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蘇維埃內部流傳的最可怕的詛咒不是你將要接受克格勃,內務部或者紀律檢查委員會的調查,而是國家宣傳委員會的傢伙們要來找你聊天了。作爲蘇維埃輿論的沙皇炸彈,從葉利欽和戈爾巴喬夫事件中就開始脫胎換骨,不再是面對西方和平演變中節節敗退的一戰灰色牲口,而是令人畏懼的烏拉衝鋒紅軍。
關於葉利欽的報道亞納耶夫幾乎是以路邊小報的方式揭露了他腐敗的一面,所有的事件配上了照片,甚至精確到了細節的部分,甚至他收受美國援助的個位數小數點後兩位都列舉了出來。跟之前枯燥的,模板式的新聞報道截然不同,更加增強了說服力。
從拯救國家的救星變成了人人唾棄的小丑,蘇維埃花費了數十年精力苦心孤詣提防的自由思想,卻被新成立的蘇宣部用紙和筆反擊回去。
在搶佔輿論高地中,亞納耶夫比任何人都要有經驗,自由主義不是萬能的,將某種思想不停的拔高到一種高度就會出現尷尬的情況,一旦這種主義表現出稍微的不合理或者缺陷,那麼接下來的崩盤將會是迅速而又可怕的。既然你美國人標榜自由和人權是整個世界最先進,最合理的主義,那麼我一樣可以舉出一千個負面的例子來反對他。
亞納耶夫知道蘇聯人民想要的是徹底根治腐敗,希望民生生活得到改善,他們並非刻意反對共產主義,追求自由和民主。只是一些別有用心的傢伙打着推翻蘇維埃的口號將整個國家的利益攬入口袋之中,然後將屬於人民的蘇維埃,變成了寡頭統治的俄羅斯而已。
至於那些天真叫喊着民主,真正等到解體之後才發現一切都跟自己設想劇本不一樣的知識分子們選擇了以爲很有風骨的自殺謝罪。亞納耶夫向來看不起這種沒用的懦夫,生前禍害國家,死後還想極盡哀榮?簡直做夢。你們這些人就應該被歷史的車輪碾壓而過,成爲塵埃。讓你們知道什麼是螳臂當車的下場。
雅克夫列夫早上出門準備排隊買麪包的時候,路過報攤時想買一份報紙。正準備付錢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四周的人盯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雅克夫列夫疑惑的在報刊面前的鏡子上打量一下自己,並沒發現什麼異常。
等到他轉過身準備拿起報紙走人的時候,發現就連報攤的老闆也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光看着他,雅克夫列夫下意識摸了摸稀疏的頭髮,問道,“同志,你們們到底在看些什麼啊?”
老闆將食指挪到雅克夫列夫手持的那份報紙面前,指着其中一幅板塊,又指了指雅克夫列夫,語氣有些不客氣的問道,“你是不是這個報紙上的人?叫什麼雅克夫列夫?”
“對啊,是我啊。”雅克夫列夫翻開報紙纔看到自己被登上了莫斯科日報的頭條,與他一起上封面的除了老朋友科羅季奇之外,還有其他二十幾位記者,評論員或者作家也榮登報紙封面榜首。
而這篇報道的標題叫《蘇維埃的英雄,聯名上書懇求出臺禁酒令的知識分子》,政府還在報道的最後面表示一直密切關注蘇聯國民身體健康水平,將重點考慮探討禁酒令再次出臺的可行性。
這可是一封及其拉動人民仇恨的聯名上書,文中編造的雅克夫列夫說的謊話中,他將喝酒的人貶斥的跟牲畜一樣低級又骯髒。還嘲諷說爲了民主與自由,這些人應該丟到西伯利亞的煤礦中去,只有那些煤渣才能容忍滿身酒味和酸臭味的工人農民。
“這真不是我寫的,我發誓!”雅克夫列夫幾乎哭喪着臉對已經起身走出報亭之外的老人說到,街道上越來越多的人辨認出這位大人物,紛紛圍了上來,氣勢洶洶的聲討雅克夫列夫。
“你喝不喝酒?別告訴我你這人根本不像男人,連酒都不喝。假如你今天不講出爲什麼來,就別想着走出這裡。”一個體格粗壯的男子將指關節捏的咔咔作響,像是隨時要將雅克夫列夫當街暴揍一頓。
“等等,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的,我也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啊。”面對一羣人咄咄逼人的態度,雅克夫列夫只能用面紅耳赤的模樣來形容了。
“還有,你憑什麼污衊我們工人和農民?就仗着自己會寫一些文章嗎?我呸,你這種人對國家和社會有什麼幫助。還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渾身酸臭味的牲口,我告訴你,哪怕等下被克格勃的人帶走也要打你一頓!”另一個人已經揪住了雅克夫列夫的衣襟,另一隻手準備朝他臉上來一拳。
此時人羣中一個幽幽的聲音說道,“我是克格勃的人,你們繼續,我就當什麼都沒看見。警察來了我去解釋就行了。”
於是可憐的雅克夫列夫在民衆義憤填膺之中被一頓拳打腳踢,就連眼鏡都在推搡中被人踩爛了。此時他總算明白,原來人民羣衆的憤怒不亞於暴力機器的鎮壓。而最讓人可恨的是那些他在文章中咒罵了一千遍一萬遍的劊子手內務部警察趕來的時候瞭解完情況只是站在一邊談笑風生,絲毫沒有要動手救他的意思。
此時雅克夫列夫才明白過來原來離開了法律和秩序的保護,他什麼都不是。曾經被慫恿起來反對蘇維埃的人民將他視爲敵人,而當初昧着良心批判的執法機構此時也選擇了袖手旁觀,任由看着這位抹黑他們的公知品嚐人民專政的滋味。
當羣衆散去之後,被打得爬不起來的雅克夫列夫哼哼唧唧的半躺在地上,嘴裡不停地咒罵着一羣暴民,咒罵着見死不救的警察,回頭他一定讓這些人好看。不過雅克夫列夫當然不知道這一切都被暗中的克格勃用照相機拍了下來,情緒激動的民衆,伸出援手的內務部警察,還有被毆打的雅克夫列夫躺在地上依舊一臉憤懣的表情,又成爲了明天見報的頭條新聞。
在送往醫院的救治之後雅克夫列夫才知道不單單是自己遭了秧,那些同樣被污衊爲聯名上書禁酒令的公知們也跟着倒黴,要麼出門買東西被人潑了一身的冷水,要麼直接被人從背後一把推倒摔在雪地裡爬不起來,像雅克夫列夫一樣直接送進了醫院。
公知們用切身體會告訴了所有人,惹惱了一個愛喝伏特加的民族會是怎樣的下場。
趁着從醫院出來的空蕩,把頭用繃帶纏的嚴實的雅克夫列夫在公共電話亭給科羅季奇打了一個電話,“喂,科羅季奇嗎?我是雅克夫列夫,我想說你有沒有看到那篇聯名報道,對,就是那個。我們被人算計了。我不知道寫那篇所謂的聯名報道是誰,但我一定會讓他好看的!”
腦子要比雅克夫列夫轉的快的科羅季奇握緊了話筒,同時避開家裡人,拉長了電話線走到旁邊的陽臺上,儘量壓低聲音對他說道,“雅克夫列夫,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沒有什麼密謀者,這根本就是政府部門在算計我們!”
“什麼?”雅克夫列夫聽到這個消息明顯感到意外。
“是的,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對於我們這些公共知識分子的攻擊還會繼續。哦,上帝,自從其他報紙被封之後,在輿論上佔據了優勢的蘇聯革命宣傳部就開始污衊我們。他們利用羣衆最反對的禁酒行動來將髒水潑到我們身上。現在蘇聯財政已經這麼困難了,他們怎麼可能會放棄酒這項利潤可觀的收入呢,難道讓政府直接放棄幾分之一的財政收入嗎?難道你真以爲政府是蠢貨,看不出聯名上書的是假的嗎?”
科羅季奇繼續分析道,“你我都要小心了,接下來還有各種誹謗和謠言會攻擊我們。當然我們無可奈何,因爲沒有一家報社會發表我們的澄清聲明,這樣一來主動權完全掌握在莫斯科上,我們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們要發動羣衆,示威遊行,反對政府幹預新聞機制。”雅克夫列夫情緒激動說道,“或許我們自己到外面去遊行,讓羣衆知道我們是無辜的!”
科羅季奇扶着額頭說道,“沒用的,雅克夫列夫。以我對莫斯科的瞭解恐怕你還沒走上街,就會被一羣暴民圍上來一陣拳打腳踢,宣傳部的傢伙煽動人心的水平比我們還可怕,而且他們應該還跟內務部或者克格勃一起聯手行動。他們負責造謠,克格勃負責監察,並實施觀察我們的情況。”
“如果你不願意投降的話,逃吧,反正美國的援助加上**申請足夠你在西方活下去了。在這樣下去除了喀山精神病院,你還有什麼好的結果嗎?”科羅季奇掛上了電話,不知道那邊的雅克夫列夫聽到最後一句話會是怎樣的表情。
蘇聯的暴力機器不再是以前直接而又粗暴的懲戒,變得比以前狡黠,不留痕跡。他把你逼迫到人民的對立面,讓後再用各種方式將你踩在腳下,這簡直就是民主的暴政啊!
科羅季奇瞥了一眼桌上剛寫了一個開頭的信,上面的第一句話墨水還未乾涸,只是一個精簡的稱呼和一句頗爲無奈的話。
“親愛的美國大使館,我是被蘇聯當局迫害的作家科羅季奇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