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洋記者,楊得餘欲言又止。
嚴峻便問道:“老楊,你有話要跟我說?”
楊得餘點了點頭說:“嚴兄弟,我必須得鄭重的提醒你,像你這樣對待洋人尤其是洋記者是絕對不行的,上峰不會允許的。”
伍傑也說道:“主要是容易引起友邦驚詫。”
“去他媽的友邦驚詫。”嚴峻一下氣樂了。
友邦驚詫論,原以爲就只是課本上的東西。
卻沒想到今天居然親耳聽到了,就挺無語。
“我們中國人保護自己的國家,還需要顧忌洋人驚詫?”
“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伍傑有些無奈的勸道,“如果我們的國家足夠強大,當然不用在乎洋人會怎麼想,可問題是我們的國力非常孱弱,如果沒有友好國家的援助及幫扶,國府根本就沒有能力打敗日軍……”
“夠了,你不用說了,這就是淞滬會戰爲什麼最終失敗!國府始終將戰勝小八嘎的希望寄託在洋人身上,而沒有想過要依靠四萬萬同胞的齊心協力。”
還有半句嚴峻沒有說,十三年後的朝鮮戰爭在開戰之前,新中國的國際形勢比現在的國府更加惡劣,對手也更強,但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最終卻贏了。
爲什麼?是因爲淞滬戰場的國軍沒有朝鮮戰場的志願軍英勇?
並不是,淞滬戰場的國軍跟志願軍一樣的英勇,一樣打得很悲壯。
是因爲國軍基層軍官沒有志願軍幹部的創造性,只知道打呆仗嗎?有點,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最主要的因素還是高層的決策出了問題。
新中國的高層從未將贏的希望寄託在洋人身上,而是從始至終都寄希望於同胞的同心協力、共渡時艱,國府高層卻始終寄希望於洋人干預。
但是伍傑、楊得餘他們顯然不認同嚴峻的觀點。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老百姓手無寸鐵,靠他們打鬼子,這不是扯淡麼?”
“我們國軍都打不過小鬼子,老百姓能行?只有洋人的堅船利炮才能幫助國府戰勝小鬼子,就算是戰勝不了,至少也能夠逼鬼子和談。”
“打仗是軍人的事情,跟老百姓有個屁的關係?”
“我是這意思嗎?我有說讓老百姓跟鬼子拼命?”嚴峻整一個大無語,“我是說要依靠我們自己國家的力量,而不能寄希望於洋人的干預。”
“嚴兄弟,我們也是爲了伱好。”伍傑又將話題拉回到如何對待洋人,“今天的事瞞不住,上峰肯定會知道,沒準還會捅到南京去,我沒有猜錯的話,上峰很快就會派人來處理這事,得虧你還不是我們88師的人,不然一定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少他媽嚇唬人,嚴兄弟又沒怎麼着那個洋記者,不至於。”朱勝忠道。
“我也希望不會那麼嚴重。”伍傑苦笑道,“可是以我的經驗,這件事恐怕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洋人無小事,只要涉及到了洋人那就是國際事件,國際事件處理不好,會損害國府的形象,不利於國府爭取國際上的援助。”
“又是國際援助,合着離了國際援助就不活了是吧?”嚴峻再次被氣笑,又說道,“你們就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楊得餘和伍傑都是一臉茫然。
嚴峻說道:“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真正的援助從來就不是求來的,而是拿同等的利益交換來的,卑躬屈膝的討好是沒有用的,別以爲洋人就是啥好鳥,你拿不出來等價的利益跟他們交換,他們會拿出真金白銀援助你?做夢去吧。”
“好像也有道理。”楊得餘和部份老兵的認知開始鬆動。
伍傑卻不以爲然:“你怎麼知道國府就沒有拿出等價的利益跟洋人交換?只是政治上的事情十分複雜,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更不是我們所能置喙的,總之尋求國際調停及友邦的援助是既定國策,你還能比國府高層看得深遠?”
國府高層?常凱申?嚴峻報以一聲嗤笑。
……
上午十時,俞宏傑心情沉重的回到了亞細亞飯店。
一路上,俞宏傑的耳畔都回蕩着鮑代真的咆哮聲。
“日軍攻打四行倉庫的時候都知道將炮口或者槍口避開公共租界,可是你們中國的軍隊卻公然將炮口以及槍口對準公共租界,甚至還開炮打傷了租界的巡警,這是對公共租界乃至於整個西方的嚴重挑釁!”
“國府還有國軍必須得爲此負責!”
“四行倉庫的部隊必須立即繳械!”
“他們的指揮官還有炮手必須得接受租界的審判!”
“給你們半天時間,今天傍晚之前必須給予答覆!”
“否則,萬國商團不排除會以武力介入四行倉庫!”
想到這,俞宏傑不禁長嘆了一聲,88師這次真是闖下大禍了啊。
所以在一樓的大堂見到章白亭時,俞宏傑的臉色就不怎麼好看,看看你們88師的人都幹了什麼事?友邦都被你們得罪完了!
“章參謀長,南京統帥部回覆了嗎?”
“回覆了,一切以勿讓友邦莫名驚詫爲要。”
章白亭的心情也很沉重,又問道:“你那邊怎麼樣?”
“還能怎樣?你肯定也能想得到。”俞宏傑沒好氣的道,“鮑代真的態度非常強硬,堅持要求留守四行倉庫的部隊無條件繳械,如果拒不繳械的話,萬國商團就只能訴諸武力,還有國府必須得道歉,留守部隊的指揮官還有炮手也必須處決。”
“真該死。”章白亭恨聲道,“是因爲打傷紅頭阿三的緣故嗎?”
俞宏傑道:“打傷紅頭阿三隻是原因之一,主要是日本人施加了壓力,我在華懋飯店的一樓大廳遇見了日本駐上海的總領事岡本季正,他顯然也是去找鮑代真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岡本季正肯定是給鮑代真下了最後通牒。”
章白亭道:“俞市長,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當然是按照南京的指示辦,一切以勿讓友邦莫名驚詫爲要。”俞宏傑沒好氣的道,“陳叔農不是還在河濱大廈?叫他再去一趟四行倉庫,命令部隊立即撤出四行倉庫並向萬國商團繳械,還有那支部隊的指揮官和炮手,就地處決。”
章白亭嘴脣囁嚅了兩下,最終化爲一聲長嘆。
軍事上雖然贏了一小仗,政治上卻輸個徹底。
如此國府,悲哀!心寒!
……
正午時分,88師前參謀處主任陳叔農帶着一臉的寒霜來到了四行倉庫。
一進西樓一層大廳,陳叔農就連聲的怒吼道:“楊得餘呢?楊得餘在哪?”
迎接陳叔農的只有一個還沒步槍高的娃娃兵,還敬了記像模像樣的軍禮:“長官,楊排長跟伍文書在樓上清點物資。”
“讓他們兩個立刻下來。”陳叔農黑着臉喝道,清點什麼物資?
“對不起,他們沒工夫。”一個聲音突然從陳叔農的身後響起,急回頭看,只見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已經站在他身後,兩人相隔還不到半米。
陳叔農甚至不知道這年輕人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你也是……88師的人?”陳叔農有些不確定。
按說除了88師的官兵,四行倉庫不可能有其他人。
可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穿的軍裝,戴的鋼盔卻迥然不同。
“不是。”年輕人直接否認,隨即又說,“我是剛從國外回來的。”
“原來尊駕還是位歸國華僑。”陳叔農道,“你的拳拳愛國之心我能夠理解,不過戰場兇險,你還是趕緊走吧,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
“敢問長官哪裡是我該呆的地?戰俘營嗎?”
“你什麼意思?”陳叔農臉色當即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