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這場波折之後,李玄都和秦素繼續乘船由荊州去往瀟州,次日天亮的時候,李玄都收到了一封來自於李如是的飛劍傳書,李如是在其中說了近些時日以來的見聞和想法,並初步確定了幾個人選,詢問李玄都的意見。
李玄都將這封飛劍傳書交給秦素,秦素大致看了一遍之後,問道:“你要怎樣答他?”
李玄都又從秦素的手中的接過傳書,提筆在上面寫下四字:“自行其是。”然後直接將飛劍傳書原樣送回。
秦素忍不住好奇問道:“你不是掌櫃嗎,怎麼如此草率?”
李玄都答道:“我雖然是掌櫃,但不是皇帝,不需要事事獨斷。再者說了,就算是皇帝,也要與文武百官共商國是。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將此事託付給了李如是,便也不再去插手什麼,凡事不可朝令夕改,若是做對了,功勞是他的,若是做錯了,我拿他是問。”
秦素有點不敢置信道:“就這麼簡單?”
李玄都本沒想要長篇大論,只是秦素自己撞上來,那可就怪不得他好爲人師了,於是李玄都清了清嗓子,道:“當然沒有這麼簡單,我們六人之間有主次之分,卻無高下之別,事前的時候,可以六人共同商議,但是一旦開始做事,就必須有一人大權在握,主掌全局,其他人要依令而行,防止令出多家,有人覺得該往東走,有人覺得該往西走,互相矛盾。這個掌權人通常是我這個掌櫃,當然也可以你這個東家,或是其他什麼人,根據情勢而定。你不要不當一回事,你以後說不定要執掌秦家,這些東西早晚都能用到。”
秦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李玄都繼續說道:“雖然我與師父他老人家理念不合,但是不妨礙他老人家曾經教給我許多道理,他曾經說過遇到危急關頭需適當放權,太平無事的時候再收權。”
秦素想了想,問道:“具體怎麼說?”
李玄都道:“其實很簡單,如果到了危急時刻,還想着收回各項大權,等安定內部之後再御外敵,敵人不會等你,往往是外患未平,又生內憂,內憂外患之下,內部爭鬥焦頭爛額,最終衆叛親離。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看看當年的大晉和金帳汗國。當時金帳汗國的老汗離世,八王各有兵馬地盤,沒有誰能一家獨大,新汗的威望也不足以壓服八王,這個時候,新汗就弄出一個八王議政,八王並列,維持原狀,金帳大軍得以繼續南下。反觀大晉,同樣是皇帝新喪不久,在這個時候,百官爲了皇位各自推選一位親王,文武勾結,幾派人馬爭得不可開交,誰都想贏家通吃,空有數十萬大軍,卻不能禦敵,最終結果是金帳汗國摧枯拉朽地推平了大晉王朝。”
秦素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閨閣小姐,此時聽李玄都一點,已是明白了:“經你這麼一說,倒是這麼個道理。每次讀史書的時候,每每開朝立國的時候,皇帝與將領的君臣之別並沒有那麼涇渭分明,凡事也不是皇帝一人獨斷,往往都是合議,謀士出謀劃策,皇帝虛心納諫。到了最困難的時候,什麼招賢皇榜,親自給士兵吸濃瘡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等到天下太平之後,皇帝坐穩了皇位,削藩、殺功臣、杯酒釋兵權之事也就來了。”
李玄都笑了笑:“就這麼一個道理,我成立太平客棧,是想要做些事情,越是在當下這個時候,便要適當放權,關鍵是把事情做成,而不是我本人掌握了多大的權柄。云何他還是抱着在清微宗時的想法,以我爲主,以權柄爲重,沒什麼不好,只是有些不合時宜。”
秦素伸手輕輕點了下李玄都的額頭,笑道:“好玄兒,難怪有人說你是公義之人。”
李玄都抓住秦素的手:“沒大沒小,剛纔還是玄哥哥,這會兒又變成玄兒了。”
秦素抽回手:“我樂意,你管我叫什麼呢。對了,白繡裳給你的那本冊子都寫了什麼?”
李玄都知道秦素這是放心不下慈航宗,尤其對白繡裳仍舊抱有不小的敵意,也不隱瞞,從袖中取出那本薄薄的冊子交到秦素的手中,說道:“如果我所猜不錯,這應該是‘慈航普度劍典’的部分口訣,白繡裳知道我曾經以‘坐忘禪功’從蘇雲媗手中換到部分‘慈航普度劍典’的口訣,此時她又給我送來一份,也算是投我所好。雖然明知道慈航宗的女子多懷功利心思,但不得不說,這些女子很會揣摩別人心思,總是能戳中你的心窩,讓你忍不住對她們心生好感。”
正在翻看冊子的秦素立時輕哼一聲。
李玄都自知失言,只能以輕咳掩飾。
秦素看了他一眼,悠悠說道:“就像男人能一眼看出哪些男人是登徒子、負心人,女人也能一眼看出哪些女人是喜歡立牌坊的心機女子。”
李玄都嘖嘖道:“那蘇雲媗呢,她可是你的‘好姐妹’。”
秦素瞪了他一眼:“你和顏飛卿怎樣,我和蘇雲媗就是怎樣。”
李玄都笑道:“好啊,那我們兩家以後就是通家之好了。”
秦素白了他一眼:“誰跟你一家人。”李玄都笑問道:“那你想跟誰做一家人?”
秦素一下子被噎住,臉色微紅,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當然是跟我爹一家人,都是秦家人。”
李玄都笑了一聲:“女兒早晚要出嫁,難不成你要做一個終身不嫁的老姑娘?”
“整天就知道胡說八道,登徒子,壞東西,不理你了。”秦素知道自己說不過他,輕哼一聲,將那本冊子丟還給他,獨自一人出艙去了。
李玄都知道她臉薄,這時候不好緊跟着她,便留在船艙中,隨手翻開白繡裳送給他的那本小冊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手娟秀字體,一見便知是女子手書。李玄都知道各大宗門的功法秘籍只有少數幾份正本,其他都是手抄的副本,兩者不同之處在於,正本的材質特殊,不易被毀,而且還有諸多奇異用處,或是境界不夠之人不能觀看,或是讓人身陷幻境,幫助領悟功法妙義,比如說“太陰十三劍”的石洞圖譜,便是一副活着的劍譜,石刻的用劍之人自行演示劍法,周流不息,不過若是境界不夠之人強行觀看劍譜,便會被其所乘,奪其心神,淪爲劍奴。李玄都所學的劍譜就是拓印的副本,自然不如正本玄妙,只是到了他這般境地,已經不必拘束於正本和副本之別,甚至還能像學“大寶瓶印”那般,只取關鍵部分,再進一層,就是通過部分功法逆推全部功法。
到了這等境界之後,已經不怕人在秘籍中錯漏一二字,他們要的只是這路功法的大體思路,然後便能慢慢完善,甚至在原有功法的基礎上,進行一些適合自己的改動,所以李玄都也不怕白繡裳做什麼手腳。
當世三大劍訣,以秘籍字數多寡而論,“太陰十三劍”的體量最小,只有十三副圖譜,“北斗三十六劍訣”居中,“慈航普度劍典”的體量最大,足有數十萬字之多,李玄都就算接連學了這兩部分,至多也就得了“慈航普度劍典”的十分之一,傳聞大天師張靜修當年借閱《慈航普度劍典》,也只看了十萬字左右,不足半數。
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李玄都還是希望自己能有朝一日將三大劍訣集齊於一身,也算是不枉練劍多年。
想到這兒,李玄都開始默讀這本冊子所載的文字,發現這本冊子除了部分心法口訣之外,還記載了白繡裳曾經用過的“玄天劍指”,倒是讓李玄都有些意外之喜,他雖然用劍,但對於這類拳腳功夫也是來者不拒,若能將此法練成,與人對敵時,說不定有出其不意的作用,就像白繡裳以兩指挾住他的“白骨流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