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輕輕拍打着她的肩膀,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很內疚,很難過,但是那些殺戮真的與你無關,都是刀鋒女王犯下的惡行。”
克蕾雅說道:“可是別人不知道……這件事後尤菲會怎麼看我,庫德莉亞會怎麼看我,瓔珞與玲瓏又會怎麼看我?”
“你只需要做克蕾雅,至於刀鋒女王……就讓她死去吧。”他站在古孵化池前,任由神族運輸機帶動的氣流吹拂身軀:“從今往後,這個宇宙只有克蕾雅,沒有刀鋒女王。”
來自天空的銀色光華落在他們臉上,揮去姑娘眉宇間的陰霾。
起碼在唐方懷裡她很安心,不會被夢靨中一張張帶血面龐與刺心慘叫驚醒,不用去思考那份罪孽該由誰揹負。他會撐起佈滿烏雲閃電的天空,讓危險遠離。他會分開洶涌湍急的浪潮,引航遠渡。
“對了,莉亞娜是怎麼一回事?”爲了不讓女孩兒胡思亂想,另一方面也爲解決困擾他許久的難題,於是將話題引到別處。
蒙特斯克恆星系統戰役時期,他以自殘方式喚醒克蕾雅的意識,女孩兒告訴他不要擔心,莉亞娜一直守護着她的精神,刀鋒女王並不能夠完全掌控這具軀體。
他對“莉亞娜”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因爲正是透過伊普西龍女孩兒的眼睛,讓他對那個消失許久的文明種族有很大程度的瞭解,他搞不懂克蕾雅是怎麼知道“莉亞娜”這個伊普西龍女孩兒的,又爲什麼會說莉亞娜在保護她。
聽到“莉亞娜”這個名字,克蕾雅眉宇間的惆悵被哀傷取代:“其實這並不是她第一次保護我,早在美嘉爾恆星系統時,蘭斯洛特向文登巴特發射核彈,王蟲以身體爲我擋下輻射便是受她精神影響。”
“還記得你在娜美星接觸的靈能火焰嗎?莉亞娜的靈魂正是經由它進入你的身體,然後在你第一次接觸晨星號控制芯核的時候趁勢進入我的腦海。還有……我能夠以普通人的身份激活惡劣環境防護服的隱身系統,也是依靠她的力量。”
聽到她的回答,唐方的眼睛一下睜大。沒有想到自己身上發生過這麼離奇的事情……莉亞娜的靈魂,居然有一段時間寄宿在自己體內。
他一點不懷疑克蕾雅說的那些話的真實性,因爲在娜美星伊普西龍遺蹟,正是那名異族女孩兒賦予他許多寶貴知識,如果說那是她進入自己身體的表現,自然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她爲什麼這麼做?她到底懷着怎樣的目的?”
克蕾雅搖搖頭:“你不要誤會,她不是惡人,也沒有什麼壞心思。她從死亡邊緣歸來……作爲一個失落靈魂,她對以前、現在、往後的一切感到迷茫。正巧你的精神連接至靈能火焰,吸走那些暗能量的同時,也將她的靈魂帶離牢籠。”
“至於後來從你的身體進入我的腦海,按照她的說法……是因爲比起你,她更喜歡我的性格與形象。”
唐艦長的臉有點黑,心想原來伊普西龍人也是視覺動物……克蕾雅當然比他這樣的糙老爺們兒漂亮美麗。
不過仔細想想莉亞娜回憶錄中小女孩兒會望着塔羅拉露出甜美笑容,會爲山野間的小動物做可口早餐,還會在聖域前虔誠祈禱,祝福塞雷帕斯生活的每一位族人……
她真的跟克蕾雅很合拍,溫柔的像山野間潺潺流淌的甜美泉水。
“如果說莉亞娜來到我的身上是因爲暗能量,那爲什麼她能夠在你的體內存在?”他沒有在莉亞娜更喜歡跟誰在一起的問題上浪費太多時間,問出一個剛剛想到的問題。
由之前探索遺蹟所積累的資料來看,伊普西龍人的靈魂位於黃金符文內,依託暗物質存在。
自己能夠承載伊普西龍人的靈魂情有可原,畢竟他的體質跟普通人有些不同。克蕾雅不一樣,在聖堂之戰前她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兒,以那樣的體質又怎麼能夠承載伊普西龍人的靈魂?
克蕾雅眨眨好看的眼,說道:“我不知道。”
她說她不知道……唐方對此無語:“你不知道,那她呢……她也不知道?”
克蕾雅嘆了口氣:“莉亞娜的意識……已經在同刀鋒女王的對抗中消散。沒有她的幫助……我根本不可能堅持到今天。”
他沒有聽清楚她後面說的話,只是喃喃自語道:“莉亞娜的意識……消失了……消失了?”
他還有很多問題要問,還有許多疑惑希望獲得深入解答。遺憾的是,克蕾雅的話給了他當頭一棒。莉亞娜消失了,這次是徹徹底底的消失。
克蕾雅沒有注意到他的走神,繼續講述道:“在方舟世界聖堂內,你跟唐林昏死過去。是莉亞娜在關鍵時刻教導我釋放赫卡蒂的力量,最終擊敗了諾亞。”
聽到這裡他一下子回過神來,終於搞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
諸如赫卡蒂爲什麼斷裂?克蕾雅體內怎會充盈T能量?這些問題如今有了答案。
“她消耗了太多精神,太多……太多……”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也無需繼續說下去,因爲唐方很清楚對於一個虛弱的靈魂,消耗了太多精神力,再面對刀鋒女王那樣的角色,最終會走向何種結局。
“噓……”他望着舷窗遠去的陸地景象長吁一口氣,心中對於莉亞娜有遺憾、感激、憐憫……諸如此類情緒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克蕾雅不是他,對於伊普西龍文明的事情所知甚少,也不太關心那些消泯於歷史大潮下的東西,因此並不會在失落文明秘辛與無頭公案浪費時間與精力。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關於伊普西龍文明的事情,關於失落之地的事情,莉亞娜就沒有說些什麼嗎?”
克蕾雅想了想說道:“失落之戰發生的時候,莉亞娜已然離開。至於伊普西龍文明之所以落得當前局面,她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伊普西龍文明走向衰落,整個過程烙印着謊言與背叛。’”
“看得出她並不願意跟人談論自身種族的事情。”說完這句話她稍作沉吟,皺眉說道:“刀鋒女王在探索樂園世界遺蹟時,莉亞娜曾經說過伊普西龍人與艾蘭特人在很久以前非常親密……並不是天生敵對。”
對於這一點唐方早就有所猜測。縱觀人類歷史,民族與民族間,國家與國家間,總是在合與分之間輪迴,根據統治者與利益集團的需要來渲染仇恨,或者提倡友誼。伊普西龍人與艾蘭特人作爲宇宙中兩大文明種族,很可能有類似的關係。
“謊言與背叛嘛……”他望着大氣層表面鋪開的銀色光海,重重地嘆口氣,心想文明的毀滅跟國家與思想的毀滅有太多相同點,謊言與背叛永遠是毀滅大電影不敗的主題。
然後他想起炬光城的事情,想起克蕾雅看到火炬遺蹟上在夜幕下靜靜閃耀的塔羅拉情不自禁流淚的景象……現在看來那不是他認爲的多愁善感,那份情緒源於莉亞娜對故鄉的眷戀。
“你……還沒有抱夠嗎?”
克蕾雅的話語將他驚醒,扭臉往外面一看,才發現神族運輸機已經遠離阿克隆星,即將進入座天使號密封艙,女孩兒卻還在他的懷裡。
他居然一直抱她至此,不知道是因爲害羞,還是非常喜歡賴在他的懷抱,克蕾雅竟沒有下地的打算,直至到達目的地,即將見到尼赫邁亞、沃爾頓等人。
以她現在的狀態,自然不能去見那些人。
唐方挑起嘴角笑笑,又佔了她幾下便宜,這纔將她放在地上,從系統空間取出一套動力裝甲任其換好。
其實她完全可以轉變形態,變成刀鋒女王模樣,那樣自然不用在意有沒有穿衣服,可是唐方很清楚克蕾雅不會那麼做。
刀鋒女王已經成爲她的禁忌,這輩子都不想再跟那個惡毒女人產生聯繫。
………………
唐方獨自一人到阿克隆星迎接克蕾雅的時候,在座天使號最高層的觀景艙上演着另一番具有特殊意義的對話。
“謝謝你,爲我們做的那些事。”一張有着別緻美態的臉映在觀景艙泛着淺藍光澤的透明玻璃上,同阿克隆星美麗的雲層相互映襯。
這張臉如果放在迪拉爾恆星系統,肯定不會被人認出身份,也只有尼赫邁亞、沃爾頓、瓦倫丁這些經歷過阿克隆星戰役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張臉的主人是誰。
是的,它來自曾經的女艾蘭特人,雖然名字沒有不同,依然是凱茜小姐,但是面龐、身形,乃至肉體都有着很大程度的改變。
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她。這不只表現在身體機能上,從說話的態度上也可以看出。要知道在以前面對陳劍的時候,無論是凱茜還是索婭,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把這個很麻煩的傢伙丟進六首火龍嘴裡,根本不會睜眼觀看,更不要說表示感謝了。
現在的她哪裡還有作爲女艾蘭特人的高傲,完全就是一個有禮貌的人類女孩兒。
陳劍站在她的背後,一臉茫然,好像對她方纔的話無所適從。他從來沒有想過凱茜會對他說謝謝,以往他聽得最多的話便是“再多嘴就把你的頭擰下來”……雖然她們從沒有真正傷害過他。
自瓦倫丁嘴裡得知凱茜身體正在好轉,不日便可醒來的消息後,他第一時間放下手頭工作,駕駛穿梭機由迪拉爾恆星系統趕來阿庫巴多恆星系統,爲的就是能夠在她醒來的時候守護在身邊,以贏得一分好感。
雖然在追求外星姐妹花這件事上吃了無數次閉門羹,但是他從來沒有氣餒放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自己總有一天會感動她們。
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天並不遙遠,來的讓人措手不及。
凱茜比瓦倫丁想的還要更早甦醒,陳劍抵達座天使號時沒有在醫學實驗室找到她,是芙蕾雅告訴他女艾蘭特人去了最上層觀景艙,於是副團長趕緊找來這裡……往着視線盡頭那個完全不同於腦海印象的女孩子,雖然依稀能夠從身體與鬢線看到往日輪廓,但是改變真的很大,大到讓人一時無法接受。
不只形象的大幅改變讓他一時難以接受,她說的第一句話同樣讓他難以接受。
這裡的“難以接受”沒有悲觀與消極色彩,更多的是一份驚喜與興奮。
“你……剛纔是在道謝?”
玻璃窗那邊的人點了點頭,藍色髮絲微微揚起,束成馬尾的黑色皮筋尤其惹眼------那是芙蕾雅的手工,確切的講是來自唐芸的教導。
陳劍搖搖頭,眨眨眼,然後用雙手拍拍自己的臉,聽見啪啪脆響,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痛,這才確定眼前發生的一幕都是真實的,並非夢幻泡影。
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在眼角綻放,不過很快收斂。
“很抱歉,我沒能救下索婭。說起來真的很沒有用……”笑意斂沒後是淡淡的感傷,回想烈士心戰役中的所作所爲,他沒有幫上任何人的忙,他的那些抗爭與努力,面對強大的第二理事,如同屠宰場小羊羔綿軟的哀告。
這時凱茜突然轉過頭來,看着他的眼睛說道:“索婭沒有死。”
陳劍打了個愣,是因爲面前的外星女孩兒面容的改變,也是因爲她方纔說出的話語。
相比以前的形象,她臉上的鱗片已經消失不見,只有鬢角下方剩餘一線,被那些變得柔軟順滑的髮絲遮蔽,多了一些女人味,少了一些異族風情。
“索……索婭沒有死?她在哪裡?”
雖說有一張人類化的面龐,她的思想也有很大改變,但是在情緒表達方面還是以往狀態,沒有太大改善。看着副團長有些滑稽的表現,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
她在努力,按照腦海中來自人類的記憶,模仿那些人的喜怒哀樂。因爲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無法回到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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