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之前溫御和池小緣在激烈地辯論“作家劍走偏鋒究竟是臺灣人還是大陸人”的問題,陸西城在一旁聽得興致勃勃,連聲附和地插了老半天的嘴,直到二人口乾舌燥等他做裁決,他才忽然笑着問,哎?是什麼東西啊?
於是,被二人嚴重噴水鄙視之後,他黑化了。
後來在東苑特有的大型生物參觀課上,葉黎珊以一種“我支持你”的態度在陸西城和項北爭吵“就骨骼特徵來看,這兩隻可愛的小青蛙將來誰可能跳得更高”時,識時務的葉黎珊當然選擇了陸西城的方向,把票投給了他。
他又黑化了。
原因是當項北抱怨着“天理何在啊”的時候,林音碰巧從生物辦公室出來,捧着一個蒙着黑布的不明物體經過他們的過道,興奮地指着匍匐在陸西城掌心中的小傢伙說:“陸西城,你那是一隻牛蛙呀,長大之後是這樣的……”
……
最後,東苑六人組中的那五位終於頓悟到,必須要趕在西城惡少黑化之前以一種“我讚美你”的姿勢叩拜伏倒下去,他纔會不計前嫌趾高氣昂地揚起下巴說:“這種小事,能難倒我?”
青春沒有仇恨,不是因爲青春太短暫,而是彼此眼中的笑容純粹得我們讓看不清仇恨。
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平時在學校吵過嘴,也在東苑郊遊時通宵打過枕頭大戰,偶爾戰敗的一方在整個上午都悶在教室裡強忍着不跟對方說一句話,到了中午放課之後,默默地一前一後走着同一條路,邁上同個臺階,走進同一個食堂,盛同一鍋的飯菜……誰都不曾轉過身去背棄誰。從沒有誰真正排擠過誰。
直到捧起飯碗在無意中目光對視時,才噗哧笑出了聲。甚至從沒有思考過,爲什麼毫不相干的人會突然走到一起,爲什麼走到一起的人將來還有可能會分開。
人們想要你成爲一個瘋狂、失去理智的壞孩子。他們想看到你的處境和他們一樣悲慘。他們不需要英雄,他們需要的是看到你墮落。——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
——似乎有一種在黑暗之中冷眼旁觀的感覺,很難想象,它出自於曾經世界票房冠軍的Leo之口。
這個經常被狗仔隊拍到偷情畫面、和無數女星傳出緋聞的年輕人;
這個熱心環保事業、在脫口秀節目裡大談全球變暖危機的年輕人;
這個和巴西名模糾纏多年、按月給收養的南非小女孩寄生活費的年輕人;
這個幾度痛失影帝、喜歡讀《老人與海》、看《教父》、聽PinkFloyd的年輕人……
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
也許,萊昂納多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只是很多想法他沒有說出來。這與善於表達的MiucciaPrada不同,或許關於“青春期變質”的問題,MIUMIU已經給了我們的公主一個解決方案:
“我從來不會迷失,面對紛繁變幻,總是相當理智和清醒。我從來就沒有害怕過任何變化。”
“平安搬場”的大貨車穿過筆直延伸的珞櫻大道,穿越過壯觀的浦江大橋……
這是就是永遠渾濁的東城供人瞻仰的最美的櫻花林;也是永遠明媚的西城人心中最廉價的綠化帶。
“櫻花樹……”
它的存在如同曾經東德西德的柏林牆,只是它隔離的不是兩種社會制度,而是兩個世界。龐大擁擠的居民住宅建築羣,中間參雜着一些骯髒低矮的廠房,污水漬在灰白黯淡的牆面上斑斑梭梭。
東城,從沒想過,我會真正意義上的來江的這一邊。
“葉小姐,到地方了。”
葉黎珊精緻的CHANEL皮鞋邁下“平安搬場”的大貨車跳下來,仰起頭深吸一口有些渾濁的空氣,東城的天空蔚藍卻並不明媚,彷彿她心底油然而生的一股悲涼。
林音穿着海綿寶寶的拖鞋從公寓樓宇門探出頭,略顯迫切地環顧四周,“黎珊!比預計的提前了半個小時呀!”
“我早點來陪你不好嗎?”仰望陰霾天空的葉黎珊望向林音時,不經意地浮上粲然的微笑,鼓起勇氣般地挺了挺胸脯,展開雙臂迎接林音的擁抱,“搬來的東西並不多,只要稍稍想到以後可以和你一起上學、放學,就開心的不得了。”
其實在此之前,葉黎珊的其他富家姐妹也曾邀請她去家裡暫住,但是葉黎珊婉拒了,她坐在東苑教室裡輕握住林音的手指,擡起潺潺的眼睛,對她說:“林音,你歡迎我嗎?”
她選擇了來江的這一邊。
得知葉黎珊要從西城別墅搬來東城,林音提議讓她住在自己家隔壁,一來兩姐妹可以形影不離,二來也可以隨時有個照應。於是林音第一時間提着禮物去拜訪常年租房的鄰居,可謂三顧茅廬用盡了口水,終於將隔壁以最低房租磨到了手。
這天週六的清晨,林音指揮着搬家工人將傢什搬到樓上,“譁”地拉開窗子,轉過身時看見葉黎珊怔愣在門口細碎的塵芥中微微垂着眼睛,抿了抿乾澀的嘴脣,調皮地朝她伸出右手。
“屋子不大,幸好東西不多,看上去很敞亮,以後……”迎面而來的陽光灼烈極了,林音背朝着光線張開雙臂擁抱住葉黎珊,“嘿!我是林音,以後就是你的鄰居了,多關照!”
從此,每天早晨我們會看到這樣的情景——
瀕臨四月的東城迎來溫暖的陽光,三短兩長猶如暗號般的敲門聲響起,樓道里兩個女生嬉鬧着跑下樓,指頭油膩膩地捏着新鮮的油條,大嚼時還在跟對方開私密的玩笑。
乖巧的小綿羊最可憐了,載着兩個一路上嘻嘻哈哈的少女,就算是心甘情願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慢吞吞地駛上櫻花初綻的珞櫻大道,一路向西駛過跨江大橋,越過雅勤大門累得幾近癱瘓,在東苑停車棚被兩個丫頭鎖了,看着她們手牽手笑鬧着走進教室。
兩個女孩彷彿回到了以前,一起去擁擠的大賣場買一週的食物,一起去湯姆熊用零花錢換遊戲幣夾娃娃,一起去江邊果園摘色澤飽滿的水蜜桃……
自從葉家出事,葉黎珊超乎想象地非常堅強。
“黎珊,這個晚上拿回家,等你媽媽回來用微波爐熱兩分鐘就可以……我們再等等就可以吃飯了喔……”林音將煲的花旗參片烏雞湯盛在保溫桶裡,從廚房門探出頭,愣住半晌,整個身體閃到客廳,“……黎珊?黎……”
“唔,在這裡。”葉黎珊蹲在對面林音臥室的地板上,歪着脖子探出一隻胳膊揮了揮,手上捏着一塊髒兮兮的抹布,再也不是那隻捻着HERMES絲巾的芊芊玉手。
“我的大小姐,你跪在那兒做什麼?”林音將保溫桶放在餐桌上,不敢置信地往前走兩步。
“擦地板。”葉黎珊簡單的回答,聲音帶了點兒細微的喘息,林音吃驚地跑過去,見葉黎珊半跪在林音的牀邊擦掉一小塊污漬,那張她最寶貴的美麗嬌容居然蹭了點灰塵。
“剛纔在這兒躺了躺你的牀,看見地板這個角落不乾淨……”
“葉黎珊!你給我站起來!”林音出其不意地發火,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抹布,只是之後許久沒有吭出聲音,直直地凝視葉黎珊乾澀的表情。
“誰讓你幫我擦地板了?誰讓你跪在地上了?不是讓你坐在沙發上等吃飯了嗎爲什麼不聽話啊你……”
“林音,剛剛我在想,自從搬到這裡,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忙我……而我無所事事的……我們馬上就要高考了。”
“所以你想做一些力所能及幫助我的事?好吧葉黎珊,你可以利用你的無所事事的時間坐在沙發上盡情地幫我那些菜統統揮霍掉!”
林音發脾氣的這個始料不及反應讓葉黎珊在心裡委屈成一個大哭臉,而表面上卻倔強地仰着頭,本以爲擦乾淨地板之後打算自鳴得意地邀功的……
葉黎珊顫抖的脣角努力上揚着,氣得胸脯劇烈起伏,不禁往下抖了抖,“林音!你又吃錯什麼藥了……”
林音突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擁住身體猝不及防僵住的葉黎珊,“對不起,黎珊,對不起……”聲音哽咽透了,“至今爲止,連我都接受不了這樣的變化,我不是故意對你兇,告訴我,你在這裡會習慣嗎?我想,不會的,你瞧,你最近已近瘦成一把骨頭了,可是再怎麼樣……你在我眼裡也是公主啊……不要再幹活了……不要擦地板……”
“林、音……”葉黎珊哽住喉嚨,忽然她撇開頭清咳,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她扳住林音的臉頰,高調地輕笑,“倒是當然的,和你這隻小麻雀自然不相同,本小姐就算變成排骨埋在沙漠裡塵封一千年,最後也是一隻鳳凰琥珀,和你這隻與生俱來的小麻雀是不一樣的……”
這時候,林音已經慢慢地……伸出了一隻食指,狡黠地嘿嘿一笑,“沒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的指尖指着葉黎珊的肋骨,越來越近……
“你桌上的那些菜色,和我的西洋點心相比,差得遠呢!”葉黎珊仰起白天鵝的脖頸,終於迷濛着潮溼的眼睛,像從前的那個魔鏡前的公主那樣,咯咯咯地笑起來。
林音的指甲猛地戳在曾今那個公主過分突出的肋骨上,“你夠了啊!我的大小姐,琥珀都是松柏的便便變的……”
東苑六人組在每個週末聚在一起,浩浩蕩蕩地陪同林音去服裝批發市場批貨,平時精貴的葉黎珊也主動擔任模特兒的角色,拍了很多經典的照片放在網店裡,生意如日中天。
“這些不值錢的衣服,穿在黎珊的身上,馬上就變成大商場的名牌檔次了!”像往常一樣,林音將錢包裡的錢抽出來一半,塞進陸西城的手裡,只留下少量的一點點,然後打發他們離自己遠一些,這是有前車之鑑的。
第一次去進貨,林音費勁千辛萬苦也沒能把價錢壓下來,她想了半天也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看着自己身後光彩奪目的一行人,才恍然大悟,“西城穿的是Gucci,項北穿的是LV,溫御穿的是Armani,珊珊穿的是Chanel,池小緣穿的是MIUMIU……怎麼跟人家爲了一百塊討價還價啊?”
於是今天林音穿的是從東城夜市地攤淘來的過時的x羊羊卡通T恤,破洞牛仔褲,髒兮兮的運動鞋。
光鮮六人組邁進平民商場的一瞬間,灼眼的銀色射燈傾灑在人來人往曠廳中間猛然串起的噴水柱上,淅淅瀝瀝的水霧朦朧籠罩着晃眼的年輕人……
林音一身休閒服,攏起網球女孩般的高辮子,側頭望向身後恍若誤闖村寨的少爺千金們,陸西城微微垂眸凝視水磨石地的花紋,項北勾着他的肩膀正與他耳語什麼,溫御推着眼鏡避開周遭人的目光,時不時地偷瞥一眼葉黎珊;池小緣在音樂噴泉的底下彷彿一名交響樂團指揮家張開雙臂高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而如緋鑽般熠熠燦爛葉黎珊恍如城堡最耀眼的公主,即便挑了一襲很相對來講顏色款式很樸素的裙子,仍然惹來百分百的回頭率。
“看你們,相貌不凡,衣着光鮮,去一百米之外站着等。”
林音拽着另外兩個女孩邁進店門,講價錢時又一次以“老闆伯伯,我真的看中了你家的衣服,可是錢沒帶夠呀”……諸如此類的爲藉口。說着眼淚朦朧地掏出皮夾子湊在老闆眼前,“我是從外地慕名前來的,朋友介紹說您家的東西非一般的好。您看錢不夠,您看……”
老闆帶着微微不屑的眼光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噴出一股渾濁的鼻息,懶洋洋地點了點頭。
Yep,終於大獲成功。
“果然會演戲啊!剛纔怎麼說的?落難公主還是公主,飛上枝頭的麻雀還是麻雀……”項北嗤之以鼻地站在櫥窗外面看着林音的廉價姿態,轉向沉默垂眸的陸西城,而池小緣和溫御卻興奮地爲林音的商業頭腦大加讚許。
“各位袖手旁觀的大少爺,不覺得一個人的價值主要體現在他所處於的位置?如果像你們這樣只傻站在這座人來人往的商場裡和這些時裝立人有什麼區別?”林音霸道地將大包小裹塞給項北和溫御,轉頭望向陸西城,他正微微垂下頷首對着葉黎珊小巧的耳朵輕輕說着什麼。
“……我陪你去買。”最後幾個字很清楚地飄過林音的耳膜,她遊蕩的目光恰恰與他淡漠的視線交錯而過。
陸西城彷彿一棵挺拔的守護樹與葉黎珊形影不離,兩人同時轉身朝通往地下一層的電梯超市走去,葉黎珊回頭莞爾,“林音,我們打算去買飲料,你在附近別走太遠,好嗎?”
“沒問題。”林音上揚的脣角漸漸落下來,眼中閃爍的一絲興奮也隱去,遙望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極力裝作視而不見地將黯淡的表情再度渲染得很華麗,撇過頭,沖懷抱大袋的牛仔熱褲的項北開懷一笑,“嘿,不如去進一批男裝吧,據我調查網上非主流街舞的褲子賣得很火,你做我的模特拍幾張照片?”
以往只要稍稍有擡槓的小火苗就一定會煽風點火恨不得燃燒整個森林把災難製造得更糟糕的項北,此時此刻,竟然緊抱着女生熱褲的袋子,埋頭前行,破天荒地沉默。
沒多久,一羣散發劣質香水燻人氣息的妖豔老女人閃爍着如狼似虎的眼神氣勢洶洶地迎面襲來……
擦身而過的時候,項北突然捂着被非禮的屁股,猛地回頭瞪大眼睛!
林音和池小緣邁入某衛衣店門,環顧一圈再出來,項北輕舐着乾涸的雙脣,迴光返照般地打破了之前的“保持沉默”,他機械地低喃出一句:“不管是‘上房揭瓦’還是‘蹬鼻子上臉’,這些套詞都不足以表達本少爺內心渴望拒絕當這些廉價貨的心情,這一刻我是多麼的想自殘啊!”
華燈初上的浦江橋上,小綿羊在兩位美女蹂躪下終於壽終正寢,徹底死機,於是兩人推着電動車肩並肩地一路步行回家,走到泛發着櫻花清香的街道上,走在路燈微醺的淺夜裡,葉黎珊的手機響起時她接起來,“西城。”
即便不喚他的名字,聽筒的大音量也能讓林音很快聽出是陸西城磁性的男中音,林音倔強地垂眼盯着前後交錯的鞋尖,聽見陸西城輕聲問:“……黎珊,已經回家了?”
夜色太靜了,靜得黎珊的低聲細語彷彿從心尖發出似的。
“嗯,剛過浦江橋還在路上,你吃過飯了?”
不曾稍稍加上“和林音”這樣簡單的三個字。
不曾稍稍問起“林音呢”這樣隨口的三個字。
猶如整個靜夜只有兩個人在彼此說着關心的話語,似乎能聽見陸西城冗重呼吸時的鼻息撲打在聽筒上。
“剛和幾個長輩在外面吃過,葉伯伯的事也稍微有些眉目了,大概過幾天就會有消息,黎珊……你再等等,別太擔心……”
葉黎珊不經意地勾起林音的胳膊,擡眸望向斜前方一直未曾維修而不亮的某個路燈,“西城,這陣子多虧了你,我也幫不上忙,別累壞了身體纔好……”
林音仍然緊盯着腳尖,走過一個路口時扣住只顧聽電話的葉黎珊的手背,帶着她走過這個不明亮的街頭,而另一隻手緊緊壓在揹包上——包裡的另一隻手機在這些天沒收到過陸西城的短信,他也沒有像以往那樣每天晚上打電話給她。
掛斷電話之後,葉黎珊挽着她的胳膊:“林音,教我騎腳踏車吧?我們一起騎車上學。”
“我嬌生慣養的公主,你可以學會騎單車嗎?”林音心疼地用指尖摩挲葉黎珊的臉頰。
“沒關係喔,除了騎單車之外,你還要教我煮飯,洗衣服……”葉黎珊笑眯眯地攤開手,一朵飄零的花瓣落在掌心,聲音越來越小,“……我不能再像這樣每天都去你家吃飯、抱着衣服讓你幫我洗……很多事情,也要自己來做……”
“我可以一直幫忙你,順便嘛!多雙筷子多件衣服而已,就算你不來我家,我也要吃飯洗衣對不對?”林音哽住喉嚨,攥着她的手緊了緊,“黎珊,你以前做過什麼?什麼事情都要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沒關係的,我和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