調好了鬧鐘,策劃着兩人明早五點鐘起牀潛入賓館西餐廳後廚,上午送給葉黎珊一個親手做的蛋糕,然後將計劃短信發給除了葉黎珊之外的所有人,打算在明天給她一個驚喜……
……
關於“吃”的講究有很多,錢鍾書寫過一篇“論吃飯”的雜文,而“吃東西的人”以某種意義排列的話,東苑六人組一致認爲,應該是“美食家”,“美食者”,“品嚐者”,“饕餮者”……項北就屬於“饕餮”一類。
這個週末夜晚,除了大晴天忽然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原本按照大編劇池小緣的計劃一切穩定發展着。
六個人聚集在大廚房裡,女生們正在嬉鬧着玩水洗菜,陸西城黑着臉削土豆,項北只顧着吃那盤用茅臺灌醉的雞尾蝦,而不小心在轉身時,將那個沒來得及扎住的螃蟹竹筐撞翻了,一直螃蟹居然爬上了項北的褲管裡……
項北氣急敗壞地和溫御趴在地上捉螃蟹……
其樂融融之中,葉黎珊並不知道大家準備給她重新過一次生日。
“但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池小緣難以遏制搔着她的兔子髮型,滿臉星光璀璨地說……
此時此刻,陸西城揮舞着土豆掀翻了滿桌打理妥當的食物,緊靠在門上,低沉地說:“……不要讓我……看見海鮮,不然五分鐘之後……我會把你們所有人……和這些該死的螃蟹,從這地球上抹掉!”
——於是,東苑六人組在陸西城強烈的牴觸心理與恐嚇中,驅車前往東城最豪華的一家法國餐廳。
優雅別緻的金色大門拉開,年輕的迎賓姑娘穿着上等絲綢束腰莊園長裙露出職業的微笑,擡起眼簾的時候,眼神幾乎一震。
如神祗般的男生女生呵!
隨後邁進來五個年齡彷彿的年輕人,服務生熱情地迎上前,“……請問,諸位有預定嗎?”
白色英倫洋服是雅勤高中的標誌,兩個男生在落地窗外停車之後帶領幾個朋友進來,看上去結駟連騎卻也顯得很低調,稍稍顯得俊瘦的陸西城掛了一臉的秋霜,目不斜視地掠過她,徑自往幽暗處走了去。
“雨停了,帶我們去露臺。”陸西城露出午夜鬱金香般清涼的冷漠,轉過身看似不經意地瞟過來,“風有點涼,穿得這麼少,不會覺得冷吧?”說着,陸西城脫掉外套,遞了過來。
林音沒有回答,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因爲穿着制服外套的她正挽着同樣穿着制服外套的池小緣,以及右邊只穿了一件清涼袖百搭短裙的葉黎珊。
“怎麼會冷呀?……哦,黎珊你穿吧……我的身體完全不亞於菲爾普斯!今天一定要狠狠撮你一頓!”
池小緣炫耀着舉起肉滾滾的肱二頭肌,溫御嫌厭地皺着眉頭躲了躲,葉黎珊接過制服外套說“謝謝”,然後挑剔地打量周遭的略遜於首都馬克西姆的裝潢,“聽說這裡生意特別好,爲什麼……”
“爲什麼?我們應該爲西城毫無怨言的認宰行爲深表讚許,據說連點餐的侍者都是從法國本土來的……”項北睏倦地伸懶腰,挑了個靠近金屬雕花圍欄的位置,望向遠處的車來車往,“讓西城人多來這邊逛逛,促進雙城發展以實現共同繁榮……”
Maxim’sdeParis,以“侍者不着痕跡”的服務特色聞名於世。最有噱頭的話題是,它竟然坐落於柯靈東城並不算繁華的國際文化街,沒有分店,沒有廣告,但窗外停車場停滿了昂貴的私家車……
濃濃的法式風情,幽暗風雅的燈光,微風繚繞着雨後泥土的清香,眺望華燈初上的遠方,陰霾的雲層遊過彎月,朦朧的星子漂浮在灰藍的天空,路燈微黃的光點盪漾在晦藍的水面,水天一色,渾然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