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沿領着自己的人灰溜溜地離開了。
王母衛城頭看見自己的使者到了城下,連忙放下吊筐,吊筐只有兩個,幾人要分別上去。荊沿一腳跨進吊筐,扭頭對進入另一個吊筐的通譯道:葉赫宇香果然已經能夠言語了,她的聲音你可清楚了?
那通譯向他啓齒一笑,分明是個赫黑臉龐的削瘦男子,卻透出幾分俊俏小生的神韻:清楚了,衣着打扮、聲音語氣,全清楚了!
他的聲音與葉赫宇香一模一樣,城頭繩索拖曳着,恰好落下一蓬雪沫兒,打進荊沿的脖梗裡去,再聽到這種幽魂野鬼般幽泣的聲音,荊沿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
又是一天的鏖戰結束了,雪古郎回到自己的氈帳,解下沉甸甸的皮甲,嗵地一聲扔到榻邊,在氈毯上坐下來,呼地喘了一口大氣。
親兵端上吃食,一盤子熱氣騰騰的大塊羊肉還泛着血絲,血腸燉的幹野菜香氣四溢,此外還有一疊胡餅,一壺燙過了的馬奶酒。雪古郎從腰間拔出小刀切割着汁水淋漓的羊肉,眉宇間隱隱泛着一抹憂色。
他是一個虞人小部落的族長,但他的部落在諸多小部中是實力最強大的一個,麾下青壯勇士逾千人,當初投效狄人時,狄人諸多勢力都曾招攬過他,後來因爲狄王開出的條件更大,分給了他一大片肥沃的草原,雪古郎就向東狄王宣誓效忠了。
雪古郎的擔憂是因爲今日擔任主攻的是他的部落,而部落的傷亡實在是太嚴重了,雪古郎剛剛巡視全營、檢查損失回來,重大的傷亡人數讓他心中很不安,他決定明天一早就向圖圖撒彙報損失。請求把他的部落作爲輔戰部隊,圖圖撒對他一向寬厚,他相信圖圖撒會答應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在城牆的那片石垃子山上,悄無聲息地垂下了幾條粗大的繩索,幾條人影攀着繩索,從那結了寒冰光滑如鏡的陡峭巖壁上悄悄地溜了下來。
雪古郎一個人就吃了滿滿一大盤子羊肉。又吃了一袋馬奶酒。微帶幾分醺意地躺到榻上,剛剛拉過羊毛氈子蓋在身上,他的親兵就掀開帳簾兒走進來。悄聲道:雪古郎,雪古郎!
雪古郎雖是大頭領,不過他們的部落還沒有嚴格的上下尊卑。部下也習慣於直接稱呼他的名字。雪古郎剛剛有了睡意,一聽呼喚猛地坐了起來。習慣性地便去抓刀,口中喝道:什麼事?
那親兵低聲道:宇香小姐來了。要見你。
雪古郎清醒過來,定了定神,詫異地道:葉赫宇香?她在哪兒?
親兵道:就在營外,說是有機秘要事想跟你商量。你看……見是不見?
雪古郎心道:葉赫宇香要見我?以前麼,見她倒無妨,可是現在青穹部與玲花部弄得跟仇人一般。我若見她,一旦被青穹部和圖圖撒知曉。必然以爲我要背叛,還是不見爲妥。
雪古郎眼珠子咕轆轆地轉了一陣,擺手道:不見!若她有什麼事,明日到圖圖撒大人帳中商議便是!
那親兵低聲道:她說,此事關乎咱們部落的前程,所以要你務必一見。
嗯?
雪古郎沉吟片刻,吩咐道:叫她進來吧,我倒要看看她想玩什麼花樣。
親兵道:她不肯進營啊,外圍有圖圖撒大人的人馬不時巡弋,她擔心進來之後不容易出去,他說你是出入無妨的,所以想請你到營外相見。
這臭娘們到底想幹什麼?
雪古郎嘟囔着提起大刀,對那親兵吩咐道:叫幾個人,跟我出去!
就在自己的營地邊上,雪古郎還真不擔心葉赫宇香會使什麼陰謀,何況他跟葉赫宇香又沒有什麼仇怨。
雪古郎走出營帳的時候,城頭方向火把通明,負責夜戰的部落正在攻城,雪古郎的部落儘管駐紮在比較靠後的位置,喊殺聲依舊清晰可聞。
雪古郎出了營帳區,帶了十多個親兵,走出一里多地,就見前方土丘下立着四個人,一見他們過來,其中一人便快步迎上來。
雪古郎站定腳步,那人到了身前,抱拳道:我家小姐等候多時了,雪古郎大頭領,請!
雪古郎扭頭看了看,土丘起伏不斷,或高或矮,由此處已經看不到營帳處的情形。他擺擺手,把幾名侍衛留下,只帶了兩個貼身侍衛走過去,距對方四人兩丈開外便停住,審慎地打量着對方。
對面的女人的確是葉赫宇香。
今天的月亮很圓,大概剛過了上元佳節,皎潔的月光披灑在大地上,再經由雪光增強了它的亮度,可以把那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就是葉赫宇香。
葉赫宇香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持刀武士,似乎本想要阻止他接近的,見他已然站定,二人又退了回去。葉赫宇香身後也站了一人,身材單薄了一些,正背對着他們,不時左右觀望,看來非常的小心。
雪古郎站定身子,謹慎地問道:宇香小姐,深更半夜的,不知你把我叫出來,有什麼事情?
扮作葉赫宇香的遙兒向他笑了笑,沙啞粗糙的聲音響了起來:雪古郎,我這次來,是奉了家父的命令!
雪古郎失聲道:默啜大人的命令?難道他在這裡……
聲音一頓,雪古郎望着葉赫宇香,神色顯得更謹慎了:你是說,出征之前,默啜大人就告訴你,要與我見上一面?
正是!
出發之前,家父對我就已有所交待,只是時機未到,不能邀你商談。我今天收到了家父快馬送來的消息,這才邀你出來!
這葉赫宇香當然就是遙兒,遙兒的嘴巴馬上一張一合地動彈起來說着話,只有站在她左右的那兩個侍衛才清楚,自始至終,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因爲葉赫宇香嗓子受了傷。想說話就要費盡氣力,面孔的動作會有些怪異,她的聲音又低啞難聽,飄忽不定,所以站在遙兒背後的那伸人替她說着話,對面的雪古郎竟從遙兒的表情、口型上看不出任何不妥。
雪古郎,當年你們投效我狄國時。家父對你就特別器重。你所提出的要求,家父也是完全同意的,只是那時作主的是我伯父。他不同意,家父也沒有辦法。結果,你投奔了狄王一派,家父深以爲憾。
當然啦。你有此選擇,無可厚非。我們開出的條件沒有他們優厚。你當然要爲自己的部落考慮,不過現在不同了,呵呵……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考慮一下。再做一個選擇!
雪古郎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他關心的是那句現在不同了……,什麼事現在不同了?
雪古郎忐忑地問道:宇香小姐。你說現在不同了,這是什麼意思?
遙兒靜下來。看着他,一臉神秘的微笑。
實際上在說話的人是沈人醉,沈人醉要根據對方所問的話有所針對地回答,在他沒有想好怎麼說話之前,遙兒不能開口,就只好扮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讓對方自己去領悟了。
可惜,雪古郎實在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無法根據遙兒那蒙娜麗莎的微笑猜出她到底想說什麼。眼見遙兒住口不說了,雪古郎很不耐煩,正想再問一遍,沈人醉佯作左右打量,微微扭身的功夫,給了遙兒一個暗示的眼神,遙兒馬上張開了嘴巴……
……
兩撥人的沙丘會唔只持續了大半個時辰,雙方便分手各自往回走。
雪古郎心事重重地走着,時不時會停下來看一眼葉赫宇香等人的背影,等他快走到自己營寨的時候,再回頭時已看不到葉赫宇香那幾人的身影了。
遠處,數十騎快馬舉着火把趕來,那是圖圖撒派出來巡夜的哨衛,他們高舉火把,看清站在這兒的是雪古郎,便跟他打了聲招呼,大聲問道:雪古郎大人,你怎麼還沒有歇息呀?
雪古郎順口答道:哦,今日傷亡的兄弟太多了,我睡不着,出來走走!
那些巡弋的騎士安慰了他幾句,便策馬繼續向前馳去,繞着整個營寨巡視。雪古郎望着那些人遠去的身影,沉聲吩咐道:把習寧、窩篤蓋、撒不碗、迪裡古幾位首領都叫到我帳裡來,我有要事跟他們商議,快去!
遙兒四人佯作往回走,因爲擔心雪古郎發現他們走的方向不是穆也的大營,他們只能硬着頭皮一直往前走,等到後頭已看不見雪古郎等人身影時,四人才馬上停下來,矮了身形悄悄向石垃子山潛去。
此地已經接近穆也的大營,他們不能不格外小心,以防被人看見。
四人悄悄摸到石垃子山下,他們下來時的四條繩索早已收了回去,遙兒在石垃子下邊摸出一具他們來時攜帶下來的弩,向上面仰射了一枝早已做了記號的箭,這樣的高度,也就只有矢箭才能無聲無息地射上去了。
城頭守軍接到矢箭驗證無語後,四條繩索蛇一般順着光滑的冰雪巖壁滑了下來。
四人互相打個手勢,紛紛攀上了繩索。
這石壁本來就陡峭,狄人兵來犯之後齊軍又在上面潑了水,巖壁上溜滑的一層冰,雙腳幾乎完全借不上力,只憑雙手力道的話,就算遙兒和沈人醉這樣的身手也要頗費氣力。這時上面有士兵拉扯,四人也手腳並用,不住地攀登着。
在他們左側和右側,兩箭之地以外就是明城和威城兩座關隘,關前依舊在激戰着,火箭流星、巨石擂木,廝殺聲不絕於耳。天空中一輪圓月,靜靜地照着大地,照着那裡的喧囂,也照着這裡的平靜,靜、動之間,氣氛詭異。
忽然,遙兒一腳踏空,輕呼一聲,整個人貼着溜滑的冰面向沈人醉這邊悠盪過來,沈人醉一見,怕她摔下繩索,趕緊雙足一頓卡住一塊突起的冰面,一手扯住繩索,另一隻手伸出去,一把托住了她,助她穩住了身形。
沈人醉這一託正托住她的殿部,雖然隔着一層皮袍,可是那裡豐盈、結實與綿軟的奇妙感覺還是瞬間就通過他的掌心傳到了他的心頭。
大概是因爲任務完成,安然回返在即,心情特別輕鬆、特別興奮的緣故,沈人醉的毛病又發作了,他忍不住雙臂較力,爬到了與遙兒一般高度,湊到她耳邊輕笑道:不錯喔,很柔軟!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心中大悔:該死!這張嘴怎麼又沒把門兒的了!
不想,遙兒聽了他這句話,並不像以前一般或羞嗔或害臊,而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也不錯喔,很結實!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