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之後,兩人終於來到了岡仁波齊峰山腳下。
只見這岡仁波齊峰高聳入雲,山頂一片雪白,雲層倒像是隻在山腰一般。看着這層層疊疊的山峰,徐方旭深吸一口氣,說道:“向景,過來,我揹着你。”
孫向景自然不願意,自己有手有腳,又不是爬不上這聖山,更何況這岡仁波齊峰山體怪異,刀削斧砍一般,從此處看去,許多地方竟是直上直下,想來不好攀登。師兄一人攀上都是不易,背上自己,那更是難以支持。
徐方旭見他堅持,也知道他的脾氣,不在勉強,只叫他不要強撐,若有不適便要跟自己說。
說罷,兩人便開始攀登這岡仁波齊山。
這岡仁波齊山乃是苯教與吐蕃佛教共有的聖山,號稱世界中心,原本是萬萬不能攀登的,只是兩人並不信仰宗教,加之有仁欽桑布上師口諭,萬事從急,也顧不得那許多。
聖山山腳之處還算平穩,過了山腳一段之後便轉爲陡峭,偶爾有些自然形成的繞山小路,也不過是聊勝於無,飛鳥難渡一句,所言非虛。
又過得兩個時辰,紅日西墜之時,兩人總算仗着一身武藝,堪堪到了聖山半山腰一處略微平坦之地。孫向景累得不行,方纔途中又踩空了一處,扭傷了腳,他怕徐方旭擔心,一直咬牙不說,到得此時休息,才脫去鞋襪,仔細查看。雖是當時扭得不重,奈何他一心逞強,此刻腳腕也是微微腫了起來。
徐方旭見他脫鞋,還以爲他鞋中進了石子,待得看到他腳腕腫起,才知道他傷了腳,過去給他揉捏化瘀。孫向景逞強之時牙關緊咬,此刻得了師兄推拿,才覺得疼痛難忍,縱是咬緊了嘴脣,眼淚也是不住地流出。
徐方旭看他腳傷嚴重,想着今天是萬不能再走了。何況這山上本就一無所有,就算走到半夜,與此刻境況也不會有所不同,當即決定就地休息一晚。推拿結束之後,便四處找些能燒火的東西,想着忍過這一宿。
正在徐方旭尋找點火之物時,山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佛號。這佛號穿透寒風,卻又十分低沉,聲音穿透寒風,又不致引起雪崩。
兩人擡頭看去,只見山上一道背影飛奔而下,行動間跳躍騰挪,就像羚羊一般,四處借力,四處散力,宛如飛行,凌空而下。
不多時,那身影到得兩人身旁,卻是一位身着掛單的苯教上師。那苯教於吐蕃佛教雖說同出佛法一源,始終有所不同,兩人自是一眼便能辨出苯教上師與佛教大德。
這位上師看着三十幾歲年紀,眉眼間寶相莊嚴,裸露在風中的臂膀胸腹肌肉鼓脹,黝黑一片,手上拿着一支鑲嵌七寶金剛杵。那金剛杵通體灰白,竟是人骨打造,兩頭分開三叉,周身鑲嵌瑪瑙、水晶、硨磲及珍珠等物,華貴異常,端的是一件奇珍佛寶。
上師到得兩人面前,合十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岡仁波齊乃是聖山,不得攀登。兩位施主可是走錯了路,這小施主還受了傷,老衲可送兩位施主平安下去。”
徐方旭見了苯教上師,安詳仁欽桑布上師所言不虛,此番得見上師,便是有了指望,隨即恭敬還禮道:“請上師知。我得了仁欽桑布上師口諭,到這岡仁波齊聖山之上來尋他。途中小弟傷了腳,如今前路一片迷途,還請上師指點。”
那上師聽他所說,着實打量了他兩人一番,說道:“縱是仁欽桑布,也不能壞了聖山的規矩。兩位施主下山去罷!天色已晚,老衲這便送你二人下山。”
徐方旭聞言着急,沒能見到仁欽桑布上師,求得治好向景的緣法,他又怎能入寶山而空手而歸,就此放棄?一念至此,徐方旭行禮道:“上師,我二人確實收了仁欽桑布上師口諭,有要緊事,求上師行個方便。一旦得償所願,我二人立即下山,絕不逗留。”
那上師聽他這樣說,知道他不願輕易放棄,便說道:“施主執意要上山,老衲執意不讓施主上山,我倆這般爭執也是無益。老衲職責所在,自然不會退讓,施主執念所在,也不願退讓。如此,就請施主一顯神通,將老衲打倒在此,這樣一來,老衲既盡了職責,施主也遂了心願。”
徐方旭聞言,直搖頭道:“上師乃是貴體,弟子不敢冒犯。只求上師行個方便,放我二人前去罷!”說着單膝跪地,竟是行了大禮。
上師也不聽他,只說:“施主若是不願,那老衲用強也要送走兩位施主。須知佛有普渡慈悲,也有明王滅世怒火。”
徐方旭見上師言語堅定,也不隱瞞,知道這苯教上師一旦作了決定,那是萬難更改。當下只得起身稽首,將大氅披在孫向景身上,囑咐他遠離一旁,不許出手;又將身上要緊事物盡數交付與他,這才轉身一禮,道:“上師面前,弟子不敢動手。”言下之意,是要那上師先出手。
那上師閉目道:“老衲癡長几歲,自是不會對小輩出手。施主若是不願出手,老衲願意與施主比一比耐性。”
徐方旭無奈,只得口稱得罪,又再行禮,才大喝一聲,一掌擊出,直往上師腰間而去。
那上師閉着眼睛,卻宛如睜着眼一般,周遭一切盡在心中。只見上師手中金剛杵驟然一動,朝着徐方旭手腕打去。徐方旭見他此招勢大力沉,算計精確,也不敢硬抗,變招回手,另一手比作劍指,腳步騰挪,閃朝一側,又向上師胸口大穴刺去。那上師竟不回防,手中金剛杵繼續向着徐方旭肩頭打來。徐方旭不料上師如此勇猛,算計自己一指先中,便能將他制住,就也不收手,指上收了幾分力道,直直點在上師膻中穴上。一指既中,卻像擊中敗絮一般,毫不受力。徐方旭心道不好,想起師父曾言世傳《瑜伽師地論》既是絕世佛經,也是武道奇書,其中運轉肌肉骨骼之法,中原罕見,想不到如今卻是見了一位修行瑜伽的上師。
徐方旭心念迭起,身上卻是來不及反應,便被上師一杵打在肩頭。所幸上師心存慈悲,打中之時也是收了力道,只將徐方旭打得斜飛出去,落在雪中,不曾傷他筋骨。徐方旭起身道謝,又再搶身近前,竄起幾尺,腰眼用力,身子一扭,右手爲刀,藉着扭動智力朝着上師脖頸打去,上師又是一杵遞出,不作防守,直指徐方旭面門。只見徐方旭一掌打中上師脖頸,手臂肌肉骨骼顫動不休,勁力一股接着一股層層傳入,那上師雖是修行了瑜伽妙法,一時也是難以承受,卻也強自一杵擊至徐方旭面門。
正當此時,徐方旭脖頸突然一扭,整個頭顱轉過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堪堪避過了上師的一記金剛杵。隨即徐方旭勁力用盡,一腳落地,輕輕一點,整個人滑出丈餘,合十道:“上師,承讓了。”
那上師一時沉默無語,片刻後纔開口道:“你也修煉瑜伽?”
徐方旭恭敬道:“早年家師傳授武藝之時,曾言《瑜伽師地論》乃是世間奇書,也撿着其中武道部分傳了弟子些許。可惜小子天資有限,只練得頭顱右手運轉如意,獻醜了。”
那上師又是沉默片刻,方道:“施主武道精深,原本老衲已經輸了。只是施主並未打倒老衲,老衲還是不能放行。施主,請。”
徐方旭聞言嘆氣,知道此間難以輕易度過,只得運起內力,腳下一點,閃電般撲向上師。那上師不料他竟是藏拙,爆發起來絲毫不輸自己,一時也是興起,大吼一聲,一手握拳護在胸前,一手將那金剛杵舞得飛鳥一般,四面八方都是影子。只見徐方旭身形一閃,一時消失在上師眼前,隨即閃身出現在上師胸前,硬拼着受上師一拳,一掌作刀擊中上師手腕,暗運力道,竟將上師手中金剛杵打落在地。此間電光火石一般,上師見他欺近身前,心念所動,也不及留手,胸前一拳便已打出。好在上師心性修爲極高,中間竟能化拳爲掌,收了三分,只是將他打飛,自己手中的金剛杵也被打掉,落在了地上。
徐方旭飛出幾丈,倒臥雪中,掙扎着起身,卻見上師原地站立不動,孫向景一瘸一拐跑着過來,一臉焦急。
徐方旭正欲說話,只覺得喉間腥甜,一口鮮血噴出。
正在此時,三人聽得那山上雲深之處一聲佛號響起,一個蒼老聲音說道:“桑格上師,不必再比了,徐施主不曾動劍,你便帶他上來罷。”
那桑格上師沉默片刻,上前撿起金剛杵,向着徐方旭一禮,道:“徐施主,老衲動念了,一時失手,實在抱歉,請施主隨我來。”說罷卻不動身,原地等着徐方旭調息過來。
徐方旭靜坐片刻,已然恢復。那桑格上師最後還是收住了手,並未重傷於他,只是打得他氣血震動,調息片刻也就好了。徐方旭起身,將孫向景抱在懷裡,也不管孫向景掙扎喊叫,只到:“多謝桑格上師。上師請。”
桑格上師微微點頭,腳下一動,順着山體跳躍騰挪而去,一路直上;徐方旭也緊跟桑格上師,亦步亦趨,順着上師落腳的位置緊跟而去。
山中,雲氣繚繞,宛若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