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娘輕車簡衆。微服趕至安樂侯府老宅,換了便服的內衛和百騎早在她趕到之前,就把這幢宅子四下裡團團圍住,裡裡外外搜索了一遍,就連躲在洞裡的老鼠都無所遁形。
院中,田七娘在三位活神仙的陪同下里裡外外巡視了一番,院落房舍雖然打掃的極爲乾淨,還是難以掩飾其間破敗荒涼的氣息,田七娘便有些不悅了。
安樂侯察顏觀色,趕緊解釋道:“非是小臣對三位神仙不恭,實是三位活神仙執意要求住在這裡。”
他頓了頓,又訕訕地道:“三位神仙說,小臣府上世俗之氣太濃了些,不利於他們修行。”
田七娘聽了容顏稍霽。對三人關切地問道:“三位仙師在此住着還方便麼?一日三餐供奉如何?”
道人稽首道:“多謝聖人關切,貧道修習道法小有所成,早在兩百年前就已辟穀,如今只偶爾服些草木丹丸,不吃世間食物的。”
那老秦人呵呵大笑道:“聖人,貧道與他們不同。貧道修的是西域法門,一日三餐照舊,葷腥酒水不忌。不過這臨安的精緻美食,容易叫貧道耽於享樂,所以不需俞侯照應,貧道自行燒些飯菜就好。”
田七娘聽了,對這三人的道行更信了幾分,空蕩蕩的正堂中已然擺了幾張蒲團,雖然整個院落警戒森嚴,但是在田七娘身邊卻看不到劍拔弩張的氣氛。
鄭安易扶着田七娘在蒲團上坐下,這個少年年紀輕、頜下無須,又兼眉清目秀,三位活神仙壓根不知道他們是女王的新寵,還以爲他們是宮裡的太監或者宮娥所扮的呢。
他們只知道女王最寵穆上玄,至於鄭安易,因爲他們受寵還是近一段時間的事,在百姓間還沒有傳開,他們又不是真的有能掐會算的本事,哪裡知道其中詳情。他們雖然已經和安樂侯搭上了線。但安樂侯把他們當成活神仙供奉,自然也不會說這些宮闈秘聞、風流韻事來污神仙的耳朵。
田七娘坐定身子,馬上再度提起想要見識見識這三位活神仙道法神通的願望。這一回三位高人倒是並不推辭,一時間。撒豆成兵、斷舌再續、隔物透視,剪紙成魚……,諸般法門一一使來,把田七娘看的神馳心醉。
親眼見到這般神通,田七娘對這三個方外人再無半分懷疑了。她迫不及待地問道:“三位仙師都是有大神通的人,老婦想請教,若是老婦想修習這長生術,也可以嗎?”
道人撫須沉吟片刻,瞟了無塵老尼和西方胡道一眼,對田七娘道:“不瞞聖人,我等都是自幼苦修,方有今日境界。大王今日年紀,若想似我等一般修行,已然有些遲了。不過。若是由貧道採煉仙丹供聖人服用,當可活到兩甲子以上。”
田七娘心道:“兩甲子也不過一百二十年,我今年都七十了,滿打滿算也就再活五十年。世間有些根本不懂修行的凡人也有活過百歲的,我是天子,天材地寶諸般奇物予取予求,再借助他的丹藥,才只延壽到兩甲子麼?”
換作以前,只要能活到百歲,田七娘也就知足了。如今眼見身前這三位奇人個個都活了三四百年之上,兩甲子的壽祿對田七娘的吸引力就小了許多。
無塵老尼瞧見田七娘的臉色,忙合什微笑道:“聖人,道人日餌百草。謝絕煙火,以草木之丹佐導引之術。故而長壽。貧尼有一套煉氣養神的法門。也能長壽。而老秦精通西方道法,有禳星續命之法。
道人既然出手,貧尼等蒙聖人厚愛,也當爲大王出些力氣纔是。這樣吧。可以讓道人爲大王煉丹,貧尼授大王吐納法門。老秦爲大王禳星續命,只是此舉乃逆天而行,以我三人神通。只能保證每人爲大王續壽五十年,之後就要看大王的造化了。
田七娘大喜,若是這三位仙師一人爲她延行五十年,那就能活到兩百多歲了,從今以後用一百多年的時間修行,集天下物力爲己所用,說不定自己也能領悟仙術,長生不老雖不可能,再活個五百年總還可以的吧!
田七娘馬上舉致勃勃地討教道:“如此,老婦是否也要吃素呢?”
無塵老尼道:“自古素食者壽,大王自當吃素,以佐仙丹及吐納法門。”
田七娘如今已七旬高齡,對葷腥本就沒有太多食慾,一聽欣然應允。道:“使得,從即日起,老婦再不用半點葷腥。”
三人一唱一和,這位東方女王對他們越來越是恭敬。
“聖人乃彌勒佛祖下世,理應身體力行,素食修身。依貧道看來,聖人還應禁止天下人屠殺牲畜及捕魚蝦,令天下軍民從此不食葷腥,如此則功莫大焉,天下蒼生幸焉,萬物生靈,鹹爲聖人祈福,聖人還怕不得長生嗎?”
田七娘吹噓自己是彌勒轉世,只是爲她登基造勢,連她自己都不信的,這時卻聽人說她是彌勒轉世,不由暗自驚疑。可她又不能否定這件事,只好故作訝然地道:“仙師認得老婦的前身?”
這幾個騙子都是最擅察顏觀色的主兒,無塵老尼一瞧田七娘臉色,就知道她起了疑心,不由暗暗生氣:“這個老秦,叫他少說話,偏要多嘴,好不容易唬弄的這位女女王對我們信任有加,他一句話又挑起了女王的疑心。”
無塵老尼趕緊補救,故作神秘地道:“呵呵,我佛家講因果。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民間傳言聖人乃彌勒轉世,聖人以爲這是天下臣民恭維聖人麼?聖人,要知道這世間事莫不暗合天道啊……”
田七娘是聰明人,聰明人聽了這麼幾句含糊的話,馬上很聰明地就自行補足了。田七娘又驚又喜,她沒想到自己爲了登基造勢誑騙世人的彌勒轉世一說竟然是真的。
“是啊!天上神佛如許之多,只是偶然爲之?如今看來,是冥冥之中有天道暗自指引着他們,原來……老婦竟真是彌勒佛祖轉世!”
秦人還未發現自己失言,一見女王同他搭訕,不禁洋洋自得地又吹噓道:“貧道行走天下已五百年,兩百年前。貧道就曾見過上玄觀主呢。”
道人和無塵老尼一頭黑線:“這個大嘴巴的牛要吹到什麼地步,眼前這個老婦人可是當今天子,不是坊間老驅,萬一露出破綻……”
大冷的天。這一尼一道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田七娘也是一驚,繼而驚訝地道:“甚麼!仙師兩百年前就見過上玄?這……這怎麼可能,上玄已經活了有兩百多歲了麼?”
秦人捋着大鬍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不是今日的上玄觀主,而是上玄觀主的前世!”
無塵老尼不敢再讓他說下去了,這秦人同她兩人不同,秦人心眼兒粗,原本就是在表演斷舌再續、吞炭噴火一類的幻術賺錢花的,被他二人發覺此人的術法可用,才拉攏成了同夥,這人不是專業騙子,再叫他說下去,只怕是要漏餡。
無塵老尼趕緊接過話碴兒道:“呵呵。既然秦人已經說破了,那貧尼就向聖人交個實底吧。實不相瞞,這上玄觀主乃是……正是爲聖人開路而來。”
無塵老尼頗富急智,一句話不但替秦人圓了謊。而且還討好了穆上玄,在她想來,穆上玄聽了這樣說法必然歡喜,而女女王也必然開心,此所謂一舉兩得是也。
道人清咳一聲,撫須微笑道:“無塵師太,天機已經泄露的夠多了。”
老尼“啊”了一聲。忙做失言懊悔狀。
秦人與他二人合作久矣,一見二人如此補救,這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嘿嘿一笑。說道:“我西域法門與你釋道兩家不同。禳星續命,本就是逆轉天機之舉,如今偶爾泄露幾句也不打緊。”
他說不打緊,對鄭安易來說,這幾句話卻打緊的很。
鄭安易如今正受女女王寵愛,富貴榮華、財勢權力。全部來自於女王,他最擔心的就是女王仍不能忘情於穆上玄,如今這幾個人卻說什麼穆上玄是大王的開路先鋒,大王若當了真,他如何能夠專寵呢?
本來,方纔看這幾人方術了得,這個美少年也是心神皆醉,這時卻是暗生憎惡。三個“仙人”萬萬沒有想到,吹牛不小心吹大發了,如今已經徹底得罪了田七娘的枕邊人,替他們埋下了一個大禍根。
田七娘卻是聽得心花怒放,想那穆上玄孔武有力,性情粗魯,偏與自己一見投緣,又恰恰封了他一個護國法師,這等機緣,妙不可言。
她欣然道:“多謝三位上師點化,老婦爲彌勒,老婦之國度,自然就是佛國,理應不殺生、不吃肉,老婦明日就頒佈禁屠令,禁止天下人屠殺牲畜及捕魚蝦!”
道人和無塵老尼以及老秦雙手合什,同宣法號:
“無上太乙天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至於秦人,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麼法號,只管也咕嚕一句便是。
女拼欣然保證要下“禁屠令”禁止天下殺生之後,又對道人道:“仙長爲老婦煉丹,保老婦長壽,功莫大蔫,老婦封仙長爲正諫議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以後隨朝伴駕,老婦也好就近請教!”
田七娘一句話,便送了這老道一個宰相的職位,又對那無塵老尼道:“老婦封師太爲麟趾寺之主,以後可以在京裡頭授徒傳道,出入宮闈不禁!”
秦人聽到這裡,不禁嚇了一跳,他雖到處招搖撞騙,卻還是頭一回騙到女王這樣的大人物頭上,他只想藉着什麼禳星續命,需要做法爲藉口,多騙些金銀珠玉,然後一走了之。如果做了官或者做什麼寺主,前呼後擁的風光倒是風光了,可是想跑路卻也難吶。
秦人想到這裡,趕緊推辭道:“貧道雖然修習術法,卻不識幾個大字,修的西方法門也是野狐禪,做不得官,也不能開宗立派,敢請聖人在麟趾寺旁賜貧道一幢宅院,若有宣召,貧道隨宣隨至就是。”
這個秦人賣相不大好,而且他的神通雖然看着眩目,卻報不出自己的門派,遠不及道人和無塵老尼的佛道兩門後臺強大,在田七娘眼中,對他確實不似對那一尼一道重視,他既然這麼說,田七娘自然一口答應。
接下來,田七娘又聽他們大談特談什麼採藥煉丹、不老長生的種種神通法術和奇聞逸事,直聽得心神俱醉,鄭安易心中已經對這三位活神仙起了厭憎之意,只是見女王癡迷,一時不敢表現出來,只好耐着性子陪她聽講。
天色漸昏時,就迫不及待地提醒女女王時辰不早,應該回大內了,田七娘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龍雲夢把女王送到坊門之外,便興高采烈地趕回自己府上,一進花廳,一位極柔媚可愛的女子更巧笑嫣然地迎上來,這是他最寵愛的一個侍妾名叫華錦,收房才三個多月。
錦兒迎上前來,幫他脫了大氅,接過丫環遞來的笤帚。替他掃着袍袂上的雪沫子,柔聲道:“侯爺,看你這副高興的樣子,聖人這趟來咱們家一定很開心吧。”
龍雲夢在她的米分腮上擰了一把,眉開眼笑地道:“小東西,就你有眼力見兒,呵呵,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們家就飛黃騰達啦,說不定我引薦仙師有功,還能封個宰相呢。”
龍雲夢笑嘻嘻地說着,徑在火盆旁的坐榻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華錦道:“對了,我記得你那本家哥哥是在北市經營雞鵝牲畜的,是麼?”
華錦嬌聲道:“難爲侯爺還記着他呢,奴奴的兄長正是在北市經營肉食的,有侯爺照應着,坊令也不敢去難爲他,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了,馬上就打算在南市也開家分店呢。”
龍雲夢嘿然一笑,囑咐道:“嗯!你趕緊着,派人去給你那兄長送個信兒,叫他把所有的雞鴨魚鵝豬羊狗肉……。這麼說吧,沾上葷腥的就算,馬上全部賣掉!一丁點兒都別留,只要是肉食,就一點也別再進了。”
華錦臉色一變,還以爲自己哥哥出了什麼事,趕緊問道:“侯爺,我哥哥出什麼事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