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
鴨綠江西岸,一股暗流正在平靜的水面下蠢蠢欲動。
淵太祚兵敗歸附中原,其朝鮮國被設置爲玄菟與帶方二郡,淵太祚從朝鮮王到玄菟都督,一切看起來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前進着。
玄菟防禦使、郡丞長孫順德這段時間幹勁十足。
在他的半是勸說半是威脅之下,淵太祚被迫答應了他毀城下山的計劃,山上的冰雪剛剛融化,整個玄菟郡已經在開始忙碌着搬遷下山。
同時,長孫順德還把他帶來的官吏士人分派到下面各縣去,開始丈量田地,清查戶口,所有的土地重新丈量登記,換髮田契。換契的同時,還要徵契稅。
那些高句麗的貴族豪強們,現在都面臨着一個心裡憋火的問題。
那就是面對長孫順德的強勢政策,他們要麼把自己的土地都如實上報,可這樣一來,不但換新田契得上交二十稅一的契稅,按土地價格收這筆錢,這不是一筆小數。如果拿不出錢,就得把地折錢完稅。
可交完稅也沒完,以前他們是貴族是豪強,因此這稅賦也收不到他們頭上來,就算交也沒多少。
但現在不同了,入了大隋,成了漢家王朝的子民,所有人一律都得納稅,而且這遼東關外的稅與以前中原隋朝的稅還不同,中原是按丁徵,田多田少都一樣,可現在只按田畝徵。
徵一遍田租,這是正賦,再徵一遍義倉和社倉,說是爲百姓而備荒救濟的,可實際上這也是一筆正賦之外的地稅,全都是按畝徵。
而這個田租和義社倉糧,則是一年每畝徵六升租,義倉和社倉各二升,實際上就是一畝地一年得徵一斗粟,這差不多是按十一稅率來徵的。
長孫順德宣傳新稅法,說這新稅法簡單,同時比過去更輕。
但高句麗貴族豪強們可不會相信長孫順德這個死鬼,他們的地又不是隋朝給他們分的,那是他們自己的祖產。
結果還要相當於交十一稅。
連一點減免額度都沒有,甚至淵太祚這個都督,他名下的田地,也一畝都少不得,全都納稅。
甚至連朝廷賜給他的玄菟郡公的那一千畝爵位永業田,也是一樣的畝稅一斗。
“咱們高句麗人在這遼東立國七百年,我家族那是當初立國的元勳家族,到現在也是七百年了,還從沒有交過這樣的稅。”
“長孫順德的人天天在清量田地,讓人去認領土地,認領了就要交契稅,以後還要按此田畝數年年納租糧。可不認領,他就將視爲無主之地,收爲官有,給百姓均田分地,甚至是設爲官屯。你說,這他孃的算什麼事!”
“就是。”
畝稅一斗,像好多貴族豪強,哪個家裡不是幾千上萬畝地,這意味着他們現在得交價值幾百畝甚至是上千畝地的契稅,以後年年還得交幾百上千石的租糧。
“聽說隋人在中原的稅法根本不是這樣的,他們按丁收租調,一丁一年不過兩石粟而已,可我們現在呢,一年去得交幾百上千石,這欺人太甚!”
享受慣了特權的貴族豪強,一下子成爲了普通人,一點特權沒有了,這種落差一時間是很難以接受的。
“你們別忘了,那長孫順德還要收工商之稅呢,現在這鹽鐵茶酒等,哪個不是要加徵十一專稅?”
許多高句麗貴族豪強們,不僅僅是大地主,他們同時也壟斷了工商業,工坊商鋪商隊,這些人既有地又有錢,可現在長孫順德要在玄菟郡推行的政策,卻處處在割他們的肉。
“那個長孫扒皮,現在連我們的房子都要收錢,車和船,要另收車船稅,牛馬要收牛馬稅,你說這不是過份了嗎?”
按長孫順德的新令。
就是所有玄菟的百姓,都可以享有額定的免稅房宅基地,比如一個普通家庭,能有一畝地的宅園地,你蓋房子只要不超過這一畝之數,那麼是不受影響的。
但如果你房子超過一畝,那超出的面積就要徵稅,這個房產稅就房屋間架稅。
普通的小民,當然沒誰家房子會超過一畝,畢竟就算額外蓋個把柴屋牛棚的,不是正屋也不會算入那計稅面積的。
可那些地主豪強特別是貴族們,哪個家會只一畝地?
甚至哪個只有一套房子的?
所以,現在超額的就要徵稅。
間,是一間兩間的意思,指房屋數量。
架,是前後兩根柱子,兩架即一間。
所以這個新的間架稅,其實是按數量來徵的,凡屋兩架爲一間,具體的又以房屋的好壞分爲三等。
當然,如果你有官職、爵位、勳位這些,是能夠適當的增加你的擁有房屋間架數的,但如果沒有,那不管你多有錢,你如果是一家人,那就只有一畝宅園地。
你說我家人多,那也不行,因爲長孫順德頒下的新令中還規定了,大功已下,兼令析籍,各爲戶頭,以防容隱。就是說堂兄弟一輩的如果成家了,就必須得分家,另立戶頭登記,不允許再繼續同居生活。
這樣做,自然也是爲了打擊大宗族,同時增加對人口的控制力。
這意味着,一個家庭最多祖孫三代同堂,不可能出現四世同堂,因爲孫兒輩一成年,就得分出去另過了,堂兄弟們並不會繼續生活在一起,只有親兄弟才允許生活一起。
“我聽說那個長孫扒皮,好像等這戶籍人口都清查完後,就還要加徵一個戶稅,把戶口按貧富定爲九等,然後按戶每年徵收一筆戶稅錢。”
“這長孫扒皮根本就不想讓我們好過啊!”有人怒道。
“長孫扒皮算什麼,這根本就是那羅閻王的意思啊,要不是他授意,長孫扒皮敢?”
“那怎麼辦,咱們就這樣任他們宰割?今天砍一刀,明天割一刀?這樣下去,接下來指不定還會有什麼更狠的手段呢!”
曾經,他們是高高在上的高句麗貴族豪強大地主們,就算後來淵太祚篡奪王位,另立朝鮮,可本質上他們的地位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但現在,卻完全不同了。
“他孃的,長孫順德還說要禁民間私有鎧甲,禁長矛硬弩強弓,還要禁私兵,我看他下一步,估計就要把我們這些人都遷去遼東甚至是洛陽、長安了!”有人憤憤不平的喊道。
暗中串連的衆高句麗舊貴族們沉默。
良久。
有人站了出來。
“我等原以爲歸降漢家之後,生活還會照舊,依然是從前的日子。可是現在看來,我等被那漢家視爲牛羊,任意屠宰,若是我等不奮起反抗,只怕不出三代,便俱亡矣!”
一語驚醒夢中人,也徹底點燃了這些人心中的怒火。
“反了他孃的!”
“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