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王、老汗不過是口頭稱呼,正式稱呼應是大汗。大汗之下諸王稱之爲“汗”。
李玄都在前往金帳之前,曾詳細瞭解過金帳諸王。在中原,諸王皆是以古時國號爲名,如晉、楚、齊、秦、燕等,徐無鬼就是當初的齊王。在金帳卻不以王號稱之,而是以名字加上汗號。金帳汗國的開國之主共有五個兒子,皆是封王,世代傳承。許多千戶那顏都是這五王的分支,月離別就是月即別汗這一支。而本代汗王又有兒子兄弟,也是封王,當年率軍攻打西京的伊裡汗就是汗王的同母幼弟。
如今的金帳王庭共有十王,五位世代傳承,四位汗王兒子,一位汗王幼弟。不過每次汗位交替時,這些汗王之子都要大起兵戈,勝者成爲新任大汗,過去做王子時的汗號自是廢棄不用,敗者兵敗身死,汗號也是廢棄,多年傳承下來,五位世代傳承的王爺不曾變易,另外五個位置卻是時常更替,故而又有左右之分。
方纔月離別所說的子雪別汗就是世代傳承的五王之一,而藥木忽汗則是本代汗王的小兒子。兩家同列十王,又是遠親,結親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月離別生怕李玄都不知道這些汗王,於是介紹道:“王庭有十王,分別是左五王:月即別汗、拔都汗、歲哥汗、末哥汗、子雪別汗,右五王:伊裡汗、明理汗、藥木忽汗、乃刺汗、失甘汗。用大魏的話來說,左五王是宗室,右五王是皇室。你們大魏以左爲尊,我們金帳卻是以右爲尊,右五王常駐王庭,地位要比左五王高上一些,子雪別汗把妹妹嫁給藥木忽汗,看來他是認定了藥木忽汗能夠繼承大汗之位了。”
李玄都聽到“宗室”和“皇室”的說法,不由一笑,只覺得貼切。
按照月離別的說法,真正爭奪大位的是四位王子,也就是:明理汗、藥木忽汗、乃刺汗、失甘汗,其中明理汗是長子,支持者甚衆,藥木忽汗是幼子,最得老汗喜愛,剩餘的乃刺汗和失甘汗卻是不如這二人,不過這兩人的母親均是出身於金帳權貴家族,也不容小覷就是了。而且金帳有兄終弟及的傳統,雖說伊裡汗對老汗忠心耿耿,但是他畢竟是老汗兄弟,也難保不會生出爭奪汗位的念頭。除此之外,右五王爭位,左五王也不會作壁上觀,只怕要下場押注,如今的王庭局勢豈是一個亂字了得。
李玄都想着這些,忍不住搖了搖頭。
便在此時,這支長龍一般的隊伍越來越近,李玄都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前導騎兵臉上的表情。
李玄都不欲引人注目,說道:“我們回吧。”
月離別雖然與這兩家都有交情,但也不好慫恿李玄都參與到此事之中,只怕李玄都又要對她生疑,累得她性命不保,於是便點頭應了。
待到兩人離去之後不久,這支浩蕩隊伍便來到了城門之前。
城中這邊早有鎮守官和斷事官冒雪出迎,在草原上,無論大人小孩,就沒有騎術差的,那鎮守官雖然養尊處優多年,但騎術沒有落下半點。只見鎮守官縱馬來到那豪奢馬車的不遠處,一提繮繩,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馬,行禮道:“參見子雪別汗。”
馬車的鑲金車窗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面孔來,這位子雪別汗看上去三十多歲,似是身體不大好的緣故,帶着幾分病態,只是一雙眸子森森冷冷,讓人想起草原上的餓狼,似要擇人而噬一般,讓人不免膽寒。他望向這位本地鎮守官,淡淡問道:“月離別那顏可曾到了城中?”
左五王因爲世代傳承,所以互相之間聯絡有親,月即別汗與子雪別汗兩支關係比較親近,屬於盟友,月離別雖然不曾繼承汗位,但也是一方千戶那顏,又與子雪別汗屬於同輩之人,故而子雪別汗有此一問。
鎮守官低頭道:“回稟子雪別汗,月離別那顏沒有來到城中。”
子雪別汗一怔,因爲按照月離別的行程來算,她應該早先一步抵達王庭舊址,就算不曾在城中長期停留,也應該在鎮守官這裡留下記錄,難道她直接往王庭去了?還是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想到這兒,子雪別汗下意識地眯起眼眸,讓鎮守官只覺得頭皮發麻、後背發冷。過了片刻,只聽得一聲冷哼,然後就是車窗關合的聲音,這位鎮守官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緊接着就聽馬車內傳出子雪別汗的聲音:“進城。”
隊伍開始繼續前行,浩浩蕩蕩駛入城中。
鎮守官趕忙翻身上馬,打馬快行幾步,來到前面引路。
這麼大的一支隊伍,少說也有上千人,千餘人入城的動靜,李玄都哪怕是在客棧中,也聽得清清楚楚,知道這是子雪別汗的送親隊伍入城了。他方纔之所以不願在城頭久留,是因爲他感知到這隊伍中有厲害人物的存在,離得遠了,對方未必能發現自己,可是離得近了,卻是難說。不過李玄都也是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情,這金帳中的高手行事作風與中原大不相同,中原高手除了在必要的時候,生怕別人察覺到自己的底細,恨不得裝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纔好,李玄都久在中原,也沾染了這類毛病。可金帳高手卻是截然不同,十分張揚,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高手,氣機散發四周,如猛虎巡山,震懾意味很重。大魏以農耕立國,金帳以遊牧立國,後者更爲好戰,想來這就是民風不同了。
在王庭舊址,有一座道觀,名爲燕雲觀,傳說當年長春真人受金帳汗王之邀來到王庭,金帳汗王因爲在外領軍作戰無法返回,爲此專門派人替長春真人修建道觀居住,於是長春真人便在這座道觀中落腳等候,後來久候不至,長春真人這才動身前往大雪山行宮。大魏大軍攻陷此處王庭後,毀去宮殿房屋無數,不過卻將這處道觀留了下來,本代汗王幾次回到王庭舊址祭祀,也是在這座道觀中舉行儀式。
正因爲如此,這座道觀附近府邸連綿林立,均是城中最爲尊貴的權勢人物。這次子雪別汗入城,直接在道觀中住宿。金帳不似大魏,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和禮法,而且諸王和大汗之間的關係類似於藩王與朝廷,不是那些空有親王名頭卻沒有封地兵權的空頭王爺可比。
道觀的正殿中,供奉着一尊道祖像,只是與中原的道祖像不同,這座道祖像卻是帶着幾分金帳人的形貌特徵,與佛門傳至中原後佛祖像也偏向中原人相貌是一般道理。
此時子雪別汗就負手立在道祖像前,仰頭視之。
在他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女,身上衣着華麗,便是子雪別汗的妹妹了。
少女低着頭,並不說話,似乎極爲畏懼這位兄長。
子雪別汗臉色陰冷,望向道祖像的眼神中也盡是陰鬱之色,不像是草原上縱馬馳騁的漢子,倒像是從深宅大院出來的公子哥。
兄妹二人沉默了許久之後,子雪別汗方纔開口道:“藥木忽汗繼承汗王之位後,你就是大閼氏了,整個王庭中最尊貴的女人,你的兒子將會是下一任汗王。”
少女壯着膽子開口道:“老汗是草原的神明,是長生天派來牧守草原的使者,不會死的。”
“老汗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會死。”子雪別汗的語氣發寒:“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儘快爲藥木忽汗生下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