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先生是誰?”章白亭注意到,這是哨兵第三次提及嚴先生。
而且這個哨兵在提及嚴先生的時候,還流露出一臉的自豪之色,顯然,他對這個嚴先生是極尊敬極愛戴的。
這是章白亭從來沒見過的。
他在88師從來沒有這般受士兵愛戴過。
“嚴先生就是嚴先生。”哨兵哼聲道,“現在我們都聽嚴先生的。”
“他說的沒錯。”陳叔農冷哼一聲道,“朱勝忠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竟然聽一個來歷不明者指揮。”
章白亭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他離開四行倉庫才幾天時間啊?
部隊居然就不聽他這個參謀長的指揮了?
不過,想想楊得餘的1排在那個“嚴先生”的指揮下打出的戰績,章白亭就覺得一切都說得過去,哪個士兵不想跟着有本事的長官呢?
畢竟,這些保安團丁還沒有正式編入88師。
當下章白亭心平氣和的說:“勞煩通稟一聲。”
“等着。”哨兵冷哼了一聲,讓另一個哨兵去報告。
不一會,那個哨兵便又回來,領着章白亭和陳叔農進了東樓一層,隨行的那四名衛士卻被哨兵攔住,沒能進入四行倉庫。
陳叔農兩人的佩槍也被下掉。
“陳特派員,我們又見面了。”
“這位想必就是章參謀長吧?”
嚴峻笑着向陳叔農兩人抱拳作揖。
陳叔農只是冷哼一聲,沒有迴應。
這是還記着上次遭對方驅逐的仇呢。
章白亭則是對着嚴峻抱拳回了一揖。
“這兩天的戰鬥,就是你在指揮麼?”
“聽陳特派員說,你是歸國的華僑?”
“你在國外是不是上過軍校?當過兵?”
章白亭一口氣連問了五個問題才終於打住。
嚴峻笑道:“章參謀長,你讓我回答哪個問題?”
“呃,真是抱歉,我失態了。”章白亭自嘲道,“主要是這兩天你們在四行倉庫的表現讓我震驚,太震驚了,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指揮。”
嚴峻身後的一羣雜牌軍老兵則一臉的與有榮焉。
彷彿,章白亭誇獎的不是嚴峻,而是他們幾個。
陳叔農便有些不耐煩了,他可不是來吹棒姓嚴的。
當下陳叔農板着臉說道:“章參謀長,趕緊說正事吧。”
“是。”章白亭應了一聲,又對嚴峻說,“伱叫嚴峻是吧?”
“是,形勢很嚴峻的嚴峻。”嚴峻沉聲道,“正如此時國民政府的處境。”
“少扯這些沒用的。”陳叔農道,“國府的處境之所以嚴峻,還不是因爲你們抗命不遵惹出來的禍?只要你們撤出四行倉庫,不讓公共租界的洋人難辦,國府自然就能修復與西方各國的關係,處境自然就會得到改善。”
“呵,幼稚的思維。”對陳叔農,嚴峻就沒有絲毫的客氣。
“都到了這個份上,還認爲只要把洋人舔舒服了就能救中國?”
“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什麼叫把洋人舔舒服了?誰舔了?”
陳叔農直接破大防,真恨不得當場掏槍把嚴峻給斃掉,但他知道自己沒這能耐,他要是有這能耐,上次就已經斃掉嚴峻。
但是陳叔農覺得章白亭是有這個能力的。
因爲章白亭是88師現任參謀長,楊得餘、伍傑甚至朱勝忠他們肯定會聽他的,只要他下命令,嚴峻一個人是翻不了天的。
當下陳叔農再次催促道:“章參謀長,你還在等什麼呢?”
章白亭嘆口氣,對嚴峻說:“嚴先生,你是個歸國華僑,而且在國外肯定接受過正規的軍校教育,最重要的是你還是個軍事天才,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隨意犧牲自己,而是應該留下有用之軀,爲中國的抗戰建立更大的功勳。”
“老嚴我沒騙你吧?我就說參座會欣賞你。”
伴隨着說話聲,伍傑從中牆小門走了過來。
在伍傑的身後,還跟楊得餘和朱勝忠兩個。
嚴峻這次沒有刻意瞞着伍傑、楊得餘三個。
已經沒有必要,因爲他已經完全掌握部隊。
現在,章白亭這個參謀長已經拉不走部隊。
“參座,特派員!”伍傑三人挺身立正敬禮。
陳叔農仍舊沒有理會,章白亭卻回了記軍禮。
回禮的時候,章白亭還有些恍惚,因爲伍傑、楊得餘還有朱勝忠他們三人臉上流露出來的精神狀態讓他感到陌生。
記得上次離開的時候,他們都是一臉的悲憤、沮喪甚至絕望。
可是此番再見,他們幾個臉上的沮喪絕望之色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卻是一臉的神采飛揚或者趾高氣揚。
這都是嚴峻帶給他們的嗎?
這麼說來,他這個參謀長還真是不太稱職呢。
至少四行倉庫的這次戰役,嚴峻做得比他好。
不過章白亭很快就從這種恍惚的情緒中掙脫過來。
“我當然欣賞,我也欣賞每一個有能力也願意爲國而戰的僑胞。”
章白亭的目光又轉向嚴峻:“嚴先生,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委任你爲88師師部特務連的連長,當然,你也可以留在師部擔任作戰參謀。”
“然後呢?”嚴峻目光轉向伍傑他們三個,“伍文書、老楊、老朱還有1排的五十多個弟兄呢?還有被羈押在河濱大廈的1營三百多個弟兄怎麼辦?”
這話就很誅心了,楊得餘、伍傑和朱勝忠的臉色一下變陰沉。
章白亭無言以對,因爲這的確是他的錯,是他對不起弟兄們。
“什麼羈押,是暫駐,暫駐!”陳叔農怒道,“是暫駐!等過段時間租界就會放行,就會讓524團1營回滬西歸建,懂嗎?”
“暫駐?呵。”嚴峻目光轉向章白亭,“章參謀長你信嗎?”
章白亭避重就輕的說:“特派員,我,還有師座都在努力斡旋,戰區長官部甚至於常委員長也會出面與租界交涉,總之,1營的三百多名將士還有你們1排的五十多位弟兄一定會回到滬西,回到88師序列,這點我保證。”
“章參謀長你保證不了, 你不夠格。”嚴峻冷酷的撕開了事實的真相。
“從一開始,國府決定在四行倉庫留下一支部隊堅持抗戰,就只是爲了唱一出苦情戲博取西方各國同情,期盼西方各國的政客會出於憐憫在國聯大會上聲援國府,又或者出於同情給國府提供援助,這點你認可吧?”
“現在這支部隊已經唱完戲,已經完成了使命,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因爲撤往滬西的通道斷絕,日軍又對租界下了最後通牒,反而使得這支部隊變成了燙手的山竽,變成了累贅、負資產,一旦處理不好就會影響國府與租界的關係,繼而影響國府與西方各國的關係,阻礙國府爭取援助。”
“胡說什麼呢?”陳叔農驚恐的道,“你懂個屁!”
嚴峻沒有理會陳叔農的叫囂,只是盯着章白亭說:“章參謀長,你覺得國府會爲了一支不足四百人的部隊,一支已經喪失了利用價值的部隊,一支已經淪爲累贅、成爲國府負資產的部隊得罪洋人嗎?”
章白亭只能報以沉默,他無從辯駁。
朱勝忠卻替他說出來:“國府不會,姓常的更不會!”
“朱勝忠你給我閉嘴!”陳叔農驚恐的道,“不許背後非議領袖。”
朱勝忠沒理會陳叔農,同樣只對章白亭說:“姓常的只會命令我們放下武器,讓我們乖乖的聽從洋人安排,乖乖的當一個俘虜,就好像當年在濟南的北伐軍。”
“放肆!”陳叔農下意識的伸手往腰間摸去。
卻摸了一個空,他的手槍早就被哨兵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