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終於停下,艙門向兩側打開,唐方最先走出,然後是豪森與丘吉爾,及一干死囚。
賽克?巴卡爾遠遠迎上來,看到他身後跟着的一大羣人,微微一愣,說道:“他們……”
唐方搖搖頭,繼續往機庫走去。
有幾名認出賽克?巴卡爾的死囚跟他打招呼,儘管當初在北郊監獄的時候沒有說過話,但是現在逃出生天,也算是一起患過難的獄友,自然生出幾分親近情緒。
“那邊怎麼樣了?”他問道。
一名死囚說道:“毀了,全毀了。”
“毀……了?”賽克打個愣神。
他想到唐方3人混入死囚隊伍有所企圖,只是沒想到他竟把一座科研基地給生生毀掉。
當三族單位與“大龍蝦”激斗的時候,他早已在2名幽魂的保護下來到機庫,並不知道科研基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嗯,毀了!”
那名死囚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神情,若非親眼所見,換成他肯定也會有這樣的反應。區區3個人就把數百安保士兵守護的科研基地給毀掉,這種事完全不合邏輯。
當然,那些能夠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的戰鬥單位更加不合邏輯,卻又確確實實存在,因爲他們親眼所見。
那名死囚輕聲呢喃:“他到底是一個什麼人?”
賽克?卡巴爾一臉古怪說道:“他……叫唐方。”
“唐……方?唐……方?唐方!”
死囚忽然想起入獄前看到的一則新聞,那時“晨星鑄造”剛剛崛起,唐方這個名字還不怎麼響亮。
他不是在星盟麼?怎麼會來到這裡?
被投入監獄那麼久,死囚們自然不知道“阿拉黛爾”發生的事情。
賽克知道,卻不會細說。
一些人面露喜色,既然救他們出來的人是唐方,代表着什麼?代表着他有足夠能力救他們逃離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如果能加入“晨星鑄造”,那不只意味可以活下去,而是可以好好活下去。
對於賽克與死囚們的對話。唐方並沒有放在心上,告訴丘吉爾去機庫控制間開啓推送進程,然後往升降平臺走去。
路上倒着一些安保士兵的碎屍,是幽魂護送賽克?巴卡爾來此時順便幹掉的。
當升降平臺在丘吉爾操控下由機庫進入推送軌道後。他在平臺放出一架特別行動運輸船,一行人魚貫而入,待一切準備妥帖,升降平臺由下而上加速爬升,同時上方閘門緩慢開啓。
運輸機被推送至地表。隨着引擎功率爬升,推進器向外噴射出一道道火焰。
灼熱的氣浪燒的周圍空氣微微變形,冰面開始緩慢融化。
扭動的光影中,黑色的機身離開地面,速度由慢而快,投入昏黃的蒼穹。
包括地面雷達站,行星軌道衆多天基預警設備在內,都沒有發現那一抹驟然而逝的光火。
…………
喬治亞恆星系統,萊爾西行星,拉文納姆市。
烏爾江水奔騰東去。白色的浪花擁吻兩岸巖壁,發出嘩嘩的響聲,晨曦照在水面反射出一輪銀白色光暈,漸漸蕩清半空濃密的霧氣。
烏爾公墓建在距離大江北岸不遠一座青山之上,透過鬱鬱蔥蔥的林木間隙,可以望見橫亙大江南北兩岸的大橋,橋上有點點飛白來回穿梭,橋下有小型飛行器不時掠過,在江面激起一道道水紋。
拉文納姆市從熟睡中醒來,躁動的人氣與車輛喧囂驚走空氣中多餘的溼意。快餐廳的櫥窗裡傳來烤肉香氣。一些人手捧咖啡走在大街上,一面喝一面頻頻打量移動視訊儀,以確定自己沒有遲到。
瓔珞手捧一束鮮花,站在公墓角落一座很不起眼的墓碑前。望着嵌在碑面的黑白色老照片,幾乎哭成一個淚人。羅伊站在她身邊,眼圈紅紅的。
玲瓏用衣袖擦去粘在石臺上的泥垢,將鮮花插在旁邊的石筒,伸出右手輕輕摩挲着照片上男子的臉。
他笑的很慈祥,胖乎乎的臉蛋像一個剛出爐的包子。
她沒有像瓔珞那樣哭泣。用微微顫抖的手從克蕾雅那裡接過一瓶沒有標籤的白酒,放到供臺,然後點燃兩根線香,輕聲說道:“爸,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酒……那家店搬到布魯斯大街去了,我跟瓔珞找了好久。”
“老闆認出了我們,酒……沒要錢,說是給老朋友的。”
說到這裡,她的眼角淌下一行清淚,溼了臉頰。
瓔珞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羅伊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麼哄她,心裡滿是疼惜與不忍。
克蕾雅拍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然後掃過遠方成排的墓碑,心裡生出幾分惆悵與悲傷。
她想起自己的家鄉,想起爺爺奶奶,想起父母,想起那些可愛的鄰居。
索斯亞的亡靈連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核爆過後了無生機的焦土上游蕩徘徊。
鮮血可以沉澱,可以被風沙掩埋,但是悲傷與仇恨,卻永遠不會消失。
玲瓏擦乾眼角的淚痕,在溼冷的石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朝霧凝結的水珠將髮絲黏在一起,凌亂了她的臉。
遠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是白浩與白嶽。
莫里斯哲人表情平靜,只是身體輕微傴僂,走路的時候右腳有些跛。
白浩一臉疲憊的樣子,眼珠爬滿細碎血絲。
克蕾雅看着二人走近,皺眉說道:“你們跑哪裡去了?”
清晨起牀的時候她便發現二人不見了,只接到移動視訊儀上的留言,說是外出一會兒,要去公墓拜祭的話,4人可以先動身,他們隨後便到。
她原以爲二人所謂的“隨後便到”會很快,沒想到竟用去那麼久,暗怪二人失禮。
白浩走到她面前,往身後藏起微微顫抖的右手,說道:“對不起。我們去找阿羅斯大叔彙報這裡的情況,路上遇到點小麻煩,耽誤了一些時間。”
“沒事吧?”克蕾雅臉色緩和,擔心問道。
“沒事。沒事,幾個毛賊而已。”他解釋道,同時心頭長鬆一口氣。他很清楚克蕾雅的脾氣性格,於是編造這樣的謊話,想要抵消她心裡的怨氣。
他成功了。比起埋怨,克蕾雅更關心他們的安全。
想來聽到二人談話,玲瓏紅着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壓抑不住心頭的悲苦,當着白嶽等人的面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肩頭,用力哭出聲。
她比任何人都瞭解白浩,當看到那張疲憊的臉,她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更知道他在騙克蕾雅。只是這樣的欺騙,帶着濃濃的善意。
她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道:“謝謝。”
白浩身子抖了一下,突然發現最瞭解他的人是玲瓏。
白嶽從後面走到墓碑前面深深鞠了一個躬,然後推到一邊。接着是克蕾雅,完事對着墓碑低聲說道:“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她們。”
瓔珞慢慢止住哭泣,擡起被淚水洇溼的臉,望着墓碑黑白照片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學着姐姐在石板上用力磕下三個響頭,最後以頭觸地。久久不肯起身。
克蕾雅嘆口氣,上前拉起她,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拍打後背,安慰她振作起來。
2年時間。短短2年時間,再回來時已經物是人非。
她們的父親從原來的好好先生,變得沒有溫度,就像眼前冰冷冷的墓碑,只有曾經的微笑還駐留在那張黑白色照片上。
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那些童年的歡歌笑語。那些成長中的大手掌與小腳印,像用刀刻在腦海一樣,一筆一劃都那麼清晰。
她在“晨星號”上時很害怕回家,但是當看到父親墓碑的一刻,又無比痛恨那樣的自己。爲什麼沒能早一些回來……如果能早一些回家,說不定父親就不會死。還會對她們微笑,還會不厭其煩地叮囑她們這樣不好,那樣不好,還會裝作一臉傷心的樣子問她們長大找到男朋友會不會不要爸爸了。
但是她知道,人生就是這樣,錯過的一切永遠不可能重來。
生命正是因爲只有一次,才顯得可貴。
當他的父親抱着必死覺悟衝向子爵大人的座駕時,她跟姐姐正在血色之扉受難。然後,她們遇到唐艦長。
她擡起髒兮兮的頭,用淚水迷濛的眼,再一次望向那張黑白照片,那張微笑的臉。
想着能夠遇到唐大哥,或許是因爲父親一直在保佑她們。
……他一直沒有離開,只是換了一種守護方式。
瓔珞哭的更厲害了,淚水將克蕾雅的衣服打溼了一大片。
羅伊猶豫一陣,走到墓碑前面,非常實在地跪在地上嘣嘣嘣磕了三個響頭,看的白嶽一愣,問道:“你怎麼也磕起頭來?”
“不對嗎?”他搔着後腦勺,一臉疑惑的樣子:“瓔珞剛纔明明是這麼做的啊。”
“……我很難過,可是真的很難哭出來。”
他以爲磕頭的時候需要流淚,因爲玲瓏是這麼做的,瓔珞也是這麼做的。
白嶽感到無語:“鞠躬就夠了。”
“不,不,不。”羅伊用力搖擺雙手:“那樣顯得沒有誠意,我是真心喜歡瓔珞……嗯,我會娶她的……我會讓她幸福的。”
“……”白嶽拍拍羅伊的背,扳着他的身體面對墓碑,認真說道:“那些話不要對我說,應該對你的岳丈老泰山說才合適。”
“哦。”羅伊很嚴肅地把剛纔那些話重複一遍。
白嶽搖搖頭,暗道這憨小子太實在了。
但不可否認他很真誠,也很真實。可能有些人覺得這叫“傻”,但是在莫里斯哲人看來,他真的很棒,那些被社會染黑的所謂聰明人,纔是真的傻瓜。
“願神與你同在。”
莫里斯哲人情緒變得低落。
願神與你同在------他所謂的神是誰?莫里斯奴有神嗎?是偉大仁慈領袖,神凰轉世之身,天降大賢聖皇陛下弗吉尼亞?亞歷山大大帝?還是莫里斯奴的締造者,莫里斯?格里芬先生?
這句話真可笑,一個連人都稱不上的東西,居然妄談信仰?這難道不好笑嗎?
白嶽想的很多,羅伊想的很少,笑着說道:“謝謝。”
白嶽點點頭。沒有說話,他想到貝希摩斯上的伊茲夏,很奇怪她有信仰麼,如果有的話。誰又是她的神……唐方麼?
“回去吧。”耳畔傳來克蕾雅的聲音。
他從失神狀態甦醒,看到克蕾雅扶着瓔珞走向墓園大門,後面是一言不發的羅伊。
白浩推開玲瓏的身體,用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水,走到墓碑前連鞠三次躬。
他什麼都沒有說。其實不用說,該說的他都已經做了。
3人跟在克蕾雅身後往外走去,白嶽落在最後,望着天邊幾朵白雲怔怔出神。
晨曦已經變成耀眼的金黃,石道兩側的不知名小花隨風搖曳,像有人在跟他們揮手。
一束光落在那張黑白色照片上,驅走墓園的寒氣,也驅走連日來的冷清。
那一縷微笑顯得愈燦爛。
…………
幾人在烏爾公墓祭拜瓔珞與玲瓏的父親的時候,“萊爾西”官方電視臺早間新聞欄目報道了一起事故,昨夜凌晨十分。格爾特羅男爵所在的戈薇市郊安德烈山突發山林大火,該次火災共造成47人死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男爵家族成員,當然,也包括格爾特羅男爵本人。目前大火已經撲滅,警方正在組織人手調查這次山林大火的起因及處理相關善後事宜。
格爾特羅雖然只是一個男爵,卻極得“萊爾西”總督康巴特?魯恩賞識,其背後家族與康巴特所在魯恩家族走的很近,在短短几年內積累了大量財富,屬於“萊爾西”貴族圈的風雲家族。
誰也沒有想到。一夜之間,一場大火,格爾特羅竟然死了,連族人也跟着一同遭殃。死亡40餘人。
區區山林大火怎麼可能把格爾特羅燒死?這簡直不可想象。貴族們不是有私人飛行器嗎?不是有應對特殊情況的動力裝甲嗎?別墅沒有緊急避難所嗎?
被山林大火燒死?誰信那!格爾特羅可是貴族,不是普通人,連吃的穿的都有特別供應渠道,在生命安全這塊的保障會薄弱?可能麼!
很多人猜測他是被政敵幹掉的,官方媒體報道稱是因森林大火,根本就是放屁。這種糊弄大衆的鬼話沒人相信。
像這種涉及權貴的重大事件,平民們永遠不可能從官方媒體得知事情真相,很多時候小道消息要遠比前者可靠的多,然而說真話是有代價的。
強權之下,說你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說你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在“萊爾西”,造假是要蹲監獄的。所以很多人明明知道官方媒體在放屁,還是臭的能薰死人的屁,卻沒人敢說什麼。
貴族們與官場上混的人消息要靈通一些,在康巴特?魯恩的關照下,“萊爾西”有頭有臉的人誰會傻到跟格爾特羅結仇?就算有幾分看不順眼,表面上也會客客氣氣,禮待有加。
有錢大家賺,有女人大家耍。
這便是貴族圈的潛規則,除非有政治方面的原因,否則沒人會輕易去得罪人。
還有一些人想到格爾特羅能在“萊爾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根本原因------康巴特?魯恩很賞識他。
爲什麼賞識他?
因爲格爾特羅在幫特里帕蒂公爵做事,且做的很好。
幫公爵大人做什麼事?
協助“愛麗絲”。
“愛麗絲”是什麼?
一個跨國犯罪集團,專門從事綁架、販賣人口的生意。
這是他惹來殺人之禍的原因嗎?有人想起幾個月前發生的自殺式襲擊事件,覺得有一點可能,不過仔細想想,又不可能。
作爲高高在上的貴族,遠比平民怕死。戈薇市郊安德烈山可是格爾特羅的老窩,一定佈置有嚴密的安保措施,又怎麼可能被區區平民攻破?沒有一個營的兵力,別想做到這種事。
更詭異的是,外界沒有接到任何求救信號,格爾特羅與他的族人就那麼無聲無息的死了。
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兇手到底是誰?
沒人知道,兇手沒有一個營的兵力,只有區區4個人。而格爾特羅惹來殺身之禍的原因,正是他協助“愛麗絲”這件事。
半年前,關嘉平從一些渠道得知自己的女兒被“愛麗絲”綁走,而特里帕蒂對這種行爲是持默許態度的,暗地還派格爾特羅協助“愛麗絲”的人幹這種人神共憤的勾當。
當然,這些都是傳聞,但是他寧肯相信這些傳聞。
他不是傻子,既然“愛麗絲”在“萊爾西”擁有生長的土壤,沒有貴族們協助?怎麼可能!
於是他義無反顧背起炸彈,衝向格爾特羅的車。
可惜關嘉平失敗了。
格爾特羅的車經過加固,他躲在車裡,有驚,無險。
老天爺有時候很殘忍,有時候又非常仁慈,就像一句話,“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格爾特羅的罪孽可以讓他死上千次,只因爲他是貴族,還是得勢的貴族,平民根本無力抗爭,對他施以該有的懲罰。
然而關嘉平的死,卻像推動命運巨輪緩緩轉動的發條鑰匙,讓格爾特羅,包括他的家族在半年後迎來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