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日時間裡,李玄都大致定下了太平客棧的章程,包括六人各自的職責、聯繫方式,除了李玄都六人和天地玄黃四等夥計之外,李玄都又提出“食客”和“房客”的概念,因爲太平客棧難免與其他人合作,也稱之爲“買賣”,短期合作便是“食客”,長期合作則是“房客”,同樣按照“天地玄黃”四等劃分。當然,李玄都只是給出了一個大致框架,具體細節則由李如是負責完善,或是待到日後發現不足之處,再行彌補。高樓不是一日建成,搬山亦非一日之功,李玄都現在剛剛將想法轉變成行動,距離他心目中的“清平會”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次日,寧憶首先離開雙慶府,孤身一人前往西京。雖然如今的西京藏龍臥虎,處處兇險,但寧憶也不是等閒之輩,只要不是主動參與其中,自保還是無虞。
然後就是李玄都和秦素兩人,秦素讓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先行返回遼東,而她則與李玄都一起前往吳州上清府,待到觀禮結束,再與李玄都一起去往遼東。如今李玄都已是晉升天人境,更甚從前巔峰之時,就算再遇到鍾梧,也有一較高下的資格,再加上韓邀月已經身死,秦不二等人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遵從大小姐之令,返回遼東。
至於石無月、李非煙、李如是、韓月等人,還要在雙慶府停留一段時日,石無月現在底氣很足,打算再去西門家打打秋風,當年西門玉萍背叛她的事情,可沒那麼容易揭過去,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有李非煙壯膽,非要把西門家剝下一層皮不可。然後再去尋找她當年藏匿的幾件須彌物,其實當年的她與顏飛卿是一個路子,許多手段都在法寶上面,就如李非煙、李玄都等劍士,手中有無劍器,差別極大,若是能尋回一兩件當年的護身寶物,不說多了,最起碼能在李非煙面前抵抗一下了。
平心而論,如今的太平客棧雖然只有區區六人,頂多再算上一個天字號夥計韓月,算是七個人,但是實力極爲驚人,天人境的大宗師足足四位,其中天人無量境有三位之多,剩下一個李玄都,也是足以媲美天人無量境,正一宗、清微宗、陰陽宗、無道宗等龐然大物也不過如此了,足以讓尋常江湖門派、幫會、世家膽戰心驚。
不過太平客棧也有兩個致命缺點,首先就是人數太少,江湖爭鬥從來不是某個高手以少勝多,橫掃當世。更多時候都是以多欺少,就拿寧憶和李世興來說,若是兩人公平交手,寧憶勝算極大,可李世興有了十二劍奴助陣之後,敗的就是寧憶。李如師也是如此,僅憑本來的境界修爲,他不是李非煙的對手,可是有了天魁堂三十六名弟子組成劍陣相助,便能與李非煙平分秋色,若非李如是出手,李非煙恐怕要被李如師留在齊州。其次就是太平客棧缺少頂尖高手,李玄都也好,李非煙、寧憶也罷,都無法與張靜修、李道虛、徐無鬼、澹臺雲、秦清等人相提並論,比之白繡裳、張海石、極天王、王天笑也有差距。
所以李玄都等人沒有足夠的實力在明面上翻江倒海,只能隱入暗中,所謂暗流涌動,便是如此了。
另一邊,李玄都和秦素等人離開雙慶府之後,打算乘船順流而下,一路直達荊州雲夢澤,又從雲夢澤進入瀟州,然後轉入陸路,前往吳州。
從雙慶府到雲夢澤的這一路上,秦素心情極好,沒了先前的緊迫,有閒情逸致欣賞一下沿途的風景,畢竟青蓮劍仙早就有詩云:“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可見從白帝城到江陵城的這段水路,的確是山水勝境。其實她早先年的時候,不止一次乘舟從此地路過,不過那時候都是孤身一人,與此時兩人同遊的心境又是不同。以前是純粹賞景,此時就不好說了。
秦素如今有了“百華靈面”,卻不愛故意遮蔽面容了,有道是女爲悅己者容,以前孤身一人的時候,什麼樣子都無所謂,反正自己也看不到,現在有了情郎,就不願再扮成“醜姑娘”了,所以她還是以真面目示人,只是爲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戴上了李玄都送她的那頂帷帽。
這艘渡船頗大,被造了樓船的樣式,共有三層。船老大效仿像客棧的模式,將樓船上的房間分爲天字號和地字號,按照房間收錢。天字號的房間在二樓,便於觀景,地字號的房間在一樓,稍次一些。三層則是一個大堂宴廳,不但有美酒珍饈,而且也是觀景最佳的去處,不過想來此地,要額外加錢。這等渡船,尋常百姓是萬萬坐不起的,乘船之人都是有些身家之人,李玄都和秦素登船的時候,被船老大當作了一對夫妻,便理所當然地只給了一個單獨房間,秦素有些羞怯,本想要兩個房間,又怕李玄都不快,糾結了一陣子之後,也就默許了。至於李玄都,其實同樣想過兩個房間,只是怕秦素誤會,還以爲他故意疏遠她,也沒有開口解釋。於是陰差陽錯之下,兩人同居一室,乾脆是伴作一對年輕夫妻。只是入夜的時候,兩人各自入定打坐,恪守禮數。
這一日,渡船進入雲夢澤的轄境,李玄都和秦素一起登上三樓觀景,只見湖水蒼茫,煙波浩渺,一望無際,與大江兩岸的風景又是不同。
此時三樓中還有七八人,一起衆星拱月護着一對年輕男女。
兩對年輕男女,一對人多勢衆,另一對就顯得有些礙眼了。
一名衣着華貴的女子瞥了眼剛剛來到三樓不久的那對小夫妻,沒有說話。
什麼叫頤氣指使?就是動動下巴指使旁人,根本不用開口吩咐,若是驟然富貴的人家,買來的隨從僕役,根本沒有這等主僕默契,只有大戶人家代代相傳的家生子才行。女子周圍的隨從立時心領神會,有一個漢子大步走來,說道:“兩位,這兒被我家主人包下了,還請兩位移步。”
若是平常時候,李玄都不會爲了這點小事置氣,也就順勢下去了,不過今天有秦素在身邊,那就不一樣了,他知道秦素喜歡觀景,而且男人在喜歡的女子面前,自己受些委屈不算什麼,委屈了喜歡的女子便是不行,李玄都亦不能免俗,於是李玄都取出一枚無憂錢,屈指彈到那漢子的手中,說道:“我們只觀景,不擾人,還請行個方便。”
漢子一怔,沒想到這對小夫妻還是練家子,掂量了下手中無憂錢,趕忙向自家主子稟報。
那名錦袍金冠的年輕公子從漢子手中接過那枚無憂錢,望向身後的一位老者,問道:“看得出根底嗎?”
老人望向李玄都和秦素,皺了下眉頭,說道:“大約是抱丹境,女子的修爲倒是不弱,足有先天境。”
年輕公子丟掉那枚無憂錢,將手中摺扇合攏,輕輕拍打掌心:“我記得當年那位‘魔刀’起勢之前,就是靠着花言巧語的本事吃女子的軟飯,不過也着實厲害,就連玄女宗的一位女子前輩都着了他的道,不惜爲他叛出師門,難道這位少俠也是宋宗主的同道中人?”
錦衣女子掩嘴嬌笑,眼神卻一直望着身邊的年輕男子,脈脈溫情。
其餘隨從察言觀色,皆是附和大笑,捧人的功夫極佳。
李玄都無甚所謂,以他現在的身份而言,的確是高攀秦大小姐,被說成是吃軟飯,也情有可原。不過秦素的臉色卻是驟然冷了下來,一雙長眸極爲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