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迷霧。
以於歌金丹修士的雙眼,也看不透這一片霧氣,他施了幾個法訣,都沒有作用。
奇怪,記得之前明明是在艙房裡休息的,爲什麼會突然來到這個地方?
——莫非是在做夢?
意識到這一點,視野前方陡然清晰了起來。
粗略瞧去,這是一家大宅的後院,主宅應該就是他右手邊這棟大房子了,他正站在後花園裡的一條石子路上,圓圓的討喜的鵝卵石通向一座涼亭,亭子裡有三五個年輕的姑娘。
於歌趕緊轉過臉去。
無他,這幾位姑娘都穿得太豪放了些,上衣只堪堪遮住肚皮,袖子很短或是乾脆沒有袖子,下-身有的穿了一條長褲,卻繃得十分緊,將整個腿部的線條都勾勒出來,還有的只穿了一條短短的褻褲,而且她們的腳都沒有完全包裹在鞋裡面!
即使出生在修真世家,很多世俗的規矩家族裡並不遵從,但於歌還是知道,女子的腳是很重要的,不能隨便看的。
……更別說手和腿了。
即使是以大膽豪放聞名的、合歡派的女修,也好歹會披件紗啊!
難道是不小心闖入了什麼隱秘的場所?
於歌掉頭就走。
“照我說,鯤鵬肯定還有九九八十一難等着漁歌呢,哪能這麼容易讓一個人類把幼崽給拐走?”
“你說西天取經嗎?然後路上攔路的妖精都是來搶親的哈哈!”
“有情人終成眷屬,肯定是he啦,等等,真的在一起了還有什麼寫的,作者不是快完結了吧?不要啊qaq”
“還可以秀恩愛啊!”
“不,這樣風險很大的,我從小到大看過的電影不知道多少都是倆主角在一起親一下就完了,還是西天取羽吧。”
“西天取羽1”
“哈哈哈千里送鳥毛,禮輕情意重,原諒我不造爲啥想到了這個23333。”
“我們中間有一個人歪樓了→_→”
“他們還有多久成親?哦,按照修真界的說法,雙修大典?”
……
於歌聽了幾句,便反應了過來。這種語氣、這些用詞,陪伴了他七年,再熟悉不過了。所以,這是夢見了小碧所連接的那個世界?即使是在觸摸小碧的時候有時會聽見年輕的姑娘們談論吃穿住行,知道兩邊的風俗很是不同,卻沒想到不同成了這個模樣。
好在她們似乎瞧不見他。
於歌一路退進了大宅,正打算和主人告罪一聲,卻聽啪啪啪一陣響!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舞龍舞獅的隊伍旁不斷有叫好聲傳來,面色焦急、身着喜服的邵羽見到他,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你跑哪去了?趕緊換衣服!”便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了隔間。
兩個滿臉喜色的老婆婆正等在那裡,見他進來,帶着笑對視一眼,一個道:“我瞧呀,新郎官准是昨晚上喝醉了,這就叫好事多磨!”
另一個幫腔道:“來來來,快換上喜服,哎呀,這大紅花多好看!”
於歌完全懵逼了。
他木着臉怔了一會兒,覺得這個夢實在太匪夷所思,竟然已經意識到在做夢,爲什麼還沒有醒來呢?難道這就是夢中夢?還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一定不是這個原因!
凡間的成親就是這樣的吧?
於歌瞧着熱熱鬧鬧鋪展開的酒席,想到天縱城中於家和邵家互相較勁,有什麼喜事都要大肆慶賀,好像誰更氣派誰就贏了一樣,又思及如今的衰敗之景,心中一窒。
他神遊着和賓客們喝了幾杯酒,談笑基本全交給邵羽了——是的,場景是凡人的宅院,成親的是新郎和新郎,但或許是接觸小碧以後聽得多了,於歌竟沒有什麼驚訝的情緒。
老話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於歌從十歲起便常常聆聽小碧,再怎麼不懂的,這麼多年下來,也大概明白了意思。
除了些人名地名等因環境不同而弄不清楚,其他常常出現的詞語,例如“攻”“受”“推倒”之類的,他都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解,“攻”應該是一對男性戀人中比較主動、比較成熟的一方,“受”是比較被動、比較稚嫩的一方。
當初琢磨出這個含義以後,於歌有一種破解了個大謎題的興奮感,可惜他無法和遠方的姑娘們交流,也沒辦法問問她們對不對。←唔,怎麼說呢,真是純潔的於小歌啊=w=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對拜,送入洞房!”
一片歡聲笑語,畢竟是夢,高堂的臉瞧不起也情有可原,於歌寬容地想着,和邵羽一起進了洞房。
他從小就知道,邵羽長得很美。
而如今,只怕是他最美的時候,喜服是紅色的,蠟燭也是紅色的,映着他的臉,也是紅色的。
門一關上,邵羽便恢復了幾分冷靜,他仔細查看了桌上的東西,佈下隔絕陣法,這纔不緊不慢地倒了兩杯酒,喊他:“過來,要喝交杯酒了。”
“哦。”
於歌有點躊躇。
這時卻有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正是方纔見到的、亭子裡幾位姑娘的聲音:
{色若春曉之花,面若中秋之月~}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一刻值千金~}
於歌端起酒,和邵羽手肘交疊着喝了,心情複雜中連酒是什麼滋味都沒有喝出來,然後就得到了醉倒的邵羽一隻。
不對,燒魚沒有這麼容易醉的啊……
{上!逆襲的時候到了!}
{磨磨唧唧的,還是不是個男人!}
睡着的邵羽躺在牀上,很乖巧的樣子,還有點可口。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喜服上,腦海中已經控制不住地想象起其下的模樣。
手伸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即使這是個夢,於歌想。
邵羽還是一隻小鳥的模樣,甚至沒有找回兩個人相處的記憶。
他不能這麼做。
即使這是個夢,於歌再次想到。
他收回了手,給邵羽褪下外衣,蓋好被子,見邵羽的手不安分地探出來,又將它放了回去。房外的推杯換盞之聲似乎遠去了,於歌坐在牀邊,長久地凝視着牀上人安詳的睡顏,自得知家人們死去後,便惶惶然的心情,竟前所未有地寧靜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神情是怎樣的溫柔。
模模糊糊的,似乎又有姑娘的聲音傳來,是好幾個人混雜在一起:{這麼好的機會,太可惜了……難怪是受……不過這樣也挺可愛的呢,萌萌噠於小歌~}
晨光微熹。
於歌還未睜眼,只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努力回想內容,卻想不起來了。
上次做噩夢,還能歸結於鯤鵬守夜,這次又是爲什麼?
等等,好像有什麼東西壓着?
他睜開眼睛,見一隻日漸長大變重的小鳥,睡在他心口上,另有一隻黃白相間的貓咪,睡在他臂彎裡。
於歌:“…………”
隔壁的艙房裡,於苗一夜未睡。
她一遍一遍、一點一點地修剪着一雙整齊的指甲,好幾次想將銼刀對準自己的手腕,又忍了下去,嘴裡一直喃喃自語着什麼,卻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這世上,她的唯一一個親人,就在旁邊,只隔了一道木板,卻如同天塹。
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出生於三流修真世家,並沒有什麼修煉的天賦,正是挑選如意郎君定親的時候,那一天和往常也沒有什麼區別,於苗只以爲家族的能耐大得很,足以應對一切,卻沒想到,在她心目中高大無比的父親,就那樣倒下了。
如同紙紮的娃娃一樣,那麼弱不禁風。
她只記得父親急忙囑託了幾句話,就將她推進了書房裡,她含着眼淚,用沾血的手轉動了機關,躲在密道里,直到外面沒有了動靜,才按照父親的吩咐爬出去,取了天縱山。
在此之前,於苗從未想過,城外的那座山,竟是個法寶。
沿着密道出去,她形容狼狽,渾渾噩噩,也不知到底怎麼走的,遇上了一個瘋子。
後來,於苗知道這個瘋子纔是萬魔窟的老怪物,那時候老怪物已經清醒過來,說他叫聞瓚,用一雙讓人很不舒服的眼睛打量着她,讓她選擇死,或者拜師。
跟着他,就能找到三哥。
她這樣想着,拜了師,提出想找哥哥,聞瓚果然答應了。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三哥就在隔壁,但卻又爲什麼,不去和他相認呢?明明他是兄弟姐妹中最疼你的,也是最容易心軟的,不是嗎?痛斥他的弱小、給家族帶來的災禍、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樣……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嗎?
真是膽小鬼。
“啊!”
一聲痛楚的輕呼,於苗這才發現,她剪到肉了。
指尖上流出血來。
她着迷地凝視着那鮮紅的顏色,良久,突然嘻嘻笑了起來,笑聲如同鈴鐺輕響,充滿了無憂無慮的氣息。
唔,大概是因爲,那一天滅門的時候,於苗已經死了吧?
現在活着的這個,想想看,應該是叫李芷密?
還有兩天,就要到拂曉城了。
不會有什麼變故的,那個叫尚彩的人,換張臉改個名字叫李明辛來插一腳又如何?三哥自然是聽我的。
她正想着,就聽外面傳來洪亮的喊聲:
“誰的船船船趕緊調頭啊——這邊失控要撞上了——”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