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過程中,白波就是看着而已。
不是他不想援手,而是不敢援手。
委實是此人的境界修爲太過駭人,想來就是天人境的大宗師也不過如此了。
至於兄弟之情,人和人之間不一樣,有些人兄弟情深,性命相托,有些人就是流於表面,尤其是那天家皇室,手足相殘也是尋常之事。對於白波來說,白繞的生死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如果來人的境界修爲只是高出稍許,取巧之下殺了白繞,他也許還會做一做姿態,可遇上這麼個煞星,他滿腦子就只剩下一個念頭:該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玄都轉頭望向白波:“你是?”
白波趕忙道:“在下白波。”
李玄都“哦”了一聲,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剛纔的問題:“可曾見過一個農婦裝扮的醜女子?”
白波神情複雜,深呼吸一口氣,沉聲道:“的確見過,當時她觸動了道觀外的警戒符陣,我們兄弟三人曾與她交手,不過沒有留下她,被她走脫了。”
如今李玄都倒是有些遺憾,爲何自己所悟的是“漏盡通”而不是“他心通”,若是身懷“他心通”,雖然不能真就完全悉知他人心中所想,但捕捉一二心念還是手到擒來,那麼先前的柳玉霜也好,現在的白波也罷,判別所言真假都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有白繞的先例在前,白波應該不敢在此事上信口開河。
李玄都又問道:“那她去往何處了?”
白波不敢虛言欺瞞,只能老實說道:“那女子所用之刀,似乎是‘天刀’秦清的佩刀‘欺方罔道’,我們兄弟三人懷疑此女是秦清的千金,便先行退去,所以並不清楚她後來又去了何處。”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
按照他和白絹的約定,白絹應該返回琅琊府城與他會合纔是,怎麼遲遲不見其蹤跡?
他來此的路上,特意留心過白絹的蹤跡,應該不會走了兩岔,那麼白絹會去哪兒呢?
白波望着李玄都,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被打斷思緒的李玄都也不動怒,只是道:“怎麼,想要爲你兄弟報仇?”
白波搖頭道:“不敢。”
李玄都笑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白波在這一瞬間,整個人完全緊繃起來,生怕李玄都一言不合便要出手傷人。
李玄都望着他,繼續說道:“如果今日之事只是我的私事,那我可以放你一馬,你要報仇也好,忌恨也罷,都由你。不過今日之事不止是私事那麼簡單,你們青陽教謀圖琅琊府,我便不能放任你離去。”
白波怒道:“我已然將事情經過如實告知於你,你卻要過河拆橋不成!”
先前白波攝於李玄都的威勢,又存有僥倖之心,自是不敢出手,不過現在到了生死絕境,哪裡還管得了這些,於是他全力出手,只見得整座三清殿轟然倒塌,而他本人則是藉助土遁之術先一步向外遁走。
只是他小覷了李玄都,白絹給李玄都服下的“續命丹”有三天功效,在如今剛剛過去兩天,李玄都仍舊在全盛時期,雖然距離當年太玄榜第十的紫府劍仙還有一小段距離,但也不是區區一個白波可以匹敵的。
只見李玄都在三清殿完全坍塌之前就已經掠出殿外,一步狠狠踩踏地面,以雄渾氣機將遁入地下的白波生生震出,然後一肘撞在白波的胸口上。
白波吐出一口鮮血,卻沒有因此失去戰力,仍舊是不斷向後倒掠,同時雙手不斷結成各種繁複手印,在他身周有清風生出,將他的青色斗篷吹得鼓盪起來,如同一張大帆,使他雖然沒有天人境的修爲,仍舊可以騰空離地。
眼看着白波越飛越遠,李玄都也不着急,只是一抖袖口,“青蛟”便如一尾小青魚從袖管中游出,圍繞李玄都的手腕盤旋一週之後,倏而化作一道驚虹,直奔白波而去。
白波見狀大驚,只是在空中難以轉向,被這一劍刺穿小腹。
李玄都又一抖袖口,“紫凰”如法炮製,這一次卻是斬斷了白波身後暗藏玄機的斗篷。
沒了這面“船帆”,縱使清風依舊,也託不住白波的身形,以他境界的修爲,固然可以勉強滯空稍許時間,不過在李玄都的飛劍面前,卻是沒有什麼意義,只能無奈地重新落回地面。
李玄都也沒有繼續痛打落水狗,只是雙手負後,任由兩柄飛劍如兩尾游魚圍繞自己緩緩盤旋。
白波心知此人境界修爲深不可測,自己絕不是敵手,就是想逃也是妄想,只能跪地求饒道:“只求閣下能放我一條生路,我從此脫離青陽教,再不參與齊州之事。”
李玄都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空口無憑,何以爲據?”
白波猶豫了一下,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胸口重重一擊,因爲是自殘之舉,所以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受傷極重,白波瞬間已是七竅流血,然後他方纔說道:“若要在下自廢修爲,不如一死,萬難做到,只是空口白話,難以取信,所以在下一擊重傷自己的中單田內腑,在月餘之內,不能動用修爲與人交手,想要完全傷愈,最少也要數年之功,以證在下誓言,不知閣下以爲如何?”
李玄都盯着他片刻,見他神色不似作僞,而且身上的傷勢也是真的,方道:“好,我便信你一次,放你一條生路。”
白波臉上頓時顯露喜色,趕忙拜謝道:“謝過閣下不殺之恩。”
“先不忙謝我。”李玄都道:“若是換成以前的我,你今日萬沒有幸理,看在你願意如實相告的份上,我可以放你活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還要送你一場造化纔是。”
說罷,也不管白波答應與否,李玄都一步踏出,如縮地成寸一般,已然來到白波的身前,按住他的肩膀,運轉“圓勢法”將白波的修爲徹底封住,然後再運轉“三分絕劍”,在他體內植入一道劍氣。
白波頓時面如死灰。
李玄都收回手掌,道:“現在的你已是個廢人,體內還有我留下的劍氣,每三日發作一次,痛入骨髓,所以也不要想着再去尋你大哥白爵了。北海之上有座枯葉島,你可知道?”
白波慘然道:“有所耳聞,聽說那裡人跡不至,極是荒涼。”
李玄都道:“你立即動身,去枯葉島上尋一個名叫李如是的人,就說李玄都讓你來的,他可以幫你除去體內的劍氣,只是你這輩子也不用回中原了。”
“是。”白波應了一聲之後,艱難起身,蹣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