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楓先去男科那邊拿他的檢查報告。
取了一堆報告單子找到掛號的醫生。醫生是個四五十歲的婦女,戴着眼睛不苟言笑的樣子十分嚴肅,她慢吞吞的翻着這些檢查結果。
“醫生,他沒什麼問題吧?”我隨口問了句。
“沒問題!”醫生只是瞟了下報告結果,輕鬆的說道,“你老公生殖系統完全正常,隨時要孩子都可以。”說着還看了眼江楓,半開玩笑的說,“長得這麼帥,多生幾個吧!”
他這樣的檢查結果並不讓人感到意外,本來也沒啥毛病,做這種檢查就是多此一舉。我主要還是擔心自己的結果。很快,我跟他又來到婦幼中心大樓這邊,當取出報告時,我自己都能看出報告上顯示的‘不正常’了,心裡很快緊張起來。
我儘量沉住氣,在江楓的陪同下諮詢醫生。
醫生翻了我檢查報告,表情顯得很凝重,皺着眉頭……
最後,醫生告訴我一個晴天霹靂的事實——我患的是雙側輸卵管阻塞!這種病症很常見,很多人都是因爲盆腔感染導致的輸卵管管壁粘連,但像我這種先天性的輸卵管病變,且病損嚴重的,特別少見。
聽到結果,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渾身發寒發顫……江楓倒反應不大,拍了拍我的肩膀,試圖穩定我的情緒,但我壓根就冷靜不下來了,越想越絕望,連醫生接下來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醫生告訴我,想要孩子的話,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以做試管嬰兒,但試管的成功率不是太高,加上我年過三十,算是高齡產婦了,身體條件各方面都不利於做試管;如果不做試管嬰兒,那也可以通過手術的方式治療,把輸卵管疏通後自然受孕,可我這嚴重的情況,做手術的成功率也有點低。
反正說來說去,我這輩子要懷上個孩子是難上加難了,換言之,我就不是個‘正常’的女人……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我恍恍惚惚的都走不穩了,看到任何女人都會讓我自卑,一時間好像自己的整個世界都黑暗了!江楓把我扶到車後座的時候,我終究是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這一生經歷過太多太多的絕望,我以爲何遇當年的離開會是我最後的痛,可怎麼也沒想到,老天還給我的人生埋下了這樣一顆炸彈,炸的我措手不及。
江楓把我擁在他懷裡,拿着紙巾給我擦眼淚,沒有阻止我的痛苦,實際上他從得知這個消息到現在,一直悶悶的沒有發聲,應該也是不能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吧。
“我們分手吧,”我在哭聲中哽咽着,痛苦的搖頭,“我不會耽誤你,正好我們現在還沒結婚,你走吧。”
他把我整個的揉在他懷裡,語氣輕鬆地開口,“多大點事,又不是得了絕症,醫生不還說了很多解決方案嗎,你急什麼。”
我還是搖頭,“別跟我說‘解決方案’,我的問題是無人能解的,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我們分手,只要不連累到你,我就不至於這麼痛苦……連孩子都生不出來,我還能給你什麼,真的,分手吧。”
“分個毛啊,”他一句粗話就堅定他的態度,有力的手掌捧着我的面頰,“讓我告訴你,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不是找你當生育機器的,沒有孩子我會活的很好,但沒有你,我肯定活不下去!”
他這種信誓旦旦的情話對我沒有多大的緩解作用,我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消化這種巨大的打擊,只是抑制不住的淚如泉涌,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不至於無助至此……我自己也沒料到,這種噩耗落到我身上時,我是這麼的不堪一擊。
“你是無法體會我的痛苦,”我撲在他身上,哭得一抽一抽,“這對我們的婚姻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也是無法解決的矛盾……你還年輕,當然只看重眼前的風花雪月,等時間一久,就知道孩子的重要性了。”
“好,如果你非要這樣給我定罪,我也不想再跟你扯一堆宣誓的廢話,反正,我堅決不會放了你就是了……”他把我擁得緊緊的,用這種強烈的力量來傳達他不分手的決心。
“遇到問題,讓我們共同面對,該怎麼解決就怎麼解決,解決不了就一起接受。你不要總是自作聰明的去猜測我的想法,給我扣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如果到這個時候你還懷疑我的感情,那就真沒什麼意思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力氣跟他爭論感情的問題,腦子裡只裝着自己不孕不育的殘酷事實,越想越深沉,越想越悲哀,從身體到心理都被擊垮了……混混沌沌的回到家裡,江楓想方設法的逗我開心,儘量把這件事描述的不值一提,好似這事真的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可我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這個打擊,連續失眠了好幾天,吃東西也沒什麼胃口,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在那裡,折磨得自己的喘不過來。我恨,恨老天的不公平,爲什麼每個女人都可以擁有的,我卻沒法擁有……我也恨韓巧娟,要不是她當年只把我當報仇的棋子,就不會讓我發育不良的早產下來,給我一個有缺陷的身體……
更恨陳桂芳的殘暴虐待。記得12歲那年的冬天,氣溫零下幾度,我因爲不小心將家裡的鑰匙掉進池塘了,陳桂芳逼迫正在來例假的我跳進池塘,在刺骨的冷水了找到那把鑰匙,我在冷水摸了兩個多小時沒找到鑰匙,回家又被她暴打一頓後關在門外凍了一整夜。那晚我沒有被凍死,但月經血就跟水龍頭的水一樣涌出來,流了一褲子,滴落了一地,搞得跟車禍現場一樣,我一度以爲自己馬上要死了,但人沒有死,從此卻落下了痛經的老毛病。如今患上不孕不育的疾病,無疑跟小時候所受的這些苦難脫不了關係。
我以爲自己可以早就擺脫了那段殘破不堪的身世,沒想到,這身世造成的陰影將伴隨我一輩子。
……
就這樣被打倒了,滿心滿腦都都被自卑感侵襲,不是偷偷流淚,就是發呆,人疲倦而消沉,看不清未來了……困在這樣的煎熬裡,一顆心被折騰的千瘡百孔。
那天晚上,我沒有吃晚飯一直躺在牀上昏昏欲睡。江楓推門而入,手裡端着一個盤子,走到我牀邊來,俊臉上一片柔情,“老婆,起來吃水果。”
聽到這聲‘老婆’,我心裡微微一蕩,想裝睡都沒法裝了,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不經意就瞥到了他盤子裡放着的水果,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原來他專門做了一個水果拼盤,盤子裡的水果被他切成各種小塊,組成了一副頗有創意的畫面——用獼猴桃的小塊鋪成綠色的樹葉和草地,用火龍果做了兩隻接吻的小麋鹿,用橙子和胡蘿蔔做了個小黃鴨,用草莓、蘋果、櫻桃等水果做了城堡和花園……整個就是一副卡通的童話世界,看起來栩栩如生又可愛逗趣。我真是開了回眼界了,沒想到他創意能力和動手能力這麼強,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可以用水果玩出這麼多花樣。
“弄成這樣,你讓我怎麼捨得吃啊。”面對這浪漫的畫面,我滿心的陰霾都消失了一大半。
他笑了笑,用牙籤叉了一小塊獼猴桃,喂到我嘴邊,“吃吧,吃完我再把我自己拼到盤子裡,讓你把我吃幹抹淨!”
一天都沒怎麼吃飯的我,這下還真感到些餓了,跟他一人一塊的把這盤水果吃得乾乾淨淨……這細碎的日常,讓我幸福卻也更加悵惘,是的,他對我越好,我心裡的壓力就越大,也越加患得患失。
睡在一起的時候,他擡着我的下巴,凝神看着我,“笑一笑好不好?你再這樣下去,我也快得抑鬱症了。”
我無力的倒在他的肩頭,“……可我真的好想爲你生個孩子,沒有孩子,我們的愛情也是不完整的。我打算明天就去做手術,找世界上最好的專家,只要讓我有能力懷上你的孩子,再苦再痛都可以忍受,”
“不要再說了,”他把我擁緊在他懷裡,溫柔的撫着我的髮梢,“你到底要我怎麼保證才肯明白,我不需要這個孩子,我只要你!你不用去做手術,也不用做什麼試管嬰兒,總之我不可能讓你去醫院吃苦受委屈!咱們就做丁克一族,無牽無掛的過好我們這輩子不就挺好。如果你實在喜歡小孩,那就去抱養一個,多大點事!”
我情不自禁的抱住他,發自肺腑的說,“江楓,你一直沒弄懂我的心思,我想要給你生孩子,不是取決於你自己要不要孩子,而是因爲……我愛你,我特別想要給你一個傳承着你基因的小孩,那就是我給你最寶貴的禮物……這個屬於我們的孩子,會有一個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媽媽,有我們共同的愛,身世很光彩,再也不會經歷我們都經歷過的那份孤獨和屈辱,在陽光下快快樂樂的長大,長得像你,也像我,有了孩子,我們的命運就真的緊緊的糾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