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一會,灌木輕晃了一陣,十條人影潛出四五十丈外,溜到路上朝松毛嶺方向急奔而去。原處的灌木後,露出十二隻眼睛兇光閃閃地緊盯着整隊而行的這一大隊人馬。

若是到過黑風峒的護衛隊員有人在這裡的話,聽到此二人的對話聲,就會知道他們正是在黑風峒逃掉,李蜂頭的探子頭目穆椿和穆自芳兩個漏網之魚。

有了一百多老弱隨行,一路走得特別慢,按正常的腳程,本來當天就能到達朋口村投宿的,他們卻於第二天中午才走下松毛嶺。

上次經過的溫坊村,這時入目的光景是一片狼籍,整個村子悄無聲息,顯得死氣沉沉。

村周的護柵被推dao了好幾段,村中路上滿是散亂的雞鴨羽毛和吃光了肉的牛、豬、狗殘骨。

幾個無精打采的老人唉聲嘆氣地拖着沉緩的腳步,有氣無力地移動能被風吹倒的身軀,收拾着被賊人搶掠後,別人不要而棄之不顧的破衣爛衫。

看到林強雲他們和護衛隊進了村子,老人們面無表情地繼續他們自己的工作,偶有一個老人用呆滯眼光掃了這些走近的人一眼,然後又對他們視而不見地緩緩轉身離去。

林強雲走近一個老婦人,和聲問道:“大媽,是晏夢彪的頭陀軍把村子搶了?”

“搶光嘍!”老婦人沒有神采的眼光從林強雲身上掃過,似乎自言自語地喃喃輕訴:“稍爲年輕些的女人,沒有一個逃得過這些殺頭鬼、短命鬼、僕屍鬼們的手去。所有的銀錢、糧食、衣服,豬狗雞鴨全不放過,連牛都被他們給殺掉吃了,全給他們搶走、吃光嘍。”

老婦人越說越大聲,撕心裂肺的哭叫:“這可叫我們以後怎麼過呀,噢……天哪……我哪苦命的新婦(兒媳),我哪才四歲的孫子……”

林強雲待她哭聲稍歇,問道:“他們只是搶走了東西,沒有傷人、殺人吧?”

老婦人抽哽着說:“除了搶東西、搶漂亮女人外,殺人倒是沒有,只打傷了幾個人。可他們這樣比殺了我們還慘哪,沒吃沒穿的,男人們只好跟他們造反去。留下我們老的老小的小,不是凍死就是活活餓死,那天被官府知道了,全家大小還是會被捉去殺頭,總歸都是死路一條。這樣多活幾天受這麼大的罪,還不如當時殺了我們還來得痛快些啊……”

林強雲陪着老婦人嘆了口氣,向身後的沈念宗、陳歸永道:“叔,糧食、衣服我們是沒有,只能找到村裡的耆老,給些錢鈔讓他趕快叫人去買糧食救急。”

陳歸永轉身下令:“立即把村裡的耆老找來,就說汀州林都頭在此,見村裡被搶了,要發放銀錢救濟。”

溫坊的項姓族長是個年近六十的老人,接過林強雲交給他的八百貫紙鈔,顫巍巍地就要下跪。林強雲一把扶着老人,不無感慨地用蓮城話說:“老叔家,你還是趕快叫人去買些糧食、種子回來吧。另外也想辦法把村裡跟去造反的年輕人叫回家,別讓官府查出來連累了村裡人才好。”

項老人把紙鈔放入懷中,連連拱手作揖:“謹遵公子吩咐,公子的大恩,我溫坊項家之人永誌不忘。”

跟在林強雲身邊的山都,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尋常的物事,機警地取下揹着的小鋼弩,拉弦裝箭做準備。

四兒拉了拉林強雲的衣袖,用手朝山都指了指。

林強雲一看山都的舉動就知道他必有所見,馬上警覺起來,向四周掃視了一眼後立即下令:“護衛隊佔住村邊有利位置,小心防範有人偷襲。”

山都在林強雲下令的同時,飛快地跑出村,在村外遊走了一圈後,回到林強雲的身邊,對恩人搖了搖頭,表示暫無危險。隨即收起弩槽中的箭,鬆了弩弦。

告別了老人,當夜大隊就在同樣是被搶掠一空的朋口村借宿。一路走到這裡,沿途所經過的大小村莊,全都像被水洗過,人們的糧食、日用品讓頭陀軍一掃而光。二十幾個村子走過,林強雲已經花去了近一萬三千貫紙鈔。連林岜也被他軟磨硬泡的擠出二百貫錢,用於接濟被搶的鄉民。

再接下來的一路,除了走得緩慢外,行程倒是非常順利,一過了新泉村,再看不到頭陀軍經過的痕跡,林強雲便先帶了一個小隊三什人先行一步,放開腳程一路急趕,護送林岜和他的親信書辦及五個青壯僕人,趕在正月過去之前到漳州接任視事。

沒有了別人在身傍,林岜探過頭,親切地對林強雲說:“賢侄,待爲叔接任漳州知事後,又可爲你弄個都頭之類的名份,再添些役兵員額給你,就不會像此次晏夢彪來攻長汀時般的縮手縮腳展不開了,爲叔也好有些可用的人手,在緊急關頭保得自身平安。”

林強雲一時也沒想清楚這位叔父是什麼意圖,只是客氣地稱謝:“多謝叔父大人擡愛,如真能在漳州又得到個都頭的職份,對我今後的生意可能會有很大的好處。不過,在兩個州衙都有這樣的募役身份,不會有什麼干礙吧,真的可以這樣做嗎?”

林岜笑道:“你這都頭和手下當地招募的鄉役弓手只是掛個名份,佔些役夫額罷了。官府只是少了點役夫人力支使而已,並無任何干礙之處。至於從流民中招募的人,他們又不在本地該管名冊內,還免去了當地官府的安撫處置的許多麻煩。朝庭招募大軍、廂軍時,也是採用在流民、災民中招募身強力壯之人充任。似這樣不必度支銀錢的募役,任何一個州府都不會嫌多。你想啊,各地的官府在無事時,可以不聞不問,任你們自生自滅;一旦有了事故,又有這樣一批人手可供驅使。就如同此次長汀被圍困半個月一樣,爲叔若不是有你們的護衛隊相幫,長汀城早被頭陀軍攻陷了,哪裡還能像現在般的從容赴任呢。何況朝庭早有南渡初各地抗金義軍受封的先例在前,近年又有沿邊、兩淮羈縻州縣和山東、河北數路的紅襖軍撫編爲忠義軍於後。這樣的事已經成了本朝上下不成文的形制,何來可以不可以的疑問呢?”

聽了林岜的一番話,林強雲才真正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心中不由有些苦澀地想:“這些當權的,上至皇帝下至大小官員,全都是對別人不懷好意的混蛋。我說呢,怎麼這位本家叔父會有這麼好心,弄個役丁都頭的小頭目安到我頭上,原來打的是利用我爲他出力賣命這樣的歪主意。”

隨即,林強雲又想起這次晏夢彪的頭陀軍圍城,雖然自己的商行、護衛隊被他利用,付出了不少錢財、人力。但卻也在十多天的時間內,於“雷火箭”上賺到二十二萬多貫,算來也不吃虧,反倒是做了樁發財的生意,自己還真希望這樣的生意多做上幾次纔好。

另外,還有額外分得的二十萬貫從曹汝成家查抄出來的銀錢,心中頓覺舒暢多了,剛冒起憤憤不平的怒氣才漸漸消了下去。

少了老弱和腳程緩慢的挑夫,他們的行程快多了,只用了四天多的時間,於正月二十八日午時時分到達漳州治所龍溪縣。

幾天時間的急趕,把個從未如此趕路的林岜累得像個狗熊,由僕人把他扶入內堂休息。

路上最苦的卻是五名僕人,到了地頭後,他們還要被書辦指揮着忙裡忙外的張羅。

林強雲向疲憊不堪的林岜告辭後,匆匆向那位書辦交代了幾句,便立即動身向泉州而去。

緊跟在林強雲他們身後數裡地的穆椿,眼看林強雲護送着林岜進入龍溪縣城,不由喪氣地朝穆自芳說:“數百里地跟下來,竟然尋不到一點機會,要從他本人身上下手,我們只怕是沒有這種能耐。”

一個密探獻計說:“長上,我們何不從這飛川大俠身邊的人身上着手打主意呢。就算他本人我們無法匹敵,他的幫手、從人總沒有那麼厲害吧。”

穆自芳也說道:“我們所有的行動全是被飛川大俠收服的山魅察覺而壞了事,只要我們的人一潛近他們四五十丈內,那山魅就必然會朝我們潛行的方向搜索。而山魅一動,林飛川的手下也立即警覺。所以,我也認爲要另想其他辦法才行。否則的話,事情沒辦好不說,我們的人也將折損過多,實是承擔不起呀。”

穆椿問道:“那麼,六弟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說出來讓我聽聽。”

穆自芳道:“這次來此的一百九十多人中,歸我們指揮的只有四十人,在黑風峒折了二十多個兄弟。目下僅就我們這十六個人來說,要想將事情辦好大是不易。不如派人回去楚州,請大帥再給我們增派些高手,或是另撥部分銀錢招請高手相助,會更有把握完成夫人交辦的大事。”

穆椿想了想,沉聲對穆自芳說:“好,就由你星夜趕回去稟報。大帥若是沒其他事情交辦的話,你要儘快到泉州與我們會合。就這樣,你快走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馬蹄輕。

張何氏——哦,現在應該叫她張嫂了,因爲自她與張本忠成親的那天起,雖然嫁的丈夫同樣姓張,就是依舊叫張何氏也是規矩和本份。但林強雲林公子已經改口叫她張嫂,所以,雙木商行旗下的人,也全都跟隨公子稱她張嫂或是張大嫂。

張嫂如今和當初林強雲見到她的時候相比,簡直沒人敢說她就是原來的那個張何氏。被公子將她母子三人收留下來後,還不到十個月的時間,她就恢復了往日在老家會昌時的風姿,顯現出她青春少婦的本來面貌。

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去年也就是紹定元年三月二十七日,是她們一家三口死裡逃死的大日子。特別是丫頭,這個當時才五歲的苦命女孩兒,聽她自己斷斷續續說,只差了那麼一點點,就要被惡人用竹刀刺穿喉頭,連一點血水也不剩的吃下肚去。剛到公子這裡來的時候,每當丫頭被弟弟倔牛兒或是張大嫂摸到脖子時,都會驚恐得大喊大叫,要安慰她好久才能回過神安靜下來。直到夏天過完,丫頭才把這段可怕的記憶慢慢地淡忘了一些,不再對任何碰到她脖子的東西有強烈的反應。

一家人跟着大哥——她一直隨公子叫張本忠爲張大哥,成親後也改不了口,只是把前面的張字去掉,稱丈夫爲大哥——來到泉州,她就把剛建成不久的這座大宅院,裡裡外外察看了一番。這裡不但是公子的產業,要幫着大哥把人、事都安排得妥妥貼貼,以便公子一來就能夠順順當當地開始做事。

她也把這座建於江邊的大房子,當作自己的新家來佈置。不過三天的時間,他們夫妻住的兩間屋子就被她整理得如同新房般。令得張本忠大爲讚歎,憐愛的抱着輕撫她的秀髮久久不願放手。

張大嫂自小便識字,十六歲嫁與張從伯爲妻,數年間也曾幫着張從伯打理店鋪的生意,多少也知道些生意上的事情。在丈夫與尉遲金商談布鞋的生意之前,她就把她所知的一些有關事情向張本忠細說了一遍,讓丈夫能爲公子多賺錢出份力。

果然不出她所料,張本忠依着妻子的話,耐下性子和尉遲金軟磨硬泡,不但把尉遲金磨得耐性全無,動咎發火,還從大半天的商談中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尉遲金這個粗豪武夫如何能有那樣沉穩的心性,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究敗於張本忠和巫光兩人聯手的嘴下。

張本忠和尉遲金很快把五萬雙靴履的價錢講定,說到運貨及護送的鏢銀時,雙方誰也不肯相讓,談不下去了。

張本忠要的鏢銀價錢是總貨款的兩成,也就是四萬一千貫錢的紙鈔。

若是按林強雲早先與蒲開宗所談好的護送鏢銀,是按貨款的一成五來算的,尉遲金就咬住這點不放。

張本忠見一時間商談不下,便對尉遲金說道:“尉遲將軍,我們這樣也談不出什麼,不如先休息一會,都讓發燙的頭稍冷些。我們明天再講吧。”

送走了尉遲金,張本忠悶悶不樂地回到房中,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聞訊回到屋內的張嫂說:“公子和別人講生意的時候,三幾句話就能定下來。我還以爲做生意不外乎就是有貨賣給別人,收取該拿的貨錢就行了。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多的蹊蹺在裡頭,若是公子在這裡與他談這件生意的話,他會怎麼講呢?”

張嫂問道:“到底你們在什麼地方談不攏,能說給我聽聽嗎?”

張本忠把經過和妻子說了一遍,張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一時間夫妻倆呆坐在房中,相對無語。

許久,張嫂說道:“大哥,從汀州到泉州的護送鏢銀是按一成半算,那麼從這裡到淮南東路山陽縣數千里路程,光是運五萬雙鞋的雞公車就需要百來架喲,公子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多車呢。”

張本忠聽了妻子的話,一掌打在椅子扶手上,猛地一下跳起身大聲說:“對呀,汀州到泉州才數百里陸路,公子就要按貨錢的一成半收取鏢銀。此去淮南東路山陽縣,不管是陸路也好,走水路也罷,行程何止數倍於此的距離。路程既遠了數倍,路上的風險自然也是增多了數倍,多收他們的保鏢銀錢也就順理成章。不錯,若是他們不肯多花護送的鏢銀,就請他們自己到泉州來運回去好了。”

次日,當張本忠把路程遠近對比和風險的事情說出,並申明若是沒有這麼多保鏢銀錢的話,就要他們自己到泉州來將布鞋運回去。

尉遲金再也無可推託,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派人到泉州來運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大宋朝庭防賊似的防着本部軍伍,若是派人南下運貨的話,豈不讓朝庭警覺,沒的壞了大帥的大事。

無奈的尉遲金一狠心,咬着牙答應了張本忠提出的價錢。寫完字據後,即派人將蒲開宗叫來,由蒲開宗在雙方的字據上籤押做了中保。並說定了,由蒲開宗當日付給雙木商行二千五百兩黃金作爲定錢。

張本忠收到蒲開宗派人運來的黃金後,纔鬆下了緊繃的心絃。回到住所,張嫂立即將這裡的情況寫好,交由金見用信鴿傳回汀州。

大宋紹定二年正月下旬開始,江湖道上傳出一股流言,說是近日有人從極遠極遠的西北——比遠在北方的蒙古、金國還要更遠出不知多少路程——之地,取得數塊可以煉製神兵利器的烏金石。據說,這種烏金石煉出來的“烏金”數倍重於普通凡鐵,由它煉製而成的兵刃,或能洞金截鐵無堅不摧;或可吹毛斷髮、落帛而過,刃血而不留痕。

這股流言開始還只是在江南西路贛、吉二州的江湖人中互相傳說,漸漸地越傳越廣,以贛吉二州爲中心,向東南西北四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擴散。

這股流言一開始雖然說得有鼻子有眼,還算是不太離譜。到後來卻是越傳越神奇,把那烏金說成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絕世寶物。說是隻要把這烏金煉出熔入刀劍之中後,所煉製出來的刀劍,不但可以成爲千古少有的神兵利器,還帶有無上天地靈氣,功能驅邪滅魔、斬殺諸天神佛。這種烏金一旦被煉入了兵刃,不要說普通尋常的兵刃在其輕輕一揮之下刃斷人亡,就是現有存世的任何寶刀寶劍也擋不住它的一擊之威,一觸即折。再到後來,竟然還有更神秘的消息說,由這種烏金煉製出來的兵刃,誰能持有,誰就能君臨天下……

正月二十八,大宋京師臨安府北,城外運河邊的“米市橋瓦”人來人往,過年的喜氣還盪漾在瓦子上空久久散之不去。人們除了到瓦子裡購買各類日用必需品外,還趁着過年的餘慶未消,勾欄、行院新年剛開張之際前來尋歡作樂。

從年前就鬧起的“乞丐送財神”,一直送了一個多月還沒有消歇下來,那些或五七人一夥、十數人一幫衣衫破爛的貧民、乞丐俱都粉墨塗臉、戴着面具扮成迎送“財神”的班底,敲鑼打鼓地闖入富戶宅內,或是擁賴在商家店鋪門前。先唱一曲蓮花落,說上幾句吉利話,然後便拿出一個紙糊或泥塑的金元寶,在宅內或鋪子裡這邊放放、那裡擺擺。再又恭恭敬敬地送上一副畫得極差的廉價財神像,送到主家手中。但凡富戶商家的主人,誰也不敢將“財神”拒之門外,以免得罪趙公元帥,將財運推掉。因此,他們還必須照樣恭恭敬敬地將此財神像接入裡面,再打賞數量不算少的銀錢打發這些上門的人。若是一天遇上三五回這樣的“財神”上門,真可謂不勝煩惱,卻又不敢說出“不要”兩字。有些稍微精明點的,則以“已經請入有‘財神’了”予以婉拒。

在米市橋瓦子西頭外一座大宅內,也有一隊十三四個送“財神”的人上門,兩個穿打着補丁舊衣袍的三十餘歲中年漢子,拿着泥制塗金的元寶走入一個小廳在各處擺放,一個青灰臉的人靠近站在廳裡的宅主人小聲說:“穆自芳將軍這次奉大帥之命,帶了五十餘名高手去泉州辦事,已經到了此地。他叫小人傳話,要你把這些時日招請來的江湖好手召集在此,今日晚間將到府上有要事相商,務請在宅中相候。”

這人說完話,看清宅主人打出的幾個手勢後,裝模作樣的轉了一圈,取了主人給的賞錢便和同伴走出小廳,大聲說:“多謝大官人賞賜,我們走也。”

戌時初,這座大宅的主人譚充範譚大官人端坐於小客廳內,放下抿了一口的茶碗,揮手令服侍的女婢退下。

除了譚充範外,廳裡還有穆自芳及他帶來的四名護衛。

胖乎乎的譚充範向穆自芳說:“穆兄弟,你們怎麼到今天才來至臨安,是不是此來的路上出了什麼大事?”

穆自芳:“也不是什麼大事,在鎮江府遇上點小麻煩,被濰水劍客李家平一夥人給纏上,耽擱了些日子。”

“這就是了。”譚充範說:“大帥前天派人帶來口信,命你先不要去泉州,帶着所部高手去查明近日謠傳極盛的‘烏金’石,無論用何種手段務必將烏金取到手,再送至泉州蒲開宗處。”

穆自芳不解地問:“這卻是爲何,難道大帥不準備將林飛川捉去送給侯總管了嗎?”

譚充範無奈地說:“這正是侯總管的意思,他怕傳言不一定可靠,要讓林飛川先把定製的刀劍煉出來,看過確是其人所說的寶刀寶劍後,才決定是否值得花費如此多的財力、人力下手。故而,必須將他所要的烏金交給他,才能煉出寶刀寶劍。大帥之意,若果林飛川真有本事的話,將人擄到手後,非但不將他交給侯總管,還會秘密把他藏至淮南東路,令其爲本軍爭奪天下效力呢。”

穆自芳沉吟道:“原來是這樣……那好吧,我自會按大帥之命先去搜尋烏金石,譚兄也請即刻派人赴泉州,把此事告知我五哥,以免他在那裡等得心焦。另外,我怕人手還不夠,請譚兄再出重金,多延請些高手,叫他們到泉州我五哥處聽令行事。”

譚充範:“放心,接到大帥之令時,我已經派人去了,並告訴穆椿將軍,他所需招請江湖高手的銀錢,可去向蒲開宗處支取。相信有了銀錢後,他那兒不會太缺人手支使,這裡我也會再招請人的。”

穆自芳和譚充範放低聲音,商量此後的細節時,一個身着青灰武士服的豹頭環眼大漢和一個穿藍黑紅三色相間博袍的文士一同走到廳外,兩人同時高聲稟報:“大官人,所有四十六位招請來的旗頭、募丁已經在大廳外候命。”

譚充範騰身站起,笑着對穆自芳說:“走,我帶穆兄弟去認識一下爲你招來的這些江湖好手,他們已經領去了半年的餉錢,此後就是兩位穆將軍的部下了。或許這些人能幫你們兄弟輕鬆辦成大帥交代的事情。”

不久之後,數十條人影藉着夜色,悄悄從這座大宅後門走出,向西北方急奔而去。

二月二“土地會”,也是一年中許多地方舉行“春祭”的日子。這天也被時人稱之爲“踏青節”、“挑菜節”。唐白居易《二月二日》詩中寫“踏青”曰:“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蟲一時生。輕衫細馬青年少,十字街頭一字行。”

這一天,江南西路隆興府(今江西省南昌市)北的樵舍鎮如同往年一樣,一大早每家每戶就都取了石灰撒到門限、房屋四周牆角下,以避蛇蟲;然後再忙碌地準備好春社祭祀所需的五穀瓜果等物事,匆匆向祭祀場趕去。

鎮子外東邊二里,緊靠贛水邊的一棟大茅屋內,性子急躁的應天寶,不顧天上還揚揚灑灑飄落的細細雨絲,走到用竹籬笆圍成的院裡,向贛水上游方向張望,嘴裡小聲埋怨:“七弟他們也真是的,已經去了一天一夜,就不會捎個信回來,讓人悶在這小屋內把心都快急焦羅。”

十來間茅屋的幾個門悄悄打開,內裡閃出七八條身披寬大灰白又略帶黃色披風的身影,快速翻越過低矮的竹籬笆,隱入茅屋東邊的灌木草叢中。

遠處春社祭祀的鑼鼓聲響起,近一個月來一直灰濛濛的天,似乎也被大地上各處響徹雲霄的鑼鼓聲驚動,漸漸顯現出灰白的顏色。到了辰時,雨止,再過二刻,灰雲緩緩消淡。

靠東方的中天,淡薄的雲漸漸化成五彩繽紛,映照得天下萬物多彩多姿。一會之後,七彩紛呈的雲彩忽然分裂開數十上百道縫隙,就在這一剎那間萬道霞光從雲縫中向四外迸射。

應天寶站在院子裡,心神俱醉地呆呆仰望上天造出的如此美景,渾忘了全身已近乎溼透,也忘了自己剛纔還焦躁不安的心境。他只覺得這一刻所見的奇妙景色,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一刻所見的奇妙景色,給自己造成的感受同樣無法用筆墨來描述。心曠神怡之下,應天寶仰首長嘯,他要用嘯聲向老天爺傾吐,年來由於家破人亡蓄積於心中的鬱悶;他要用嘯聲來向老天爺表述,此刻的應天寶,已經不再是個只會一心想着以武力拼殺李蜂頭報仇的莽漢了。

應天寶的嘯聲驚動了屋中的幾位兄弟,乍一聽到嘯聲響起,應家幾兄弟心中俱是一驚。再聽出嘯聲中心氣平和,有如向親人大聲傾吐訴說心事。他們相視一笑,知道此刻的應師兄定然是消除了心中鬱積的塊磊,心懷大暢之下所發出的歡嘯。這發泄的嘯聲對五哥來說,有益無害。幾兄弟心息相通,同時站起身,相跟着向門外緩步走出,揹着手靜靜看這位粗豪的師兄。

茅屋西北的茅草灌木叢中,也有數對眼睛朝應天寶這裡探看,發現沒有什麼變故,又悄無聲息地隱沒在灌木草叢中。

茅屋南方半里外的贛水邊,七弟應天全和一個壯漢正向這裡飛奔,他們後面六七十丈,二十多名騎馬的人緊盯住三人狂追不放。

樵舍鎮裡,鎮內的管界巡檢鄧天奉鎮監楚大人之命,已經召集好弓手、力手整隊出村,準備沿河巡察奸宄,鎮壓愚民械鬥和某些不長眼敢於在春祭日到本鎮打野食的盜賊。

應天寶的嘯聲由輕緩的東南風向西北方送出,傳入一里外正由驛道向隆興府治所南昌縣急趕的十多人耳中,其中一個提朴刀,敞開衣衫的胸膛上刺了只猛虎的壯漢一舉手,待衆人也停下腳步後說:“這是傳訊的嘯聲,聲中帶有得意、歡樂,可能是此人得到了什麼好物事。走,我們去看看,是否能插上一腳分得一杯羹。”

應天寶的嘯聲也引起了下游一里外正向上行駛兩艘樓船的注意。

十餘丈前行駛的那艘十二丈長的樓船中艙內,十多個武士服結紮利索的大漢各自三五成羣地小聲說話。身穿藍黑紅三色相間博袍的中年文士喝了聲:“安靜,聽聽遠處的是什麼聲音。”

船艙內嗡嗡聲一靜,嘯聲隱隱傳入各人耳中。

“是傳訊的嘯聲,中氣明顯不足,若不是此人曾受過傷還未復原,就是平日裡沒有明師指點,不能將功力練至更上一層樓。”中年文士一臉得意地向艙內這些人展示自己的判斷力:“甘和,傳令靠岸邊停下,你帶旗下的人去看看,嘯聲是否我們先行打前站的人所發,出了什麼事。”

一名左耳缺了一半的中年大漢起身抱拳,應了聲:“屬下這就帶人前去查看。”

飛奔而至的應天全兩人,到達茅屋二十來丈,高聲叫道:“五哥,有人在後面追來了。”

應天寶放聲叫道:“兄弟們放心吧,五哥和八弟九弟會爲你們撐腰,快回到屋裡去喝口水,歇下氣,我要看看來的是些什麼人。”

應天全兩人剛進入屋內,二十多匹馬衝到茅屋籬笆外兩三丈處打了轉後紛紛停下。馬上各式打扮的男女躍下馬背,看到茅屋院內的人不是他們所追索的對象,便大步向茅屋走來。

領先前行的是個二十六七歲英俊青年人,兩片極薄的嘴脣向上微翹,頭戴裁翠紗帽,武士服外罩紅底黃邊繡綠葉金花背子,腳蹬四層皮軟底青布快靴,腰掛長劍,一副大富人家公子的打扮。

這位青年公子身後,跟着兩個身高體壯手提朴刀的打手保鏢,隨他們來的二十餘人中,有七八個戴狗頭帽,兩截衣衫腰繫布巾,彎腰曲背行走的男人,另有三個斜襟短襖蓄大束頭髮,挽成“老嫚頭”高髻,腳穿布襪草鞋的大腳中年女子。

青年公子緩步走到茅屋籬笆外,向院內打量了一眼,對裡面的應天寶視而不見,回頭朝身後跟着的一個大漢說:“去,叫這屋中的主人出來回話。”

大漢應喏一聲,大步走到籬笆門前,惡狠狠地一腳踢開虛掩的籬笆門,喝叫道:“會說話的滾出來一個,我家公子有事要問。”

八弟和九弟信步走出屋門,八弟向九弟問道:“老滿,我怎麼聽到有懶皮狗吠叫,你聽到沒有啊?”

應天寶笑嘻地說:“兄弟,這是吃多了死人的野狗,好像兇惡得緊,把我們的門都撲倒下來了。待我去找根棒子將它打跑,省得一不小心讓野狗給啃上一口,哪才叫黴氣哪。”

“大膽!”大漢氣得一張黑臉漲成醬色,厲喝一聲衝入院中,五指箕張朝應天寶抓下:“竟敢對袁公子不敬,該死。”

外面的袁公子臉色由紅轉白,眼裡射出怨毒的目光,揮手朝茅屋院子內一指。

他身後的另一名大漢暴喝:“分一半人圍住四周,不得放走一個。其他人隨我來,把屋裡的人全都擒下,聽候公子發落。”

二十多個男女立時分爲兩股,數人朝茅屋後繞去,數人散於籬笆外守護,另有十四人跟着這個大漢直衝入竹門。

應天寶見大漢指爪將臨頭頂,一晃身閃出數尺退到兩個堂弟身邊,呵呵笑道:“笨手笨腳的,身手還不如我呢,就想憑單手捉人,真不自量力。”

八弟、九弟見門外又衝入十多個氣勢洶洶的人,“鏘”地一聲,兩把朴刀同時出鞘,九弟喝道:“你們這些不開眼的東西,光天化日之下,持攜兵器擅闖民宅,想扮強盜搶劫麼?”

九弟也大喝:“你們是什麼人,快報上來歷,以免自誤。”

先衝入的大漢瞪着一雙牛眼,一擺手中朴刀作勢前撲,嘴裡應道:“同知樞密院事袁公韶侄公子袁方策到此。你等是些什麼人,膽敢對袁公子不敬,出言漫罵?”

九弟笑道:“原來是早些年臨安府百姓稱爲‘佛子’的袁韶大人的侄公子來到。請問哪位是袁公子呀,你們這些人想必不是吧?”

大漢神情稍鬆,轉過身伸手向正由門外緩步走入院子的青年公子一指,傲然說道:“好教你等草民知曉,這位就是袁大人的侄公子袁方策。”

應天寶上上下下仔細看了那公子一會,見他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就覺得不順眼,“呸”地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聲叫道:“這樣尖頭夾尾的傢伙,倒像極了行院中粉頭姑娘所出的孽種,怎麼看也不似好人家的子弟,他會是袁大人的侄公子?此人定然是假冒的,用袁大人侄公子的名義到處招搖撞騙,爲非作歹,籍以敗壞袁大人的清譽。兄弟,我們把這些歹人擒下,送到隆興府去治罪。如何?”

應天寶氣他們這些人把七弟追得氣也喘不過來,這話罵得極爲惡毒,把那袁公子再次氣得臉色發青,哆嗦着手指應天寶三人喝令:“該死的賊囚囊,死活勿論全都拿下,只要留一個活口拷問‘烏金石’的下落就行。”

衝入院內的十多人聽到主子發令,發聲喊就待撲上。

十多丈外有人陰陽怪氣地叫道:“喲喝,想不到我們誤打誤撞的到這裡揀到寶了,‘烏金石’在誰手中,見者有份啊。”

最先衝入門內的大漢回頭高喝:“同知樞密院事袁韶的侄公子袁方策在此辦事,閒雜人等遠避,以免引火燒身,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先前那個聲音嘎嘎笑道:“我道是誰這麼大的口氣,原來卻是與小叔媽勾搭成奸,被逐出家門的秦方策公子啊。怎麼對外自稱姓袁,你不是已經認了莫澤爲父,何時又認下個姓袁的做父親了?”

說話間,籬笆外三丈慢慢走出八個灰服壯漢,甘和一臉不屑地目注袁公子,笑吟吟地問:“我是稱你爲秦公子、莫公子呢,還是叫你袁公子好啊?”

甘和踱至籬笆門前,臉色即變成了淡紅色,眼睛裡射出一股詭異的光芒照入袁公子眼中,搖動右手裡一個不發聲的小銅鈴鐺,邊走邊柔聲問道:“反正叫你什麼公子都無所謂,小公子,你能不能告訴我‘烏金石’在什麼人手上,好麼?”

袁公子瞪着茫然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甘和手中的鈴鐺,下意識地應道:“還沒把人捉住拷問,只是今早在十里外的小茶棚裡聽得兩個人在說,有一塊‘烏金石’在他們兄長手上,正向人打聽何人出的價錢最高就將‘烏金石’賣給誰。”

“小公子,”甘和臉上喜色一閃而沒,再次開口柔聲問:“那兩個人呢,是躲在這茅屋中麼?”

“正是我們把三個人追到這茅屋中……該死的傢伙,”袁公子正有求必應的回答時,他身後一個挽“老嫚頭”高髻的中年大腳女人看出情形的些不對,伸出手中的鳩首杖在主子的背腰部一劃拉。袁公子腰間發癢,立時清醒過來,馬上拔出長劍高聲怒罵:“竟敢對我使出如此下流的邪法,定然是‘食菜事魔’的反賊妖人。莫崗,先把這些人給我殺了,然後再捉拿茅屋裡的人拷問‘烏金石’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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