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片眼鏡掉落並滑動的聲音裡,那名守衛偏着腦袋,用一種既愕然又疑惑的目光望向盧米安。
他的態度相當詭異,既沒有憤怒反擊,也未高聲呼喊別的同伴來幫忙,彷彿剛纔遭遇的一切不過是場充滿謎團的戲劇表演。
盧米安帶着笑容,越過了這名守衛,頭也不回地沿樓梯往上。
守衛眸光閃爍了幾下後,放棄了伸手阻攔。
他的臉上雖然殘留着不解和思索的表情,但眼神卻飛快變化,嘴角也翹了起來,似乎在期待着什麼,似乎覺得即將有好戲上演。
盧米安抵達二樓後,那裡兩名戴着單片眼鏡的守衛同樣未阻止他,用透着點古怪和期待的笑容目送這名闖入者與自己擦肩而過。
都沒有低序列的非凡者嗎?盧米安頗爲失望地無聲咕噥了一句。
他本來預備好也等待着一場戰鬥,爲的是表演給對面的“獨自一人”酒吧看,誰知道,“與衆不同”歌舞廳內剩下的這些假阿蒙們都是普通人,沒誰嘗試對付他。
不過,這想想也正常,阿蒙又不是“愚者”先生和“偉大母親”等存在,可以大規模給予信徒恩賜,而中低序列非凡者們應該都被“寄生”過,在之前那場普通人無法察覺的天使間戰鬥裡,估計已經被清除了。
剩下的這些大概率連歌舞廳已經發生了異變、多位同事神秘失蹤都不清楚,還以爲盧米安等一下就會變成同類,或者遭遇足以將他嚇瘋的惡作劇。
既然沒有假阿蒙來和自己演對手戲,盧米安只好自導自演。
他直接拔出了藏在腋下槍袋內的左輪,向着走廊兩側的房間,隨意地扣動扳機。
砰! 砰! 砰!
每一枚子彈都準確地命中了一面玻璃窗,嘩啦的破碎聲此起彼伏,伴隨着槍響,傳出很遠。
二樓的守衛們看着盧米安的表現都有點詫異和迷惑,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被哪個同事反覆欺詐過,以至於精神崩潰,成了瘋子。
要不然,他怎麼會和空氣、窗戶過不去?
這些守衛都本能地擡起右手,捏了捏夾在眼窩內的單片眼鏡,神情間愈發期待,想看一看這齣好戲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去吧,去面對海水下的冰山和黑暗裡的恐懼吧!
盧米安連開四槍後,來到了看起來最大的那個辦公室前。
他推開虛掩着的房門,發現寬大木桌的後面坐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額頭較寬,臉頰偏窄,頭髮深黑而微卷,眼眸淺藍卻沒有焦距。
同樣的,他右眼戴着一個水晶製成般的單片眼鏡,身上套着寬鬆而舒適的黑袍。
“蒂蒙斯?”盧米安走了進去,微皺眉頭問道。
那名男子猛然回神,彷彿丟了什麼重要物品般心情失落地回答道:
“我是蒂蒙斯。”
“你還沒死?”盧米安又詫異又好笑地問道。
在他的認知裡,“與衆不同”歌舞廳別的人會處在“是阿蒙”和“不是阿蒙”的疊加態內,但這裡的老闆蒂蒙斯必然是被深度“寄生”的那類,而這樣的人在之前那場天使層面的戰鬥裡,肯定都會被徹底清理,失去自己的生命。
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這樣。
蒂蒙斯看了盧米安一眼,保持着那種丟失了靈魂般的沮喪和空虛道:
“有很多人希望我死,但他們似乎沒有詛咒的能力。
“也許我已經死掉,現在活着的只是一個軀體。”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歸還我的委託人11萬費爾金,本金加利息。”盧米安用左手從挎包內拿出了破產商人菲茲給的那份合同。
他躍躍欲試地等待着,等待蒂蒙斯拒絕自己的要求,選擇攻擊自己。
蒂蒙斯擺脫了部分沮喪,擡手托住額頭,笑了笑道:
“保險櫃裡有現金和飾品,你自己拿吧,密碼是010103。”
“我以爲你會反抗一下的。”盧米安失望地嘆了口氣。
蒂蒙斯看着他手裡的左輪道:
“我只是一個詐騙犯,不是守財奴,錢沒了還可以再騙,人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且,我今天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和它相比,11萬費爾金不算什麼。”
什麼叫錢沒了還可以再騙?就沒想過合法致富嗎?盧米安撇了下嘴巴,側身走向就放在這個辦公室內的機械保險櫃。
三,二,一……他一邊靠近保險櫃,一邊倒數着時間,等待蒂蒙斯從背後襲擊自己。
可是,這位“與衆不同”歌舞廳的老闆什麼都沒做,甚至未高聲呼救,試圖報警。
盧米安蹲到了鐵灰色的機械保險櫃前,按照蒂蒙斯給予的密碼,一次次擰動旋鈕,聽到了喀嚓的聲音。
他瞄了眼那明顯超過10萬費爾金的鈔票和金條,打開挎包,將它們全部掃了進去。
做完這件事情,盧米安擡起左輪,砰地打碎了這間辦公室的窗戶,攀爬了上去。
蒂蒙斯的嘴角重新勾起,又帶上了這裡所有人都具備的玩味笑意。
就在這時,盧米安突然回身,向他扣動了扳機。
砰!
一枚黃澄澄的子彈擦着蒂蒙斯的頭髮打在了旁邊的櫃子上,鑽了進去。
戴着單片眼鏡的蒂蒙斯身體猛地一縮,笑容不復存在,眸光驚疑不定。
他甚至聞到頭頂有發焦的氣味傳出。
盧米安笑了起來,揮了揮手道:
“驚喜嗎? ”
問完,他躍下窗臺,落到了“與衆不同”歌舞廳後面那條巷子內。
蒂蒙斯的表情逐漸收斂,又疑惑又茫然。
“與衆不同”歌舞內,那些右眼戴着單片眼鏡、身上穿着短西裝的人雖然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但都在殷切期盼着剛纔的闖入者戴着單片眼鏡下樓,正式加入這個大家庭。
間隙響起的槍聲裡,他們始終沒有等到希望看見的畫面
舊街靠近煉獄廣場的位置有一座隸屬於“永恆烈陽”教堂的鐘樓,鐘樓的旁邊是足有十層高的新型建築。
芙蘭卡做着常見的女性傭兵打扮,拿着一個黃銅色的伸縮式單筒望遠鏡,站在天台邊緣,遠遠望着那間“獨自一人”酒吧。
隱約傳來的槍聲裡,白襯衫、黑領結配深色過膝裙的酒保莉雅出現在了門口,眺望起斜對面的“與衆不同”歌舞廳。
沒多久,芙蘭卡發現有灰色老鼠從莉雅腳邊爬出,橫穿街道,消失在了那棟古代建築的牆邊。
又過了兩三分鐘,一男一女離開“獨自一人”酒吧,強行闖過守衛的阻攔,進了“與衆不同”歌舞廳。
芙蘭卡利用單筒望遠鏡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這兩人一陣,發現他們和守衛“交流”時表情生動,肢體靈活,沒有任何的異常,可在穿越街道時和越過守衛後,神情都相當呆板,舉止動作透出幾分僵硬。
“秘偶?”芙蘭卡做出了猜測。
至於製造並操縱傀儡的“秘偶大師”在哪裡,她完全看不出來,只能粗略判斷這種能力的有效範圍有好幾十米,甚至更多。
與此同時,她忍不住吐槽了幾句:
“有觀衆的時候是‘真人’,沒觀衆的時候就懶得維持臉部表情和人物細節了?
這也太不敬業了吧?
“或者是,專門爲了嚇唬周圍偷窺的人,以及正巧經過,偶爾瞄上一眼的市民?”
芙蘭卡耐心做着等待,一直等到盧米安變回原樣,換了衣物,做好反跟蹤之事,來這裡和她會合,都未發現任何一名“秘偶大師”的身影。
來來回回的,除了莉雅,都是傀儡!
“這也太,太謹慎和小心了吧?我什麼都發現不了,只能確認真的有‘秘偶大師’在這裡,很可能不止一位。”芙蘭卡向盧米安抱怨道。
盧米安僅僅是聽她描述,就有種面對阿蒙時的腦袋脹痛感。
他們成爲“鄰居”的原因是都擅於隱藏本體,詭異難找嗎?
“沒法用‘魔鏡占卜’來獲得線索?”盧米安想了想道。
芙蘭卡搖了搖頭:
“這可是‘占卜家’途徑,除非我能直接拿到其中一個傀儡,否則沒辦法找出他們的本體。”
盧米安沉默了下去,望了已歸於平靜的“與衆不同”歌舞廳一眼道:
“回去吧,下次聚會時從‘我有個朋友’、‘西索’和‘吟遊詩人’他們身上搜集線索,他們應該沒有‘洛基’這麼難找,我們還能假裝被騙,看能不能把他們釣出來。”
到時候,不能“袖劍”出面,得“麻瓜”自己上,因爲芙蘭卡已經買過“洛基”的資料副本,是追查他的嫌疑者之一。
“好吧。”芙蘭卡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兩人迅速離開這棟高層公寓,僱傭了一輛四輪四座的出租馬車。
馬車來到天文臺區和紀念堂區交界之處時,芙蘭卡側過腦袋,看了盧米安一眼:
“不再做一次反跟蹤嗎?”
“有你反占卜不就行了?”盧米安笑着迴應道,“再說,脫離‘與衆不同’歌舞廳後,我已經做過好幾次反跟蹤了。”
芙蘭卡凝視了他兩秒,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好吧。”
......
市場區,市場大道。
盧米安斜揹着裝有大量鈔票和黃金的挎包,揮別芙蘭卡,往亂街方向走去,芙蘭卡則返回白外套街。
亂街一如既往地吵鬧和擁堵,盧米安從一個個攤販和一位位行人間穿過,靠近着金雞旅館。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不夠協調,關節內彷彿被灌入了不少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