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崇連忙扶住秀英,又是仔細詢問。自那日過年酒宴之後,他也知道秀英是會說話的,只是聲音粗壯,之前怕是不願在自己面前表露。
秀英好容易平靜些許,一面與衆人訴說箇中緣由,一面叫人去稟報夫人。
衆人聽了秀英所說,也是十分震驚。原來就在前日晚上,原本早已沉溺莫名武道的楊大爺突然帶了一大羣古怪之人來了清平坊,進門便是叫罵,又擾了生意,一通動手,打傷了不少客人。
衆小廝只當來了尋常鬧事的,又見他們動手打了人,便一齊抄傢伙上,連着幾位粗壯力大的鴇母,只想着給他們一個教訓,打上一頓再叫他們賠錢便是了。
誰想到那位楊大爺不知道修成了什麼武藝,竟真是有了功夫在身,跟他來的那羣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不一會兒便將衆人打倒在地。那羣人下手都是極重,似乎是按着死手那麼下得,一時打得坊中衆小廝和鴇母個個負傷,客人們也被嚇壞,盡數跑了。
眼見要吃虧,便有人前去請了清平夫人。衆人都知道清平夫人武道高深,想着有她來了就能平息此事。誰承想夫人與這羣人一交手,竟也吃了虧,雖最後拼死重傷了幾人,將這羣瘋子打退,可夫人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如今正在修養。
出了這樣的事情,清平坊的生意自然是做不下去了,不說坊中物事損壞甚多,就是那些受了驚嚇的客人,日後只怕都不會再踏足此地。如今衆人都有傷在身,卻是難以處理面前困君,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說着,秀英又哭了起來。他們都是些市斤孤兒,失了家業的,最是無依無靠,只在這勾欄之中做些下賤活計混口飯吃。如今捱打受傷不說,就是清平坊能不能繼續開下去還是不知。衆人實在不知道離了清平坊還能去哪裡謀生,卻真實沒了辦法,都是人心惶惶。
說話間,樓上傳來了腳步聲音,衆人看去,卻是清平夫人走了下來。
清平夫人原本是一位美顏高貴的女子,又是一門師姐,最是自尊不過,往日裡都是一派貴婦打扮,端莊非常。今日的清平夫人,卻是渾身帶傷,衣着也十分隨意,一蓬頭髮亂得像枯枝一般,整個人的精氣神意似乎都失去了。
夫人見了徐方旭和孫向景兩人,無神的雙眼之中頓時爆發出光芒,幾步過來摟了兩人痛哭,哭聲淒涼,又有對兩人的擔心牽掛,又含了無盡的委屈難受。徐方旭三人從未見過師姐這般,一時也是着急,又替師姐感到難過,想她這兩日定時受夠了委屈,連往日裡的尊嚴都堅持不住,在一衆師弟面前示弱痛哭。
衆人一時也不好說話,孫向景只抱了師姐任由她哭,又是拍打後背安慰。好半天清平夫人發泄了情緒,冷靜下來,自己擦了臉,又攏了攏頭髮,叫秀英依舊去休息養傷,自己領着四人上樓進了自己的閨房。
惠博文原還有些不好意思,清平夫人卻是向陳風崇一般,見面就認識他,也叫他不要見外,跟着去了就是。
一行人到了清平夫人的閨房之中,一一坐定。陳風崇連忙問起她究竟是怎麼回事。清平夫人沉默許久,銀牙咬着嘴脣,渾身微微顫抖,又是動氣,又是委屈,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轉。
孫向景連忙伸手替清平夫人擦去眼淚。夫人見了他包着手,又是心疼,將他抱進懷裡,不住撫摸着他的頭髮,好半天,纔開口述說,將一應原委從頭到尾道出。
原來幾個月前,那楊大爺又來坊中混吃混喝混嫖,只是那日做東的大爺存心耍他,藉故遁走,留他一人在此。後來那施小姐又尋上門來,好一通鬧騰。衆人也不理她,只要她結算了楊大爺的花銷。那施小姐那日不知着了什麼魔,竟是發瘋一般,叫來了許多家奴院工,着實鬧了一場,末了也沒給錢,還打傷了坊中的一位姑娘。
清平夫人原不管這等小事,往日裡他們要鬧也就由着他們鬧了。只是這次施、楊兩人實在過分,既攪擾了坊中的生意,又傷了接客的姑娘。衆小廝與姑娘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哪裡忍得下這口氣,紛紛來求清平夫人出面。
清平夫人見衆人堅持,又聽聞了各種細節,也是惱火。她在衆師弟面前自然是和善可親的,縱是總毆打陳風崇也是帶着戲謔意味;而對一應外人,清平夫人那等秉性,真是應得了一句蛇蠍心腸,最是心狠手辣的。她想萬事皆有那楊大爺的淫慾而起,若不是他貪戀女色,也不致鬧出今日這等事端。夫人思索許久,心生毒計,秉承着師孃“性盛致災,割以永治”的指導教誨,從往日裡師孃所講故事中獲取了靈感,憑空杜撰了一本以“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開頭的劍譜,安排了一應機緣巧合,送到那楊大爺手中。
幾個月來,那楊大爺醉心劍譜,似是真舍了自己男兒之身,再不曾來惹是生非,清平坊也享受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清淨。
只是前日晚上,那楊大爺卻帶了一衆高手前來,自己似乎也修煉有所成就。一羣人先打傷了坊中的小廝鴇母,損壞了許多東西,清平夫人自是忍無可忍,當即下樓出手。可是清平夫人與衆人一交手,頓時覺得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這羣人都是武道中的高手,一擁而上,圍攻下清平夫人也是吃了暗虧,被打傷了幾處。最後直靠着她爆發全力,以拼命之勢,纔將這羣人重傷幾個,盡數打退。
陳風崇聽到這裡,心中暗驚。清平夫人作爲一門師姐,武道之高深,別人不知道,陳風崇卻是最清楚不過。若是清平夫人全力施展,拼死一搏,縱是徐方旭和孫向景聯手也不是她的對手;就算徐方旭手持祖師佩劍,孫向景一身蠱藥盡出,只怕也在清平夫人全力之下走不過百招。而陳風崇自己,若是獨自面對清平夫人,哪怕是仗着玄功深厚,只怕也是十死無生的結局。按照長生老人的說法,清平夫人的武道意境領先衆人一步,已經到了更高的境界,是有資格與他論道的。
以着清平夫人的武功,被區區十餘人圍攻,在她拼死之下,竟未將這羣人留下,只打傷其中幾人,自己還受了傷。這事兒說起來,卻是有些恐怖了。陳風崇暗自猜測,要讓清平夫人吃這等虧,太玄掌教那個級別的人物至少要來上五個,還不一定能保證全身而退。
徐方旭也想到了這一節,一臉詭異神色看向清平夫人,問道:“師姐,那羣人的武功,難不成……”
清平夫人點頭嘆氣,說道:“正是彌勒教那路詭異功夫。”
衆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惠博文因着知道太玄教與彌勒教的瓜葛,猜想彌勒教此番乃是爲了尋仇。陳風崇三人則更進一層,他們知道彌勒教一脈的武功自有詭異,專克長生老人一門;但清平夫人在杭州地帶,那是呼風喚雨的存在,與地方上諸多官員都有往來,更有杭州郡守一力護持,最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如今彌勒教敢於如此大張旗鼓,鬧上門來,是否意味着他們在杭州已經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不怕清平夫人報復?
陳風崇將心中思慮說與清平夫人,清平夫人卻搖了搖頭,說道:“昨日一早,我便遣人拿着拜帖去見了郡守大人。官府那邊似乎還是一力抵制邪教,立刻派了官兵去施家。只是那施家卻早已一片狼藉,施小姐與他父親,連同一衆家僕都被虐殺在宅子裡,家中一應金銀細軟都被捲走,那楊大爺卻是早已與彌勒教人一起,不知所蹤了。”
衆人聽得渾身發冷,卻不知這楊大爺竟勾結了彌勒教,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勾當。
衆人一時嘖嘖,卻也不知說什麼好。孫向景問清平夫人道:“師姐,事到如今,你卻如何打算?你這清平坊,還要不要開下去的?”
清平夫人沉默許久,一拍桌子,咬牙說道:“開!爲什麼不開!老孃與某些慫貨卻是不同,莫說遭此劫數,縱是天崩地裂,只要老孃活着一天,這清平坊也要繼續開下去!”
話音未落,就聽見房門外傳來一陣喧譁歡呼。原來坊中衆人見夫人的幾位師門兄弟前來,都趕過來趴在門外偷聽,想知道清平夫人究竟意下如何。如今聽夫人鬥志不減,衆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忍不住歡呼起來。
清平夫人臉色一冷,幾步衝了過去,一把將房門拉開,朝着衆人罵道:“都沒事了是吧?身上的傷都好了是吧?既然你們有這等精神,就去給老孃把下面收拾出來!該理的理,該扔的扔;東西不夠,現在就給我去買!叫那些丫頭都養好精神,清平坊不日就要接客!老孃養着你們這些吃飯的嘴,成日裡操碎了心和你娘!”
衆人一時噤若寒蟬,個個灰溜溜地跑了,心裡卻是十分高興。只有秀英脫了一個茶盤,帶着一臉僵硬笑容,小聲說道:“我來給幾位送些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