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教一人早已進了船內,好在貨船結構簡單,兩人仔細查看沿路動靜,勉強也能跟上。中間又遇見幾次站崗巡邏之人,也被孫向景照方抓藥迷住,未曾暴露兩人行蹤身份。
小心走了片刻,徐方旭便看見不遠處有一道布簾隔開的小門。那門甚是矮小,門後卻傳來陣陣人聲。仔細聽取,門內只怕有數十人,個個都有些功夫在身,不太好辦。
孫向景聽徐方旭說了情況,嘿嘿一笑,又從錦囊裡掏出另一種藥包。徐方旭見他那錦囊似是無底之洞,其中之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像師孃說的某隻藍色狸貓一樣,也是有些奇怪。
只見孫向景依舊捏碎了那紙包,猛一口氣吹向矮門前兩人。那兩人頓時面紅耳赤,渾身發熱,不住往下脫衣度,卻又不發出一點聲音。不多時,只見兩人扒光了衣服,還不解恨,一身皮膚就像火燒一般,起了細小的燎泡。兩人是在難耐,竟推開一旁的窗戶,爭先恐後地跳了出去,落入海中。
孫向景呵呵一笑,徐方旭看得驚奇,卻也來不及顧及兩人生死,上前去了兩人衣服穿上,混了進去。
也是這貨船是把守嚴密的重地,出了守備之人少有人走動,纔給了他倆這般潛入機會。
掀開門簾鑽入,卻見裡面是一個寬敞的客廳。這客廳中間擺着紅木的桌椅,四面掛着名人的真跡,地上鋪了波斯的駱駝毯子,卻是十分講究。此刻,正有一羣人在正中圍坐,討論着什麼,彌勒教衆人也赫然在列。
兩人一身僕役打扮,對門那人遙遙看了一眼便也沒多管,只當是進來招呼服侍的。徐方旭見那人身量壯碩,肌肉鼓脹,一身皮膚都是古銅之色,方纔一眼之間,似有無盡神意蘊含,知道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自是小心,不敢疏忽。
兩人在一旁站着,聽了許久,大概聽出了些眉目,也是端端被嚇了一跳。
原來對門主座之人,便是兩浙一帶無數船幫水寇的總瓢把子,人稱翻海蛟龍的於德水。這人掌管兩浙水路多年,手上直接捏着太湖船幫幾千艘大小船舶,間接還制衡這整個兩浙一帶的水運生意,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數月之前,太玄教找上了於德水,說是幫他一統兩浙一帶水路貨運,令他成就兩浙水路商會的總瓢把子。
於德水何等精明人物,怎會被這等無稽言語誆住,只是不信。不料太玄教真有些本事,幾個月來明裡暗裡,軟硬皆施,竟真的拿下了不少商會,將其頭腦人物拉入教中,成爲信徒。如今,太玄教更是勾搭上了西夏人,掌握了無盡資源好處,來與這位船王於德水合作。
西夏地處大宋西北,毗鄰大宋和吐蕃,北臨大遼。因着地位尷尬,資源匱乏,西夏數百年來一直對中原大陸虎視眈眈,幾番入侵無果,更是激起了狼子野心。數十年前,大宋與大遼簽定澶淵之盟,自此大宋國力日衰,軍力更是耗損,知道當今仁宗上位,才緩慢恢復些許。
這些西夏人此番前來,就是與這魚米之鄉的一方船王協商,要於德水爲他們提供兵器糧草,金銀財物,準備再一次入侵大宋邊境。西夏人承諾,一旦戰事開啓,兩浙禁軍就會調走大半,屆時太玄教便可大肆傳教,穩固根基;於德水在其中也能借太玄教之力,一統兩浙水路商會,成爲這一帶當之無愧的扛把子。到時候無數金銀財寶便會像流水一般落入船幫的口袋,太玄教也能借此在兩浙根深蒂固,發展勢力。
於德水始終是坐鎮一方的人物,這西夏人說得好聽,可是一旦自己的金銀錢糧流出,太玄教和西夏人沒有舉動,豈不是要自己吃個啞巴虧?更何況太玄教是前朝的邪教,有過造反的前科,船幫一夥雖然偶爾燒殺劫掠,卻也不想天下大亂,否則萬民倒懸水火不說,自己的水路生意也會受到影響,得不償失。再者西夏與大宋對峙多年,雖然秋冬時常侵犯邊境,劫掠些糧草,始終沒有正面戰勝過大宋,不比大遼,只怕也難成事。
西夏人也是坦誠,說道原是去年冬天天時劇變,西夏遭了百年不遇的雪災,國力大損,這才與太玄教勾結,向船王求援,只想着今年秋天犯邊之時多有些兵馬,多屯些糧食,無心就此侵犯大宋。太玄教一方也說,他們這次早已算計得當,朝中自有位高權重的大臣與他們合作,一旦西夏來打秋風,邊境駐軍便會不敵而求援,屆時兩浙兵力薄弱,朝廷掌控衰減,纔有自己與船幫發展的機會;太玄教如今存道養真,並無那等叛逆心思,只想有個傳教的根本所在,不必再躲在大宋邊境。
太玄教之人說着,一指旁邊那個全身裹在斗篷裡的人物,說道:“我教與船王合作,其心最誠。掌教真人擔心船王顧慮,特請了下凡的玄女親臨,與船王商議結盟,約定我教與船幫永世相好,作那天地共鑑的手足弟兄。”
話音未落,就見那穿着斗篷之人緩緩站起,在旁邊下人服侍下脫去斗篷。衆人一見,都是低聲驚呼,斗篷下竟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那少女真生得天仙一般,直似九天玄女下凡,眉眼清秀乾淨,隱約透着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仔細看去,又覺得那少女和善親切,令人傾心信服,無法升起絲毫不敬。
衆人與太玄教來往許久,也知道他教中傳說。這一任的太玄教主自稱得了上界諭令,普渡衆生,更有九天玄女轉世,降生作他的女兒。眼前這位少女,怕就是太玄掌教的親生女兒,玄女轉世之身的太玄聖女。
船王也想不到太玄聖女親臨,連忙起身行禮。太玄教雖不似前朝那般強盛,始終是有傳承的大教,民間信徒不少,其中掌教聖女,卻不是一個兩浙船王身份所能比的。
衆人一時行禮,聖女便輕聲開口說道:“諸位不必多禮。我自受掌教的諭令,前來與船王盟約合作。掌教有言:‘龍出於中,首尾信,可以爲中庸。測曰:龍出於中,見其造也。[*]’乃是數月前夜觀天象之所得,玄之又玄,真實不虛。請船王順應天命,放心與我教合作。”
那聖女的聲音清越婉轉,真似九天之上傳來一般。船王見聖女出面,也知此番無論如何,自己也非要與太玄教合作不可。好在太玄教雖然一貫揹着造反叛亂的罵名,處世誠信之處卻還是十分可靠,一向善待盟友,不與結盟之人爲難。
船王暗自嘆息,也是兩浙太湖船幫近年來愈發沒落,原本祖輩留下的生意被朝廷收編侵吞不少。若是百餘年前太玄教起兵之時,船王與太玄掌教也是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存在。如今船幫沒落,太玄教雖是滅教重立,卻依舊壓過船王一頭。
想到此處,船王也就愈發禮敬,忙叫人準備上好茶水點心奉上。
徐方旭一見那聖女就在心中大叫不好,轉頭一看孫向景,果然見他眼含熱淚,神情激動,更是難以自持。
那太玄聖女,與大理白蠻女楊瓊竟有七分相似,神態舉止,盡皆相合,就如雙生的姐妹一般!
於德水的話傳下,卻見那邊兩個奴僕呆立不動,其中一個更是直勾勾盯着太玄聖女,神情大不敬,張嘴就要呵斥。再一看,於德水也是心裡一驚,他手下都是些水路漢子,個個粗壯,哪裡有這等白麪小生!
於德水當下一聲暴喝,叫來親近之人,要拿下兩人。太玄教衆人隨他目光回頭一看,個個驚呼出聲,已然認出是長生老人門下之人。那聖女見了孫向景似哭似笑地盯着她看,又是奇怪,又是害羞,直呼此人怎敢如此無禮,便命身邊衆人將其拿下。
太玄教衆人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如何泄露了行蹤,招惹長生老人門下尾隨;喜的是這茫茫大海之上,船王就在自己一方,衆人聯手之下,隨意便能拿下兩人,逼問《太玄經注》聖典,這等功勞,比之於船王結盟還要大上不少。
衆人摩拳擦掌,逼近徐方旭兩人。徐方旭一把扯去礙事的衣物,抽出藏在腰間的那把寶劍,拉起孫向景就往後退。
孫向景方纔失神,一時心神激盪,不能自持。此刻雖是清醒了些,身上卻總是軟綿無力。任他開朗活潑,乍見了與楊瓊一般模樣的女子也是心中一震,心神失守,氣血涌動,竟似要引動五臟病氣一般,再不能隨心運轉。
徐方旭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眼見面前衆人摩拳擦掌,其中不乏頂尖的高手;又聽見屋外腳步聲音,想來是聽見船王呼喊趕來的衆人,更是焦急難耐,大力扯了孫向景要走。一扯之下,便見孫向景渾身顫抖,皮膚滾燙,分明是舊疾發作的徵兆,心裡大呼“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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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楊雄《太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