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脣槍舌劍雖血濺三尺之虞,卻也是刀光劍影,明槍暗箭,宮中府中兩派人馬借吃飯之機勾心鬥角了這麼許久,大家光顧着說話,飯也沒吃幾口,等他們終於談累了打算吃飯時才發現,一桌酒菜竟然已經涼了。
太子見到衆臣好不容易閉上嘴,自然不想讓他們爭執再起,一發現火菜涼了,最爲惱火的便是太子,太子直接就給身旁伺候的太監發火,命他把菜撤下去重做。只是太子的命令被章鳴嶽攔了下來,章鳴嶽以饑荒嚴重爲由制止了太子重做的命令,他提議把這桌菜重新熱熱吃,一切以節儉危重。
章鳴嶽的話太子自然言聽計從,在座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等舊菜裝新盤重新上桌後,大家終於開始把酒言歡,吃到盡興處,人們也便暫時忘了各自派系背景,壓在他們肩頭的種種煩惱似乎也隨着滑過喉頭的美酒一併流走。
有這麼多大臣陪着,太子喝的非常開心,太子不僅自己喝,也拉着德王一起喝,德王因爲進門時被太子儀仗嚇到,居然整場午宴都陪着太子吃酒,甚是規矩。
一場午宴無驚無險的吃了兩個時辰,酒足飯飽時已經到了下午,太子喝的醉眼朦朧,絮絮叨叨的囑咐別人時不時夾雜着一半句瘋言瘋語。章鳴嶽見狀吩咐伺候太子的太監道:
“殿下已經醉了,你們快扶殿下回後面休息去。”
凡是見過醉漢的都知道,人喝醉時最忌諱的就是別人說他醉,太子平日裡過得謹小慎微,今日難得一醉,自然想着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一聽章鳴嶽說他醉,他立刻就嗆聲道:
“誰說我醉?誰說我醉?醉與不醉我自己最清楚,還用別人來定我醉不醉?”
章鳴嶽見太子醉意十足,也就不像以往那樣直言不諱,他只是賠笑勸道:
“殿下,今日大宴,惠及天下,按皇上的意思今晚不宵禁,到了酉時殿下您還得往麗德門上去照臨遊街百姓,現在離酉時已經沒幾個時辰,您也吃累了,回去打個盹也好酉時出門。”
太子聽到章鳴嶽這話,搖搖晃晃的就直接從座上站了起來,他道:
“章首輔這是什麼話?從來只有吃飯吃飽的,何時有過吃飯吃累的?我要是吃法都嫌累,那大正天下遭災的那些百姓們連飯都沒得吃,他們可得累成什麼樣?”
整場宴席一直默坐,一言不發的李澄海聽聞太子此言,冷不丁的發話到:
“殿下所言甚是,天下洶洶近一歲,人心不穩,還好天佑大正,災情漸削,而今又是中秋佳節,正是祛邪祝禳的好時機,若得與民同樂便能爲明年豐收開個好頭,臣以爲殿下應當出宮巡街,廣傳聖恩!”
太子聞言大喜,太子在東宮一向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就怕自己哪日不討喜被皇上廢掉,每日過得可謂辛苦,今天藉着幾分醉意,太子終於能袒露幾分真心,他只招呼衆臣道:
“衆愛卿,來來來,隨我一同起身,今日中秋大喜,我等一起上街去與民同樂!”
太子這麼做章鳴嶽自然不許,章鳴嶽也再顧不上去哄太子開心,他匆匆起身阻止太子道:
“殿下,萬萬使不得,以殿下身份,平日出宮都要仔細巡查街道,廣佈耳目,以保完全,今日街上人多眼雜,之前也沒有上街巡視的安排,倉促間人手難以佈置,這時上街萬一有歹人爲非可當如何?”
李澄海聞言冷笑道:
“章中堂這樣說未免就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黎民百姓求一餐飽飯尚且艱難,哪有閒工夫去盤算謀害殿下?之前沒有安排自然也就無人知道殿下上街,外面的百姓更不會知
曉此事,等歹人做好準備,殿下一輪巡街也就完畢,根本不會給他們爲非作歹的機會,這簡直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章首輔有什麼可怕的?”
章鳴嶽被李澄海激的惱怒,他轉臉盯着李澄海質問道:
“從來就沒有中秋遊街的慣例,歷代先帝都沒有過,而李中堂卻要行嶮僥倖,以太子萬乘之軀博一時之名,天下豈有此等道理?”
李澄海反駁章鳴嶽道:
“與民同樂何來行嶮僥倖?章中堂難道就未見到累累餓殍害的人心惶惶嗎?不讓太子上街穩定人心,民心思動一點生變中堂大人擔得起嗎?”
章鳴嶽冷笑道:
“我爲當朝首輔,天下大小事皆由我票擬方略,然後施行,小大責任全在我肩上,別說這點惶惶人心,就是妖賊作亂時我也擔下來了!反倒是李中堂你,前日舉薦賀溫玉帶兵出征,結果妖賊未曾抓住一個,監軍反倒死了不少,你瀆職之罪還沒論處,今日又要蠱惑殿下,我倒想問李中堂,你是怎麼想的?”
李澄海被章鳴嶽犀利的言辭嗆得老臉一陣紅一陣白,而魚公公也因章鳴嶽的話被牽扯其中,不得不盤算究竟應該在哪個軍機大臣那邊落子。不過李澄海很快就給出了魚公公答案,只聽他道:
“監軍是在副將李廣忠處受害的,與賀溫玉有什麼關係?章中堂這樣牽強附會可是有失實情。”
李澄海此言一出,魚公公便坐不住了,李廣忠是他舉薦的人,本來他魚公公就因爲那幾個臺城衛被殺的事情惹得一身腥,剛剛拼着和章鳴嶽攤牌才把事情壓下去,現在李澄海又把這破事給提出來,魚公公怎還忍得了,他當即便開口道:
“李中堂,你我派監軍去軍中,也是派到他賀溫玉的帳下,他賀溫玉把人派到什麼地方哪裡幹李廣忠的事?我看李中堂是年紀太大,老糊塗了吧?”
然後魚公公便轉臉向太子請道:
“殿下,老奴以爲街上人多眼雜,又兼近日門禁不嚴,流民入城頗多,街中坊中屢屢騷亂,此時上街甚爲不妥!殿下當從首輔大人之諫,先在宮中略作休息,酉時登城纔是上策。”
李澄海這會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但爲時已晚,無論他這會說什麼魚公公也不可能再站他這邊,於是他只得破罐子破摔道:
“殿下,您爲大正儲君,宮中事應當由您說了算!以殿下金口,玉言一出怎能返回?京中臺城衛兵士上萬,城門校尉,兩縣捕快也有萬人,此等強兵誰敢犯駕?殿下何必受人所治,連宮門都買不出去?”
太子趁着幾分酒意本就飄飄然,往日的謹慎小心全被酒氣壓住,留在腦海裡的只有無法施展的苦悶,這時被李澄海惡語所激,登時氣憤,只聽太子說道:
“我意已決,現在就出宮巡街,誰再敢攔便是抗命!來人,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