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此時的北方,前燕和涼州剛滅,人心未復,苻堅無區別無原則的寬大與和解政策導致氐族人在北方毫無優勢,新歸降的鮮卑人,匈奴人和羌人都在潛伏着,一旦南征失敗,則會趁勢而起,滅亡看起來如日中天的前秦帝國。
於是王猛在臨死前苦勸苻堅不要想着南征之事,慢慢消化北方,徐圖後舉,可苻堅卻認爲這是王猛身爲漢人的私心作崇,並沒有放在心上,最後還是全國總動員,傾全國百萬大軍平滅東晉,那聲勢比起隋滅南陳之戰,還要遠遠超過。
王猛的預言果然應驗,正如南方剽悍迅捷的步兵在北方無法對抗來去如風的鐵騎衝殺,北方的戰馬和重甲步兵也根本無法適應南方水網縱橫,道路泥濘的地理特點,苻堅的三十萬主力大軍在著名的淝水之戰中,被不到八萬的北府軍一舉擊潰,伏尺百餘里,苻堅的帝王雄心和他的前秦帝國也一起在此戰中灰飛煙滅。
福無雙降,禍不單行,王猛的第二個預言緊接着也被應驗,苻堅敗回北方後,那些被他打敗和壓制的各族英豪,紛紛牆倒衆人推,起兵自立,關中慕容永,羌人姚萇,關東慕容垂,青州段龕,河南翟釗,代北拓跋硅,全都在苻堅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背叛了他,而一代大帝苻堅,也最後死於姚萇之手,在長安城外的五將山裡,留下一段千古帝王的輓歌。
慕容垂經過多年的征戰,終於消滅了青州段龕,河南的丁零人翟釗。以及同爲慕容氏鮮卑的西燕集團。在關東的前燕故地上成功復國。建立了後燕,爲了防止當年前燕帝國宗室相殘,導致國破家亡的往事再現,他早早地定下了太子慕容寶的名份,可是慕容垂卻沒有料到,自己是在用一個更大錯誤去改正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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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寶本人是個庸材,能力遠不如他的幾個弟弟,偏偏又無容人之量。只想着在戰場上撈戰功,順便在撈功的時候狠狠地踩自己的弟弟們和叔叔,只可惜他面對的對手是北方草原上新崛起,以後建立了北魏帝國的拓跋氏鮮卑。
拓跋氏鮮卑和慕容氏鮮卑雖屬同族,但不是一個部落,部落的老家也在塞外的代北,而非慕容氏的遼東,在苻堅大帝橫掃天下的時候,拓跋氏部落建立的代國和前燕一樣都被消滅,而由於代國比燕國弱小得多。拓跋氏的少主拓跋硅在前秦當俘虜和做官的級別也遠不如名聲顯赫的慕容家族。
前秦完蛋後,拓跋硅也趁機跑回了代北故地。成功地糾集了爺爺輩留下的族人,在草原上開始崛起,果然對於帝王的仁義來說,割不斷衝不淡的血緣紐帶纔是最實打實的存在,在拓跋氏征戰草原的過程中,慕容氏的後燕帝國一開始與拓跋氏保持了友好聯盟的關係,多次出兵相助,在後燕帝國成功地復國於關東之地的同時,拓跋氏的北魏也成爲一統草原,縱橫大漠的超級豪強。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自古至今都是不變的真理,再加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後燕和北魏這對昔日盟友終於反目成仇,其中兩國的決戰,就是在一個叫參合坡的地方,此戰中慕容垂由於年老多病,沒有自己上陣,而是把全國的十幾萬精銳將給慕容寶,由一個草包指揮着一羣各打算盤的弟弟和叔叔們上了戰場,後果遠比綿羊指揮一羣獅子更加可怕。
拓跋硅也採取了避敵鋒芒,誘敵深入的計策,沒有正面與縱橫天下多年的燕國精銳對抗,而是靠了黃河天險,與之隔河對峙,其間還向燕軍中散佈慕容垂已死的謠言,慕容寶對自己的幾斤幾兩再清楚不過,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在這個位置上,完全是靠了老爹的威望,所以一聽到父親病死的消息,就下令全軍撤退,想要趕回都城即位。
冥冥中似有天意,燕軍撤退之時,黃河上忽然一夜冬風,結冰三尺,北魏的十幾萬騎兵不用渡船就可以直接從冰面上過河,而慕容寶在撤軍過程中又與一直對自己這位置虎視耽耽的弟弟慕容麟大吵一架,順勢把這個弟弟打發去做全軍後衛,結果慕容麟根本沒有做後衛,而是夜裡悄悄地帶着部隊直奔都城,想要搶先一步登基爲帝。
慕容氏的兄弟之爭浪費了最後活命的機會,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慕容寶才發現四周的高原上已經佈滿了北魏的騎兵,而自己這幾萬部隊還沒來得及披甲上馬呢,參合坡一戰,八萬燕軍精銳全部報銷,俘虜也被拓跋硅全部坑殺,自此後燕再無可戰之兵,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滅亡。
老英雄慕容垂聽到這消息後,氣得吐血三升,但爲了挽救瀕臨滅亡的燕國,還是不顧年老病危,披甲出征,勉強打退了拓跋硅的趁勝攻擊,在班師的時候路過參合坡,看到跟隨自己多年的將士們被坑殺,屍橫遍野的慘景後,慕容垂悔恨交加,嘔血而亡。
慕容垂死後沒幾年,慕容寶的後燕就在北魏持續不斷的打擊下,迅速地土崩瓦解,分裂成南燕北燕兩個小國,分居青州與遼東,後來分別又被東晉劉裕和北魏所滅,自此強盛一時的鮮卑慕容氏建立的燕國,也就消逝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王華強一口氣講完了這個慕容氏的故事,想着王圖霸業,轉眼即空,他自己也不勝唏噓,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喝一口水,而麥鐵杖更是聽得目不轉睛,連氣都沒怎麼喘了,不知不覺中,一抹晨曦已經從窗洞的木板縫中透了進來。
麥鐵杖長長地嘆了口氣:“是非成敗轉頭空,自古沒有不死不滅的帝國,也沒有永遠不敗的家族,比起我們漢人的那些千年世家,這些胡人部落其興也勃也,其亡也忽也,即使稱雄一時,又能如何呢?”
王華強也點了點頭:“是啊,象五姓七望這樣的漢人大世家,無論是漢人當皇帝還是胡人當皇帝,無論皇帝是姓劉,姓曹,姓慕容,姓拓跋,都不影響他們的子弟在朝中爲官,都不影響他們的家族開枝散葉,發展壯大。
我少年時一向看不起這些在異族政權裡當官的漢人,覺得這些人就是漢奸,爲虎作倀,但時間久了,閱歷增加,卻又覺得這些人才是真厲害。
漢人的政權無能,讓異族入侵,神州陸沉,但是漢人的傳統沒有被消滅,尤其是建立在農耕文明上的儒學已經成爲我們漢人的精神內核,即使是胡人入主中原,也必須向這個傳統低頭。
只知暴力,不通文化的匈奴漢國,後趙之類簡單粗暴的胡蠻子政權,很快就會被消滅掉,而只有象前秦,燕國,北魏這樣尊重漢族士人和世家,易風移俗,主動被我漢文化同化的胡族,才能延長國祚。
所以北魏立國之後,到了孝文帝時還是得全盤漢化,連他們的拓跋氏都改成了元姓。北魏分裂之後,北齊是鮮卑胡化的漢人政權,北周是漢化的鮮卑宇文氏政權,最後還是漢化的北周取得了勝利,可見是漢人還是胡人,血統在其次,歸根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文化和傳統。”
麥鐵杖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錯,以前我在江南的時候,沒有見過北方,都以爲長江以北都已經成了胡人放馬牧羊的地方,可當我親自到北方走了走後,才發現還是和我們江南的漢人沒什麼兩樣,連胡人也被我們漢人的生活方式所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