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繼續前行,那座高塔越來越近。
不過在高塔與鬧市之間,還隔着一座拱橋。來到拱橋之前,就聽到一陣銅鑼聲響,然後就見一頂八擡大轎無聲無息地從橋上走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衙役打扮之人,方帽皁靴,手中拿着銅鑼,是爲鳴鑼開道。縣官出行鳴鑼,打三響或七響,稱爲三棒鑼、七棒鑼,意爲“速回避”、“軍民人等齊迴避”。知府出行鳴鑼,打九棒鑼,意爲“官吏軍民人等齊迴避”。一州巡撫出來,要打十一棒鑼,意爲“文武官員軍民人等齊迴避”。而總督一級的封疆大吏出行,因是極品,打十三棒鑼,意爲“文武百官官員軍民人等齊迴避”。這人一連打了十三棒鑼,竟是總督的待遇。
在其後又是八名衙役,手中分別舉着“迴避”牌、“肅靜”牌、官銜牌、鐵鏈、木棍、烏鞘鞭、金瓜、尾槍。轎子兩側有護衛兵丁,身披甲冑,手持長槍,頭盔和長槍上都有鮮紅的穗子,聲勢浩大。
不出意外,這一行人同樣不是活人,轎伕都是紙紮的假人,而一衆衙役和護衛兵丁則是神色木然,眼神呆滯。
李玄都停下腳步,仗劍而立。
那一行人也停下腳步,爲首的敲鑼衙役開口道:“大膽!總督大人出行,爲何不讓路?”
這倒是李玄都略微吃驚,因爲一路行來,除了那些巫教中人之外,這滿城鬼物從不與他們交談言語,這還是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
既然如此,李玄都便沒有急着動手,反問道:“倒是不知是哪位部堂駕臨?”
那衙役清了清嗓子,道:“爾等且聽好了,我家大人是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總督秦州、中州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管理河道、兼巡撫事。”
李玄都微微一怔。這一串名字雖然很長,但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總督”。總督是封疆大吏,早年時,並非常設官職,因事而設,事畢即撤。待到如今,已經是常設官職,統轄一州或數州之地,出任總督之人,常常加授兵部尚書或都御史的官銜。
所謂總督秦州、中州等處地方,說明這位總督乃是秦中總督,自穆宗皇帝以來,朝廷只有過兩位秦中總督,分別是祁英和秦襄,在秦州失陷之後,秦中總督便已經空懸多時,等同被裁撤。
秦襄如今正在遼東領軍,當然不可能出現在此地,而祁英則是死於地師之手,倒是不知道從哪裡又出來一個秦中總督。
李玄都道:“從未聽說過什麼秦中總督,怕不是個冒牌貨。”
那衙役聞言勃然大怒,神色由木然化作猙獰,用手中用來敲鑼的小錘一指李玄都:“來人,把這大膽狂徒拿下!”
在他身後的一衆兵丁應諾一聲,齊齊向李玄都攻來。
李玄都隨意刺出幾劍,便將這幾名兵丁擊退。然後一劍攻向那名敲鑼的衙役。便在這時,敲鑼衙役身後的兩名衙役突然躍出,一人手持“迴避”令牌,一人手持“肅靜”令牌,一左一右向李玄都打來。
李玄都反手一劍挑開“迴避”的令牌,又是一掌拍出,與“肅靜”令牌相擊,只是一掌便將這名衙役直接震碎。
這一番變故,連通剩下的六名衙役也一起動了,加上先前被李玄都逼退的兵丁,將李玄都團團圍住,從四面八方攻來。
這些衙役兵丁,本就是可以化出實體的厲鬼,堪比先天境高手,有了陰氣天時、鬼國地利、羣鬼人和的加成之後,實力暴增,已是突破至歸真境二三重樓,此時羣起而攻,便是歸真境九重樓的高手,也有身死之憂。
不過李玄都已是天人無量境,應對起來自是毫不吃力,以攻代守,劍氣所過之處,必有一名鬼物要化作青煙,縱然它們還能借着此地的濃重陰氣和鬼國的特殊環境不斷重生,但李玄都殺得更快,不消半柱香的時間,那些衙役已經悉數死絕,敲鑼的鬼物和幾名兵丁則是退至一旁怯縮不前,只剩下那頂由八名紙人轎伕擡着的大轎還佔據路中。
李玄都平舉手中“人間世”,緩緩向前,來到轎前,用劍尖挑起轎簾,只見其中正端坐着一名身着朝廷一品公服的大員端坐其中,雙腿向外分開,雙手分別置於雙膝之上,正在閉目養神,再看其面容,鐵青一片,絕無半點血色,兩個眼窩更是漆黑,顯然不是活人,倒像是殭屍之流,透出一股堅硬如金鐵的光澤。
就在李玄都挑起轎簾後,此人猛地睜開雙眼,目中激射出兩道攝人心魄的精光,直逼李玄都。
幾乎就在同時,李玄都手中長劍也毫不客氣地挺劍直刺此人的胸口。
此人伸手握住“人間世”,劍鋒與手掌竟是摩擦出一陣金石之聲,火花四濺。李玄都眉頭微皺,有些意外此人的出手速度竟是能跟得上他的出劍速度,但也沒有太過懼怕,到了無量境之後,他的氣機愈發浩大渾厚,不必再事事以巧取勝,也可以力壓人,此時只是催動五大玄功,便強行震開此人的手掌,同時將這頂八人擡乘的大轎連同八名紙人轎伕一同震碎。
那“人”仍是保持着端坐姿勢,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之後,才緩緩站起,緩緩開口道:“來者何人?”
李玄都飄退回陣,此時秦不一、蕭時雨、沈元重三人也來到了李玄都身旁,李玄都年輕, 可這三人都是年長,尤其是秦不一,更是萬壽真人的同輩中人。這三人見到此“人”之後,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祁英!”
李玄都沒見過祁英,卻聽說過祁英的事蹟,他曾拜師於神霄宗,又求學於萬象學宮,出仕於明雍朝,明雍二十二年,臨危受命,出任秦中總督,與金帳汗國議和。待到武德年間,祁英已經是支撐半壁江山的國之柱石。在金帳汗國大軍攻打秦州時,地師徐無鬼以“鬼咒”暗算祁英,使其身軀朽壞,當時祁英麾下高人無數,竟是無人可破解徐無鬼的咒術,最終使得祁英身死,西京城被輕易攻破。這纔有了後來秦襄出任秦中總督收復西京、秦州、涼州之事。
如此一位人物,身死多年,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蕭時雨道:“人死不能復生,此乃天帝至理,地仙也不能違背。就算是陰魂、活屍之流,也是借了一具空殼而已,早已與生前沒什麼干係。難道是皁閣宗盜掘了祁英的屍首,又將他的屍首煉製成了活屍?”
沈元重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這些年來藏老人盜掘高僧遺骸舍利、捉拿各宗弟子之事屢有發生,此時再加上這一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提及此事,蕭時雨的臉色一沉,有幾名玄女宗的弟子便是遭了藏老人的毒手,此番討伐北邙山,她也是存了報仇的心思。
李玄都聞言後卻是想起一樁往事,去年因爲太陰屍之事,在北芒縣遭遇了皁閣宗的後卿壇壇主洪成仇,兩人有過一番交手,洪成仇用的便是“無極槍”,當時李玄都還心生奇怪,爲何皁閣宗中人會用祁英的獨門絕學,如今看來,別說是祁英的絕學,便是祁英本人,也沒脫出皁閣宗的毒手。
祁英掃視衆人一眼,冷笑道:“小小毛賊,也敢來阻攔本督道路。”
蕭時雨微微皺起眉頭:“當年我曾與祁英打過交道,他說話萬不是這般口氣。”
秦不一嘆息一聲:“眼前之人只是空有祁英形貌和部分記憶,早已不是當年祁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