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間,劍鳴大作,尖銳刺耳。
李玄都手中動作不停,在一瞬間,連續變幻十二個手勢,打出四道劍訣,以自身氣機爲牽引,使得立於劍爐中的長劍開始顫鳴不止。
李玄都的劍指也隨之開始微微顫抖,似乎是手提重物,難以維持。
李玄都沉聲道:“起。”
立於劍爐中的長劍彈跳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飛出劍爐。
李玄都散去手中劍訣,伸手握劍。
先前陸時貞已經提醒過,劍上有火氣,李玄都自是早有準備,先是運轉玄功護住手掌,然後以自身渾厚震散劍上火氣,一把握住劍柄。
只是李玄都還是小覷了此劍,剛剛握劍便不得不棄劍,任由長劍直直墜地,如切豆腐,劍身悉數沒入地面,只餘劍柄。
李玄都縮手後低頭看去,手掌上已經覆上了一層白色的寒霜,這柄劍的寒意之盛,簡直是他生平僅見。
這時候陸時貞開口道:“四先生可記得老宗主的‘六滅一念劍’?信以爲真,無形無質,對於死物,沒有一絲一毫的作用,可是對於活人,卻大有妙用,只要中劍之人相信自己的被此劍斬殺,那麼他便會立時死去,渾身上下卻不留半點傷痕。此劍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四先生被劍中蘊含的死寂之意迷惑,信以爲真,這劍中的寒意便也能弄假爲真。”
李玄都心中一凜,萬沒想到“冷美人”熔鑄了“白骨玄妙尊”之後,竟然有如此玄妙之處,姑且將此種玄妙稱作是“寒冰劍氣”,如果說“人間世”蘊含“逆天劫”是實,那麼此劍的“寒冰劍氣”便是虛,若是能成功收復此劍,一實一虛,一生一死,相得益彰。
越是如此,李玄都越是要收服此劍不可。
李玄都深吸一口氣,運轉“純陽紫氣”,此功法雖然只是中成之法,但是在某些方面,卻是可以媲美上成之法,正如“太陰十三劍”只是上成之法的範疇,其威力卻能媲美大成之法,甚至猶有勝之。
只見得李玄都的臉上和手上都涌起一股紫氣氤氳,迅速驅散了那股寒氣,然後他再次伸手握住劍柄,拔劍而起。
這一次的反噬更爲猛烈,不僅僅在李玄都的頭髮、眉毛上都掛了一層白霜,肉眼可見的寒氣沿着李玄都的五指向上蔓延,先是五指,接着是手背、手腕,然後是小臂,一直到手肘位置,才被“純陽紫氣”堪堪頂住。
這些倒還是其次,關鍵是那股死寂陰寒之意直襲其神魂深處。若是在雙方交手的時候,一股死意直衝神魂,就算不能擾亂神智,能使其在短時間內有瞬間的失神,也是極大的威脅。
好在此時不是與人交手,縱使這些死意衝擊神魂,也無關緊要,李玄都在片刻的失神之後,開始運轉“玄微真術”中的“定勢法”,穩住心神,漸而恢復清明,然後加緊運轉“純陽紫氣”,使得手臂上的寒冰緩緩褪到手腕位置。
李玄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竟是絲絲縷縷的白氣,好似身在寒冬時呵出的白氣,可見此劍中的劍氣是何等厲害。也就是李玄都的境界修爲深厚,憑藉氣機生生頂住了,若是修爲稍弱之人,便要被其所傷。
不過不管怎麼說,終究只是一把劍而已,劍氣再盛,也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終有個盡頭。飄風驟雨,難以長久,李玄都只要頂住了“三板斧”,接下來便好應付了。
在劍氣轉弱之後,李玄都一口氣強壓下去,只見一股茫茫紫氣將這股寒霜白氣從手腕一直逼到指尖,最終化作點點水滴流淌開來。
然後李玄都轉守爲攻,不再用“純陽紫氣”,而是改用“煉勢法”將自己的氣機注入劍中,就好似打通經脈。
此舉自然再次引起劍器的反攻,雙方繼續僵持不下。
接下來整整一個時辰,李玄都一直在往劍中灌注氣機,整個劍身變得透明起來,就像他和秦素在琅琊府中見到的玻璃窗格,隱約可見劍身上篆刻有繁瑣樸拙的銘文符籙,天底下的鑄劍大師,大多精通奇門遁甲和符籙之道,尤其是清微宗的鑄劍大師就更是如此,畢竟“玄微真術”既是清微宗的根本,也是奇門數術的集大成者。陸時貞身爲清微宗五大鑄劍師之一,既然有資格給張海石鑄劍,當然精通此道。
這些符籙一個接一個被點亮,光彩熠熠,與此同時,雖然長劍還是霜白之色,但劍身卻再次開始發生變化,如果說方纔的劍身好似堅冰,那麼現在劍身則是猶若白骨,就像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在一朝之間變成骷髏,紅顏白髮,美人白骨。
在化作骨質劍身之後,劍上不再散發森森寒氣,而是騰起幽藍色的火焰,好似墳地夜間出現的鬼火,又好似是陰火。
這火中沒有半點溫度。
“冰中藏火,火中灼冰。如入火聚,得清涼門。”李玄都忍不住讚道:“這把劍有大意思。”
眼看着那股火焰席捲而至,向着李玄都的手掌蔓延而來,李玄都仍是不鬆劍柄,任由火焰灼燒而不動。
佛家中有不淨觀、白骨觀、白骨生肌、白骨流光的說法,認爲血肉皮囊只是假象,白骨纔是本來真面目,
李玄都接觸過一二,大概就是觀想活人,先觀自身額上,皮肉爛墜,唯見白骨。漸漸從狹至寬,想於一頭,皮肉爛墜,見於白骨。乃至全身,皆見白骨。然後再用同樣的方法,見白骨之上生出血肉,最終達到白骨流光的境界。
此時此劍便蘊含了此中意味,“冷美人”是外在表象,如一位八風不動的絕色美人,“白骨玄妙尊”乃是內在真面目,兩者轉換,如美人化作白骨,正應觀想白骨觀的妙義所在。
李玄都不得不感嘆,陸時貞這位鑄劍大師不是假大師,而是真大師,不愧是清微宗五位鑄劍師中的唯一女子,能將佛道兩家的精妙熔鑄於這一劍之中,可見手筆。
又過小半個時辰之後,此劍已是強弩之末,不管怎麼說,它終究是一把劍而已,沒有人駕馭,又如何能與李玄都抗衡。
只見劍身上的火焰漸漸熄滅,不再見白骨之相,恢復本來面目,霜白如雪,一如曾經的“冷美人”,只是改彎爲直,由刀變劍。
李玄都將手中長劍橫於眼前,以二指一抹,劍身清涼如水,可映人影。
秦素問道:“這是取劍成功了?”
“成了。”李玄都轉過身來,又望向陸時貞問道:“還未請教陸莊主,此劍何名?”
陸時貞道:“以前我們鑄劍,是先鑄好劍後,再因爲各種原因將其轉手於他人,故而由我們仙劍山莊取名,此劍卻是不同,既然是四先生的劍,理應由四先生親自取名。”
李玄都沒有推辭,將目光轉向秦素。
“瞧我做什麼?”秦素笑道:“這可不是我的劍,你來定就是。”
李玄都笑了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也給我出個主意。”
此時秦素戴着白絹的麪皮,也有可能是逐漸習慣了李玄都的類似話語,反正臉色上沒有看出太多變化,只是微羞低頭。
倒是一旁的陸時貞聽到此話之後,心思稍動。難不成這名相貌並不出衆的女子會是日後的四夫人?
雖說清微宗不是玄女宗、牝女宗、慈航宗這種以女子爲主的宗門,但也不是完全以男子爲主的宗門,在歷代宗主之中,不乏女子,若非她們老陸家的陸雁冰實在不爭氣,再出一位女子宗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在清微宗,女子是可以掌握實權的,瞧瞧那位三夫人現在是如何呼風喚雨便可見一斑,若是四先生能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在清微宗中呼風喚雨的可就是四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