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人？”他不解道：“可是那個能與龍語者進行交流的組織？”
托馬斯?昂科魯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他爲什麼有此一問：“如果你想通過中間人聯絡龍語者的話，這件事……只怕很難。蒼藍革命平息後，中間人作爲連接銀鷹團新政府與龍語者的橋樑存在了很長時間，不過近十年來再沒有關於中間人的消息，他們就像一縷蒸汽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因爲星盟方面就中間人的問題諮詢過銀鷹團幾位執政官，所以現在看到唐方如此在意中間人的情況，托馬斯?昂科魯自然心領神會，明白唐艦長寧願放棄搗毀阿努比斯軍團老巢也要救下基恩?格林斯潘，示好銀鷹團的一個重要原因------希望銀鷹團政府幫他找到中間人，然後以此爲跳板同龍語者進行交涉，改變當下被動局面。
“這樣啊……”對於第三執政官的回答他有些失望。
便在這時，托馬斯?昂科魯稍事沉吟，似乎做出什麼重大決定，用格外低沉的語調說道：“其實……中間人已經完成時代任務退出歷史舞臺什麼的，都是來自第一執政官單方說辭，具體情況怎樣，真實與否，其他人無從知曉。”
“第一執政官？”
“是的，一直以來，同龍語者、中間人的交流都是由第一執政官負責，只在部分涉及到具體事項的問題上梅亞爾?塞賓斯纔會徵求其他執政官的意見。”
聽完這句話，唐方沒有追問，選擇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對面男子。
菸灰已經落盡，只剩下發黃的過濾嘴。空調系統送來的風有些涼，布哈林一直用手揉搓裸露的手臂，顯得很low，一點沒有阿羅斯的沉靜與穩重。
托馬斯?昂科魯站起身來，由玻璃牆壁前方橫樑取回那個帶有吸附裝置的菸灰缸，放到面前的茶几上，然後把過濾嘴放到裡面。
那些菸灰，明明都已變成房間裡的塵埃……
他這麼做或許只是爲了爭取一些思考空間，也可能是爲平復內心的緊張，總之看起來毫無道理，引來諾娃審視的目光。
“你猜的沒有錯。”托馬斯?昂科魯重新落座，平靜說道：“銀鷹團七位執政官雖然在對外問題上非常團結，可是在處理內部事務時，有着這樣或那樣的分歧。就像在對待羅蘭先生與布哈林先生的問題上，霍夫曼一向認爲銀鷹團應該撤銷通緝令。”說完端詳一下唐方的臉，“最近一年來，考慮到晨星鑄造的軍事力量，以及銀鷹團同星盟的外交關係，辛迪卡也主張撤銷通緝令，淡化當年那些事，讓過去的過去。”
通過艾瑪的解釋，唐方知道霍夫曼是銀鷹團第七執政官，辛迪卡是銀鷹團第五執政官。
“我、艾爾伯特，對於這一提議持中立態度。”
托馬斯是銀鷹團第三執政官，艾爾伯特則是銀鷹團第四執政官。
“梅亞爾、韓照、普希金三人對這一提議持否定態度。”
梅亞爾是銀鷹團第一執政官，韓照是銀鷹團第二執政官，普希金爲銀鷹團第六執政官。
“要說對於羅蘭先生與布哈林先生敵意最濃的人，非梅亞爾莫屬。因爲將羅蘭先生與布哈林先生定性爲最高安理會餘孽予以通緝的人正是上一任銀鷹團第一執政官，梅亞爾作爲後繼者，維護前輩的權威是一種義務，同樣也是一種榜樣……爲了後繼者能夠像自己對待首任銀鷹團第一執政官那樣對待自己。”托馬斯在後面加了一句吐槽：“你知道的，銀鷹人將名譽看的很重，我們這些老傢伙同樣不能免俗。”
“當然，這種小心思是沒有辦法拿到檯面上曝光的，梅亞爾、韓照、普希金三人的說辭是，就算羅蘭先生等人是被最高安理會誘騙利用，並非有心作爲，可是銀鷹團因爲他們的關係遭受重大損失是無法更改的事實，從某種角度來講，說是最高安理會的幫兇並不爲過，他們必須要爲當初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而且銀鷹人已經接受這樣的認知，如果現在撤銷通緝令，勢必在社會層面引發動盪。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必須考慮的問題，當年爲了穩定時局，調和守舊軍政府勢力與受難民衆的矛盾，引導宣泄社會仇恨，將他們視爲最高安理會幫兇的策略正是由中間人提議實施的，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龍語者的態度。”
“而霍夫曼的反對理由是，沒有羅蘭、布哈林等人的努力就沒有今天的銀鷹團。雖然從某種角度來看，他們是最高安理會的幫兇，爲銀鷹團帶來重大損失，可是在瓦解艾哈軍政府的統治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不能只追究他們的過錯，忽視他們的成績。”
“正因爲霍夫曼在這件事上同梅亞爾、韓照、普希金三人唱反調，以致當初‘臉書門’事件發生後被梅亞爾借題發揮，投票免去第七執政官的頭銜扔到新兵訓練營工作，直至銀鷹團與菲尼克斯帝國宣戰方纔重回前線，成爲新海靈艦隊的指揮官。”
“其實霍夫曼能夠恢復身份，一是因爲銀鷹團特殊的執政官選拔制度，二是因爲辛迪卡的努力……嗯，其實這件事跟你有很大關係……那時星盟海軍在無人區戰場節節敗退，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你身上，期待晨星鑄造能夠拉星盟海軍一把。作爲迴應，你宣佈加入星盟國籍，名望如日中天。這樣一來，銀鷹團想同星盟搞好關係，必然要顧及一下晨星鑄造。不管從‘臉書門’事件，還是同羅蘭先生的交情角度，霍夫曼作爲銀鷹團第七執政官，關鍵時刻能夠起到緩衝雙方矛盾的作用。”
“所以你看……分歧這種東西，無處不在。”
聽完托馬斯的介紹，唐方几人對銀鷹團的政治局勢有了一定認知。
雖說梅亞爾、韓照、普希金三人對待阿羅斯與列夫?米洛諾維奇?布哈林的態度很不友好，但是他們能夠在處理霍夫曼的問題上摒棄個人好惡，以國家利益爲重，還是讓他頗爲欣賞的，起碼比起菲尼克斯帝國、蒙亞帝國等專zhi國家的貴族勢力要好太多。
他半開玩笑地說：“我很想知道你跟梅亞爾的分歧在那裡。”
托馬斯有些意外他打蛇隨棍上的功夫如此精湛，不禁搖頭苦笑。
“我剛纔已經講過，分歧這種東西無處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好心不見得就能辦成好事。”講完他嘆口氣，說道：“比如醫療法案，農產品限價，質量監督等方面，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與見解。”
“不過……我同梅亞爾最大的分歧在引導社會風氣走向的問題上。你應該知道，銀鷹團崇軍尚武，民風彪悍，比起星盟人、查爾斯聯邦人就像一根堅硬無比的鋼材。我不知道你們華夏文明是否有類似的說辭，在我的民族文化中，有一句話叫繃得越緊的鐵器，越容易斷裂，打磨的越鋒利的刀槍，越容易崩毀。銀鷹團有很多具備軍事指揮才能、戰鬥才能、體育才能的人，可是在做學問方面，缺乏能夠獨當一面的專家與學者。短時間內這種不平衡會被團結一心帶來的正面作用遮蔽，可是從長遠角度來看，勢必將銀鷹團拖入逐步衰弱的泥潭。”
“以前中間人與第一代執政官們刻意引導崇武風氣，是爲了幫助銀鷹團社會從當初軍管政府時代順利過渡，從尊嚴、骨氣方面爲切入點，解放民衆思想，推行公平、公正、團結的社會理念。如今這種理念已經深入年青一代心底，銀鷹團已經順利地過渡到一個正常國家，我認爲現在是時候進行轉型，而不是延續以往的策略繼續走下去，要知道一個多元化的社會，遠比一種思想當道的社會更具活力與韌性。”
“梅亞爾並不贊成這麼做，認爲引導社會風氣轉型的時機還不成熟，不僅不能夠放鬆現在的引導任務，還要加大力度。因爲現在國際局勢處於混沌時期，阿努比斯軍團、最高安理會這種邪惡勢力在黑暗中蠢蠢欲動，整個希倫貝爾大區遊走在戰亂邊緣，崇軍尚武的意識可以凝聚國民力量，以應對當下局勢。”
“唉。”托馬斯說道：“你看……分歧是否無處不在？”這是他第三次強調該觀點。
唐方本沒有寄希望於對方會把實情告訴自己，剛纔的話只是順口一說，哪裡知道托馬斯?昂科魯毫不隱瞞，對他和盤托出銀鷹團執政官團體的內部矛盾……不，應該說是分歧。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換成是他面對眼前局面，未必能夠做的更好。
無論是梅亞爾，還是托馬斯，他們的觀點都很有道理，都在爲這個國家的未來考量，只是出發點有所差異。
能夠說一方對，另一方錯嗎？不能！哪怕是最有經驗的仲裁官遇到這種問題，也沒有辦法做出合理判決。
托馬斯看了他一眼，似乎從表情中讀懂他內心的想法，笑着擺擺手：“我怎麼把牢騷發給你們聽了，不談這些了，不談這些了……回到中間人的問題上。”
“星盟方面曾經就中間人計劃發來協助請求，希望銀鷹團方面能夠提供更加詳實的資料，不過銀鷹團方面的答覆很模糊。”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拉開茶几下面的抽屜，拿出一支菸放在脣邊，用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香菸末端火燼變得明亮，又隨着拿開漸暗。
“這件事梅亞爾曾經召開執政官會議進行討論，最終結果是考慮到中間人計劃的詳實資料有可能暴露銀鷹團政府一些機密檔案，選擇對亞當政府給予敷衍答覆。”
布哈林一改往日態度，疑惑道：“你爲什麼告訴我們真相？”
托馬斯說道：“第一，我很清楚你們這次到拉格拉斯恆星系統的目的是什麼……我相信唐艦長的能力，知道這件事早晚無法隱瞞下去，與其從中阻撓，傷害晨星鑄造、星盟、銀鷹團三方感情，倒不如和盤托出，進而獲得你的諒解。第二，我對梅亞爾刻意淡化、隱藏中間人存在的舉措有些不滿，雖然在蒙亞帝國、菲尼克斯帝國等敵對國家宣傳中，蒼藍革命後中間人蔘與銀鷹團政事，站在國家主權角度是一種羞辱，但這畢竟是真實發生的歷史事件，我們需要做的是正視它，而不是去掩蓋、扭曲與迴避，何況中間人與第一代執政官們做的很出色，令當時瀕臨崩潰的銀鷹團沒有出現更大的犧牲，走到今天這種局面，某種程度上講，中間人理應收穫一份感激，以及尊重。”
“當然，我沒有見過中間人，並不清楚梅亞爾隱瞞中間人的存在是否源於上代執政官的囑託，又或者是中間人自身意願。”
唐方對於托馬斯的坦誠很欣慰，彷彿在對方身上看到特里?費迪南德的影子，感嘆銀鷹團經歷過那樣的劫難後，涅槃重生取得當下輝煌成績，同這些一心爲公的執政官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這麼說來，銀鷹團內部的確存有中間人的詳細信息了？”
托馬斯點點頭：“我懷疑……梅亞爾不僅掌握着中間人的信息，還有不少關於龍語者的情報。”
無論是外界傳聞，還是托馬斯親口講述，都透露出一個情況------龍語者在蒼藍革命後爲穩定銀鷹團社會局勢做了許多事情，自然不可能抹除全部痕跡，總會留下些相關事件與歷史刻印。梅亞爾同銀鷹團第一代執政官們可以隱藏中間人的訊息，自然也能夠清除龍語者在蒼藍革命後的具體作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