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國城城西十里是個低矮小山包,從上到下覆滿厚厚的積雪,看不出趙桓藏身的地窨子在哪裡。
大雪紛飛中,李宏想了想盤腿坐下,放出神識一寸寸仔細查探小山包。
半個時辰後他猛地睜開眼睛,神色冷峻。
趙桓果然在這裡,但他不是一個人,身旁有一人寸步不離。這人極力收斂氣息,但李宏依然發現他身上帶有魔宗功法的特有陰力波動。問題是,這人看上去至少元嬰初期修爲,李宏不認爲自己能夠打得過他。
戰還是不戰?
這人顯然不想暴露,也許他早就發現了自己跟楚軒,但他依然呆在趙桓身邊沒有半點動作,這說明,他的任務就是禁錮趙桓,或者說不讓趙桓離開他的眼皮底下。
沉吟片刻,李宏有了主意。這個主意非常大膽,但只有這個辦法。
博了!
雙手一翻,五枚晶瑩的火琉璃已是託在掌中,李宏咬咬牙,五指疾彈,五枚火琉璃向小山包的各個方向迅疾沒去。
火光一閃,轟隆隆幾乎連在一起的五聲沉悶巨響,大量雪粉泥渣飛衝上高空。正往下飄落的大雪居然被倒衝上天,無數筆直的雪柱瞬間出現,就似地下衝出十七八道條巨大雪龍。
山腳下的五國城立時大譁,許多聲音亂紛紛大叫,火把一道接一道亮起,金兵迅速結集。
小山包已是變得光禿禿黑糊糊,上面的積雪和至少一尺厚的一層凍土都被炸飛,飛濺的雪粉泥渣中一道黑影嗖的從那處已經暴露的地窨子裡竄出,腋下還夾着一人。
李宏迎頭截住。月缺透額而出直擊妖人,正好是在妖人頭顱位置,尺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妖人應變不慢,認出這道金光威力不下仙器,左手朝前一揚,魔宗招牌法寶“招魂煉魄幡”已是飛快祭出截住月缺,同時足尖一點,身體後退飛高。
身上的黑色連帽斗篷在身後張揚飄飛,暗夜中就像只大黑蝙蝠,他冉冉飛起,兜帽下陰暗的雙眼像毒蛇一樣閃爍不定,顯是很是驚疑。
李宏迅疾在自己身上佈下一枚“隱身符”,氣息連同身形突然消失在妖人面前。
妖人身形緩緩回落,停頓在半空,頭開始緩緩的從左面擺到右面,他在找尋找李宏的位置。突然感覺有異,頭一回,但見五道彩光幾乎前後相接連成一線飛速從背後朝自己射來,這回竟然射的是右臂彎裡夾的趙桓。
他急速轉身,左手五指連彈,但見一道道黑光從指尖迅疾彈出,五道彩光點上黑光立刻倒馳而回,卻再次激射過來。
妖人連彈不迭,單手疾舞,動作就像彈琵琶般快速,幾乎幻出五指飛影。手上像是纏上了五道綵線。
五道彩光一點即飛,但卻立馬倒射飛回,死纏不放,連綿不休。
妖人感覺背後又是一道猛力襲來,這回對準的是自己的背心。
他騰不出手,腹背受敵的危急關頭,當然自己的命要緊,將趙桓輕輕朝底下山包上一拋,騰出右手猛力揮出。一道黑光飛出正中靈宜。
靈宜硬生生受了,在空中繞了個圈再次激射過來,妖人左手不得不再揮。這樣,他的左右雙手都被纏住。
妖人越戰越驚,明明只有一人氣息,怎麼忽然多出兩人?原來那人還有兩個修爲不低的幫手隱在暗處,怎麼早沒發現!這樣一想愈發心驚,手底下愈發慎重,愈發不敢大意。
他一點不知道,哪是三名敵人,統共只得李宏一人。只因李宏神識分外強大,同時指揮三樣法寶,並且其中有一樣還是仙器,卻是將他唬住了。
就在這時,五國城的金兵呼啦啦衝上來,見這人飄飛半空跟幾道彩光打得不亦樂乎,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件事更重要。
金兵頭目大呼:“天師,重昏侯呢?”(注1)
妖人朝下一看,頓時驚呆,山包上趙桓身影平地消失,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沒了!
動作緩得一緩,突然那兩樣法寶嗖的聲消失,接着那樣抵住自己招魂煉魄幡的仙器也是嗖的聲不知去向。
妖人雙手空空落下,已是氣得怔了!
竟然中了計!調虎離山,故意逼自己丟出趙桓,敵人好厲害的心計!
他沉定心神,閉目感應趙桓的位置,良久眼睛睜開了,心裡冷笑:“小賊!你爺爺我早在那倒黴皇帝身上下了東西,你們以爲你能輕易劫走他?做夢!抓到你們必定抽筋扒皮煉魂吞丹!”
他嗖的聲化爲黑光追去。
可笑的是,至始至終,他一直認定自己對上的是三名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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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眨眼已是重新回到都總管府後衙,站在門口,裡面傳來的不堪入耳的淫笑聲清晰傳進耳裡。
胸膛已是要氣炸了,他再也忍耐不住,飛到門前一腳踹去。
門板無聲無息成了碎屑,裡面一下子靜下來。
楚軒雙目圓睜,握緊拳頭,一步步慢慢走進去,沖天殺意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瞪着屋子裡的十來人,他就這樣一步步的慢慢走進屋。
一共八名金人,都是飽經沙場的老將,事起倉促,一下子被楚軒鎮住了,待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跳起來拔刀。
但見紅光一閃,突然手腕又酸又涼,手裡長刀嗆啷落地,他們不由自主低頭朝自己的手看去。
一道極細的血線從手腕處綻開,血線越來越闊,突然哧啦大響,鮮血如雨珠一樣飆射而出,哧啦啦噴得滿屋盡是,那隻握刀的手已是斷開胳膊跌下地去。
直到這時才感覺到劇痛,他們捧着斷手慘叫起來。
只叫得半聲,一股奇異的力道直透骨髓,喉嚨裡咯吱連聲,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連半個指頭都動不得了,就這樣直挺挺的僵住。
八名金人眼珠子拼命在轉,從一開始的囂張兇悍變成了滿面驚恐,瞪着眼珠子,喉嚨發出赫赫低啞怪聲,保持各自的古怪姿勢半點動彈不得。
屋子裡靜得只聽見哧啦啦的飆血聲。
宋女們目瞪口呆面色慘白,人人都看到了煞神一樣的楚軒臉上那可怖的神情。
他臉色青紫,雙目血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其中一女。
她們同時回過頭,順着楚軒眼神看去。
那名宋女大約三十出頭,眉目姣好,此刻臉色如紙般白,但卻奇怪的十分鎮定。她拉起衣襟將半裸的胸膛遮住,站起身走下炕來,竟然一直走到煞神面前,擡起手,眼神又驚又喜又溫柔,她想要撫上煞神的臉龐。
啪!迎接她的是記響亮的耳光。
她被扇得飛出去,重重跌落在炕角。擡起頭,半邊臉已是高高腫起,清晰的五道指印,撲哧,大口鮮血混着唾液和碎裂牙齒噴出。看着楚軒,淚水終於洶涌流下。
她含糊不清的叫道:“軒兒,娘終於等到你來了!”
聽到這聲軒兒,聽到娘字,楚軒心口緊繃的那根弦終於斷裂,他俯身撿起一把金人的長刀,用力一刀**最前面那名金人的褲襠裡。撲哧一聲,金人被釘在炕頭上。
金人疼得渾身肌肉不受控制的亂顫,血如泉涌,褲襠裡各種污物噴濺而下,轉眼成了髒血葫蘆。卻一時不死。
屋子裡惡臭血腥氣瀰漫。
一名宋女再也忍耐不住,剛喊得一聲想要衝出門去,卻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一柄鋼刀插在胸口。
她噗通聲面朝下倒進血泊。
“誰敢喊、敢跑,她就是下場!”楚軒冷冷道。
翠華鎮定的爬起身,朝嚇得簌簌發抖的同伴們低聲道:“別怕,他是我的孩兒。”
她徑直穿過血雨走到楚軒面前,這次沒有擡手再撫摸楚軒的臉,看着楚軒的臉龐,眼神滿含慈母柔情,一字一頓慢慢道:“軒兒,娘終於盼到你來了,娘就是在等這一天。娘今生別無所求,只求臨死能見你一面。現在娘很高興,很滿意。”
銀牙一咬,她突然轉身跳上炕,撿起一把長刀,按住先前**她的那名金人,一刀刀劈頭蓋臉亂斬過去,但聽一聲聲撲哧悶響,那金人被砍得簌簌亂顫,頭臉胸口血肉模糊。只是刀傷不深,所以也是一時不死。
翠華臉上露出陰狠的笑,用力一刀將他的命根子斬下來,狠狠踩上一腳,立刻撲到炕上另名金人身上如法炮製。砍了十七八刀之後又是一個……
楚軒到此已是驚呆。他看着自己孃親如同兇獸一樣大開殺戒,一刀刀將金人凌遲碎割,看着孃親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滿頭滿臉鮮血,握刀的手都在打滑。看着她呵呵低笑,糊滿鮮血的臉上盡是暢快陰冷,看着她儘管力氣都沒了還在一刀刀拼命揮刀。
他沒有動,他終於明白,孃親對金人的恨有多深。
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滿屋鮮血碎肉,整間屋子已變成血池。地上盈着厚達三寸的鮮血,濃厚的血泊一點點向門口蜿蜒流去。
宋女們早是嚇得縮在炕角摟成一團,眼睛都不敢睜開。
楚軒卻突然笑了,原來自己的膽子竟是從孃親那裡得來。他開始拍手,
啪——啪——
翠華轉過身,猙獰的面目放鬆下來,露出溫柔的笑,這一刻的她顯得容光煥發:“軒兒,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當神仙,娘在天上等你。”
她突然合身撲過來。
撲哧——
楚軒手裡的刀深深**孃親胸腹。
翠華鮮紅的臉上綻開微笑,看着楚軒,她得意的幽幽道:“到底是我生的孩兒,最懂爲孃的心。”她滿意的閉上眼睛。
楚軒心底什麼地方痛得幾乎要炸裂,他緊緊抱着孃親漸漸冷卻的身體,兩行清淚滑下臉龐。
“娘——”
遠處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屋子上的瓦片簌簌下掉嵌進凝固的血泊裡。
注1:重昏侯,即宋欽宗趙桓,是金太宗俘虜他以後給他的侮辱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