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升起的煙火嫋嫋入空,悠揚婉轉,若是沒有這戰事那煙是不是會被認作炊煙呢?現在也正好是早晨農家起來做飯的時候。
但蘭子義明白那麼大的煙柱絕不可能是農家炊煙,那是舊寨被點着之後聳入天際的濃煙,只是離得稍微遠一點纔看的有了一分詩意。
或許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只要拉開一定距離就能看到美,亦或者唯有留有一定距離才能產生美。
滾滾入雲的煙柱向戰場上所有人昭示妖賊已經進入戰場,已經在戰場上列好陣勢的官軍都屏氣凝神注視着戰場另一邊。
開始時遠處只有隆起的山頭和地表的樹林與建築,慢慢的從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點,點慢慢延展成了一條短短的線,在項城見過妖賊圍城的蘭子義知道那是妖賊推進的兵線,不過這次見到的妖賊兵線遠遠比不上項城時蘭子義遇到的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
在蘭子義一旁的張偃武開口說道:
“妖賊被地形限制住了,他們的兵力無法展開。”
蘭子義點頭表示同意,太尉昨日選擇這裡作爲戰場就有這樣的安排。
蘭子義說道:
“只是暫時無法展開兵力,等妖賊通過咽喉地形之後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張偃武搖搖頭說道:
“不會的,我爺爺算過周圍的這片地方可以容納的人數,這篇地自西向東成喇叭狀開口,東邊這裡已經是最寬處,而我們這四萬多人就已經佔去了喇叭口大半地方,西邊妖賊那麼多,衝過來根本沒有地方給他們展開。我爺爺已經算準了。”
蘭子義聞言扭頭觀察周圍地形,的確如張偃武所說官軍已經堵住喇叭口大半,只是北邊有江堤限制,南邊卻撤開着口子,不過以官軍現有兵力已經不可能去堵住那邊的缺口了,至於南邊戰況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只能待會打着瞧了。
隨着遠處人影逐漸清晰,妖賊軍中的徵鼓聲也隔着戰場傳了過來,空中的聲音因爲距離遙遠還沒有多麼驚人,但沿着大地而來混在在妖賊腳步震顫中的鼓聲卻震得每一名戰士心跳不已,蘭子義的耳膜沒有被空中的聲音驚動,反倒是被足心傳遞過來的聲音震得發抖。
蘭子義可以聽到周圍將士們鐵甲後面傳來的吞嚥吐沫的聲音,再看那邊張望率領的步兵本陣,軍陣雖然完好,但軍中將士們卻有各種各樣左顧右盼的小動作,知道張望傳令全軍站穩列陣後軍中的騷動才被壓下去。
見到這麼多敵軍,地面都被敵人踩得抖動,這種情況任誰見了都會害怕。蘭子義並不會因爲軍士們害怕的情緒就覺得他們是懦夫,也不會因此擔心軍心渙散,大軍陣型完整,戰士們都嚴格服從主將命令,不會如要賊那樣一觸即潰的。
蘭子義不是剛上戰場的新兵,大地傳來的劇烈震動不會對他產生恐嚇,相反,那種熟悉的戰前興奮感隨着妖賊的靠近沁入蘭子義心中,昨晚失眠時產生的種種雜念被排出心中。蘭子義慢慢的重新擊中精力,他聽着腳底傳來的妖賊腳步聲,發現對面的敵人雖然有徵鼓,但卻只有部分人在踩着鼓點走,剩下相當多的人腳步凌亂。
妖賊經歷了多次血戰,又有投降的官軍指導戰術,雷有德手下的那些老兵是斷然不會亂跑着進入戰場的,那麼凌亂的腳步只有可能是新近投降妖賊的流民踩出來的。
蘭子義閉上眼皺着沒有仔細辨別腳底的聲音,他想要辨別出妖賊的兵力安排究竟如何,雷有德是不是把流民當作炮灰佈置在最前面。但他經驗畢竟還淺,聽了半天也沒有辨別清楚最前面走的是誰,而來的人烏泱泱一片,他也看不太清來的人是否陣型嚴整。
於是蘭子義開口向最前面桃逐虎問道:
“大哥!誰走在前面?“
桃逐虎立刻答道:
“少爺,新附的妖賊走在前面。孝直先生說得不錯。“
蘭子義聞言睜開眼,出了一口氣,他笑着握起拳頭,用小臂打了一下旁邊的張偃武,說道:
“張參軍,今天有的打了!“
張望好像在出神,蘭子義說過話後他扭過頭來看着蘭子義問道:
“啊?衛侯說什麼?“
張偃武的鐵盔還在懷裡抱着,蘭子義看到張偃武臉上表情木訥,頗爲驚恐。蘭子義知道張偃武這是頭一次面對堂堂之陣,心裡犯怯。蘭子義並不打算因爲這事則被張偃武,對面幾十萬人,害怕乃是人之常情,蘭子義昨晚還失眠呢。於是蘭子義笑着拍了拍張偃武的肩膀,說道:
“沒什麼,待會打起來就習慣了。“
話剛說完蘭子義就聽到左右兩邊傳來馬蹄聲,桃逐鹿與桃逐兔各自率領着半數西輯虎營戰士手持弓箭縱馬向妖賊那邊奔去。
蘭子義伸長脖子踮着腳尖去看張望本陣那邊,果然陣中有人在揮舞彩旗下達命令。
輯虎營戰士分做兩股像是兩盞流星錘一樣從兩翼飛速砸向妖賊陣線。滾滾而前卻又雜亂無章的妖賊前鋒部隊此時還在沿着扇形入口展開,看到官軍騎兵靠近後,在妖賊陣線當中的各級頭目們高聲命令隊伍停止前進,可以看出這些妖賊陣中的骨幹反應迅速,意志堅定,他們應當是雷有德從自己的老兵隊伍當中挑選出來專門協同指揮前面這些新附流民的。
亂哄哄的妖賊隊伍在頭目們的再三呵斥下才不情不願的停了下來,然後這些流民陣中的長矛手纔開始慢慢悠悠的排列陣線,準備抵禦官軍騎兵衝擊。
蘭子義眯着眼睛注視這前面帶隊衝擊賊陣的桃逐鹿與桃逐兔。右翼那邊桃逐鹿率領的半數輯虎營騎兵早早的就減速,在妖賊陣前結成圓陣輪番向妖賊陣中放箭。而桃逐兔那邊則勇得多,蘭子義望見桃逐兔催着馬頭也不回的向妖賊軍陣中扎進去。慢慢悠悠還沒有排好槍陣的妖賊看到面前滾滾鐵流踏地而來,各個被嚇得魂不附體,若不是陣中有頭目提刀督戰,這羣新附流民肯定就掉頭鼠竄了。
被嚇得半死的妖賊們手忙腳亂的想要組織起來防守陣線,但越是手忙腳亂越是難以達成目標。妖賊眼看着自己就要變成桃逐兔和他身後輯虎營將士鐵蹄下的肉泥,可桃逐兔卻突然策馬轉向,整個騎兵隊伍從南邊斜向衝擊妖賊陣線,這次掉頭就像是打水漂的石片一樣掠過妖賊陣前。桃逐兔藉着掠陣的這會功夫挽弓瞄準妖賊陣中頭目,只見桃逐兔貓着腰踩着馬鐙蹲在馬背上,他眼如鷹鷂鎖定了妖賊當中那幾個扯着嗓子吆五喝六的甲士,然後連珠弓出,短時間內便放出了十幾只箭矢。
妖賊被桃逐兔的攻勢壓迫的一團亂,妖賊人數雖多可那些個頭目卻像是站在空地上一樣。箭矢嗖嗖射出,那些被桃逐兔瞄準的賊寇頭目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中箭倒地。其他妖賊還沒來得及驚訝頭領已死,跟在桃逐兔後面的輯虎營戰士便讓妖賊籠罩在箭雨中了。
看着被輯虎營騎射壓制的妖賊兩翼張偃武似乎也找回了一些感覺,張偃武對着蘭子義笑道:
“你這兩位哥哥攻勢打得不錯呀。尤其是你那三哥,先衝後射,嚇住了妖賊還取了人頭,給的好一個下馬威。”
蘭子義看着在妖賊陣前運轉如飛,箭矢蝗集的輯虎營戰士,撇着嘴說道:
“我三哥剛纔那勢頭應該是真的想要衝擊賊陣。”
張偃武撇過臉看了蘭子義一眼,問道:
“那他爲何又不衝了呢?”
周圍全是和蘭子義一樣身高的將士,蘭子義伸着脖子看着難受,但他還是看到了後面黑壓壓的妖賊隊伍。蘭子義說道:
“我三哥應當是看到了妖賊後面的援軍,衝進去怕是就出不來了。”
張偃武聞言也跟着蘭子義仔細觀察對面敵陣,看到緊隨前鋒之後的妖賊隊伍,張偃武不禁點頭同意蘭子義的話。
妖賊與蘭子義交戰已久,早已經熟悉了官軍騎兵的攻擊,妖賊前鋒的安排也是長短兵交錯,弓弩手後排待命,等着官軍來了防守反擊。但流民渣一樣的戰鬥了讓他們無法在騎兵的箭雨下保持完整陣型,妖賊因爲大雨損壞的弓箭又無法及時得到補充,這就使得妖賊在輯虎營騎兵的掃然面前既守不住又無法還擊,而他們還有許多人馬被堵在隊伍後面呢。
蘭子義摸着下巴注視着前面的戰況,妖賊陣中的弓箭手壓根沒被組織起來,他們的還擊稀稀落落可以忽略不計,而其他妖賊又無法集合在一起互相支援,抵禦箭雨。輯虎營則如同在靶場聯繫射箭一樣縱馬妖賊陣前,射箭射得不亦樂乎。
張偃武看着前面輯虎營攻勢如虹,興奮的說道:
“妖賊戰鬥力如此低下,我看只要輯虎營帶的箭矢夠用,妖賊不需太多時間就會被全部射退。”
蘭子義看着對面在妖賊陣前來回縱馬的桃逐兔,又看了看另一邊結陣放箭的桃逐鹿,搖着頭說道:
“若對面來的是平庸之輩則他現在已經敗了,但對面來的是雷有德,想靠五千輯虎營就把妖賊射退還是難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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