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孫向景拔出瓶塞,戰場中頓時騰起一股隱約異香,衆人頓時都有些神志不清,氣血凝滯。
正道這邊此刻只有一羣和尚乞丐和數十名其他門派的弟子,都暗自提防着孫向景的毒藥,一開始聞見異香,還慶幸孫向景終於施展了手段;轉念卻又發現不好,似乎自己服了解藥也無濟於事,依舊中招。
孫向景自己離瓶子最近,更是一時四肢發麻,幾乎要站不住,幸好得了旁邊老叫花子一把扶住,纔不至於軟倒在地。老叫花子仗着內功深厚,一時還能抵擋分毫,卻也暗自心驚,直叫壞事,以爲孫向景的解藥出了岔子。
孫向景失力片刻,也就好轉。戰場中衆人都只覺得一時眩暈瘀滯,卻又轉瞬便恢復,不知出了什麼事情。看着老叫花子一臉奇怪神情,孫向景微微一笑,將手中瓷瓶小心放在地上,拉着老叫花子退了幾步。
老叫花子還在疑惑,就見那瓷瓶中騰起一股黑煙,耳邊頓時劈啪作響,密集恐怖。定睛看去,老叫花子生生嚇出一身冷汗,這瓶子裡出來的東西他最是熟悉不過,正是往日裡自己身上抓不絕捏不盡的細小跳蚤。只是孫向景瓷瓶裡的跳蚤比日常見的小了許多,似是個個都餓了許久,只如灰塵一般大小,一股腦涌出就像黑煙一般,難以分辨。
跳蚤又名蝨子,作爲吸血毒蟲,最是常見,卻也最是頑強。普通的跳蚤長成之後,幾天不吸血進食也不會死,而是轉入一種休眠狀態;在這種狀態下,跳蚤可以維持兩年不吃不喝,一旦喚醒依舊活潑非常。杏妹給孫向景的這瓶跳蚤,卻是苗人蠱術煉製的“蠱蝨”,不是尋常毒蟲,而是真正的高明蠱師以自身心血飼養的蠱物,又用強效的迷藥封在瓶中,數十年便如殭屍一般,不吃不動,也不用呼吸。一旦瓶子封口打開,迷藥散去,這羣蠱蝨見了空氣,立刻就會活將過來,飛散各處,席捲周邊十里之內一切活物,一邊吸血,一邊散播蠱毒,保證蠱婆傳人的安全。
先前使衆人失神的異香,不過是鎮壓這羣蠱蝨的迷藥罷了!
孫向景一早吃過杏妹給的,苗人一脈秘傳的蠱藥,周身氣血已是有了根本變化,尋常毒蠱近身不得;正道衆人則實現服用了孫向景給予的解藥,融入血脈之中。隨着武道施展,解藥也跟隨血氣汗液排出,在衆人身上附了一層氣息,卻也能驅散蠱蝨。
衆人無虞,太玄教弟子卻是遭了大劫。這羣跳蚤被餓了許久,早已紅了眼睛,那真是見人就咬,專挑粗壯血脈下手。太玄教弟子只聽得耳邊劈啪作響,便覺得周正脖頸、脈門、耳後、胯下等血脈密集要緊之處一陣細微疼痛,再想擡手去打卻早已渾身無力,一個個癱倒在地,身上凡是皮膚覆蓋之處都生出了血紅晶亮的燎泡,就像被火燒過一般,頓時全身又癢又疼,不住在地上打滾。
那血紅燎泡已是鼓脹非常,稍受擠壓就爆裂開來。濃汁飛濺之處,又是一片燎泡生出。縱是服食瞭解藥的正道中人,一時不察,被膿液噴濺到的,身上也起了輕微反應,一時渾身難受。
衆人都是大駭,無論是正道人士,還是太玄教弟子,一時都停下了手中搏殺,專心避開這等蠱蟲。饒是吃了解藥,面對這等恐怖生物,人內心中的那種原始恐懼卻是難以克服,衆人一時亂作一片。
也虧是戰場上的武林正道以少林和尚爲主,都是佛法武功俱佳之輩,心性修爲遠超尋常同輩。和尚們經過了最初的慌亂,也就漸漸穩定下心神,強忍着精神上的不適,憑藉內心對佛祖的信仰與虔誠,紛紛鼓起勇氣,上前將渾身爛作血人一般太玄教弟子制服,勉強出手點了他們的穴道,將其俘虜。
先前還喊打喊殺一片,太玄教站了上風的戰場,一時哀嚎遍野,便如修羅煉獄一般。那些被俘虜的太玄教弟子,原本血脈被封,萬難舉動,卻實在忍受不了蠱婆杏妹全力施展的蠱蝨折磨,竟能強行開口呻吟。一時間,戰場中只有幾個內功深厚的太玄教長老還在負隅頑抗。他們憑藉內力要麼隔絕蠱蝨,要麼強自抵禦蠱毒,還在與衆人拼殺,卻也漸漸被團團圍住,敗象已現。
孫向景雖然事先知道瓶中之物,也聽杏妹描述過其功效神通,卻也被眼前情景震驚,暗想自己那位杏妹婆婆真不愧是一己之身,坐鎮西南一帶的人物,這等手段卻不是自己所能揣測。眼見杏妹的蠱蟲這般神效,孫向景又是暗罵自己,爲何不一早用出,白白令自己捱了一頓痛揍,還連累三師兄重傷。
眼看蠱蟲已經吃飽喝足,剩下的敵人卻不是蠱蟲能夠解決,孫向景也就撿起瓶子,從嘴角抹了一些還未乾涸的血跡,滴了幾滴進瓷瓶之中。血滴一入瓷瓶,瓶中頓時響動大作,又是一陣奇異血腥氣味騰起。周圍無盡蠱蟲,就如得了號令一般,依舊聚作一股濃重黑煙,盡數返回瓷瓶之中。只是這羣跳蚤吸足了血,體積膨脹了數倍不止,卻是塞滿了瓶子也放不下,還有一大羣附着在瓷瓶口上。
孫向景看這等樣子,也是覺得恐怖噁心,卻還是要處理善後。眼見跳蚤太多,孫向景幾乎已經拿不住瓷瓶,一時也有些慌亂,又想起身邊還有一個老叫花子,頓時投去求助目光。
老叫花子這下也回過味兒來,見自己最親最疼的師弟一臉無辜可憐地看着自己,也知道他遇見了難處,便接過瓷瓶,問了孫向景,伸出肉手便將多出的那羣跳蚤掃在地上,又祭出指甲又黑又長的小指,掏出了瓶子裡部分蝨子,遞還給孫向景。孫向景見老叫花子這般動作,雖知是幫助自己,也明白這是蠱術收尾工作,還是忍不住一陣噁心,蹲在地上乾嘔不止,強自將瓶子塞上,等着瓶中的跳蚤消化血液,又再交配繁殖,幾日之後再鎮入迷香,便能再次使用。
戰局因着孫向景,或者說因着蠱婆杏妹的神威一時扭轉。衆人多少也負了傷,妥當處理俘虜之後,紛紛取出隨身藥物使用,又看向還在鏖戰的幾處戰團。
戰場之上,太玄教一方,只剩太玄掌教在於徐方旭廝殺,黑影在跟空相大師鏖戰,太玄教幾位長老還在被一衆少林僧人圍攻。
從空相大師動手,太玄掌教殺向自己那一刻,徐方旭就一心一意舉劍迎戰,內心卻也有了一絲念頭。爲着戰事勝利,太玄掌教在準備了援軍等諸多後手之外,無論如何,都應該先攻向空相大師,一來是制住武林正道的首腦任務,取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之意;二來空相大師佛法武道俱是絕頂,若依田忌賽馬手段,只怕他一陣得勝,便能協助其餘衆人,一舉擊潰太玄掌教座下弟子。
這等道理,徐方旭相信一太玄掌教的謀略智慧,不可能想不到;可他卻依舊放棄了圍攻空相大師的機會,以一教掌教之尊來與自己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廝殺,其中卻是不合道理。老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徐方旭一方面思索太玄掌教用意,一方面也回望自身,希望能尋出這有妖之事的真正破綻。
無論如何,太玄掌教都是殺向了徐方旭。他身爲一教掌教,武功及經驗都在徐方旭之上。雖然徐方旭得了長生老人親傳《太玄經注》,太玄掌教不過是修行了《太玄往事錄》所記載的武功,可是兩人之間差距還是極大,並不是武功秘籍可以填補的。
太玄掌教也是用一柄長劍,卻也給了徐方旭一絲反擊的機會。若是論內力輕功,拳腳招式,奇門遁甲等等,徐方旭都不是太玄掌教的對手。唯獨劍術一節,徐方旭有着十足的自信,無論招式境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卻也不虛。
劍術交鋒,更多地在於對招式的理解和對局勢的判斷。兩人境界相當,縱是一人內力深厚,所用出劍招勢大力沉,劍氣威力無比,可另一人只需思索得當,也能適當做出相應舉動,在兩劍相遇之前便避開,使對方的一應深厚內功落在空處,無從下手。
這等道理,徐方旭原還有些模糊,正是得了師孃有關“獨孤九劍”的相應啓發,徐方旭也才能堪破劍術上的迷霧,從更加真實的角度來理解施展劍法,一時竟也與太玄掌教鬥了個旗鼓相當,甚至猶有餘力,雖不能傷到對方,卻也略覺輕鬆。
太玄掌教畢格禽原也是劍術上的大家,始終《太玄往事錄》裡記載最多最細之處便是祖師劍法,也許寫就此書之人原本就是一名絕頂的劍客,各種理解境界都是極爲深厚,比之《太玄經注》的晦澀難懂多了一分思考和易學,也才早就了太玄掌教如今的劍道修爲。
須知練武一道,比之十年寒窗的苦讀不遜分毫。期間練武之人的堅定意志,絕佳悟性缺一不可,更需要常年累月的肉食營養供應,加之從不間斷地名師大家指點,方能使一人展露些許風頭,練就高深武道。若是修行者意志不堅,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苦處卻是難以承受,只會像孫向景一般落得個稀疏拳腳;而若是其悟性智慧稍次,武道中一應高深境界就只怕此生無望,縱是苦死累死也得不到什麼收穫;而飲食營養,更是不言而喻,練武之人耗損自身氣血化作精元,卻是需要大量肉食進補,僅這一條,就將無數窮苦人家的孩子攔在了武道大門之外;至於名師指點,更是其中關鍵,古往今來,自己練武出了岔子,無論內功外功走火入魔的,典籍中也多有記載,更是多入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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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杜甫《前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