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已經是徹底撕破了臉。
“你也敢跟我侈談‘擔當’二字?”李元嬰是真的出離憤怒了,“你的擔當是爲了誰擔當?是張靜修?還是秦清?總之不是清微宗!這些年來,是誰在爲清微宗擔當?是我!是我辛苦操持清微宗,爲師父分憂解難,一年中倒有半數時間都在帝京城中,你卻釜底抽薪,不種樹,不澆水,不施肥,就等到果子熟了來摘果子,你幾時想過我們清微宗?!”
李玄都道:“我當日之所以要向師父進言,就是爲了救清微宗,若是按照你們的做法,縱然短期內興盛一時,可從長遠來看,卻是爲禍取死之道。”
“好一個爲禍取死之道。”李元嬰怒極反笑,“按照你的法子,靠着所謂的議和去一統道門,只是換來一個空名,在這個空名之下,仍舊是各行其是,仍舊是四分五裂,想要真正統一道門,非要行殺伐之事不可,只有這樣,才能政令歸於一統,才能收攏人心。”
李玄都心平氣和道:“師兄所說不錯,想要真正人心歸一,最好的辦法當然是以強力手段整合道門,鎮壓異己,可是請問師兄,如今的清微宗有橫掃諸宗的實力嗎?儒門會坐實道門一統嗎?答案是清微宗沒有這個實力,最起碼短時間內沒有,而儒門也不會坐視道門一統,如今僅僅是和議都困難重重,若果真是開戰,儒門只要稍微合縱連橫,再從外援助,就會讓清微宗陷於孤立之中,到那時候,不說統一正道乃至道門,就是清微宗本身也有滅宗之憂,當年鼎盛一時的皁閣宗就是前車之鑑!”
李元嬰死死盯着李玄都,沉默了片刻,方纔道:“答得好,答得好!真是佔盡了道理,我辯不過你。可我只說一點,我的夫人現在被抓了,而你的夫人還好好站在你的身旁,現在上三堂中,除了老宗主的人,剩下的都是你的人,我看這個宗主之位遲早也是你的囊中物。拿去吧,都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帶着清微宗走向何處,若是有朝一日,清微宗毀在你的手上,列位祖師在前,千秋史冊在後,你能問心無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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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揹負着雙手,道:“天寶二年,我被奪去一切宗內職位,我可曾有過半句怨言?錯了就是錯了,有功則賞,有過必罰。你總不能只領賞,不受罰。老宗主是個重規矩、講規矩的人,他不會自己壞了自己的規矩,當年的大師兄也好,還是我這個所謂的四先生也罷,都曾勢大,也不見老宗主依仗自己的境界修爲或者身份地位去強行打壓,你若真是一心爲了清微宗,無私念,不做壞規矩的事情,老祖宗也不會把你怎樣。所以最後我送師兄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李元嬰望着李玄都,眯起雙眸,怒氣漸漸消失,殺氣漸漸上漲,他幾次猶豫,將手中縮入袖中,復又伸出,如此幾次,最終還是沒有敢在李道虛的眼皮子底下大打出手。李元嬰的這個動作當然沒有瞞過李玄都的眼睛,他忽然有了一種明悟,也許儒門同樣是兩頭下注,他們不僅去疏通李道虛,而且還給了李元嬰某些好處,應該是一件半仙物,甚至是仙物,否則李元嬰不可能有這樣的底氣,竟然想要用天人無量境的修爲來挑戰已經是天人造化境的李玄都。
李玄都笑了笑,“看來不僅僅是我有機緣,師兄最近也有機緣,我早就說了,天底下的好事不可能讓我一人獨佔,若是師兄果真一口惡氣難出,或是技癢難耐,想要與我再比一次,那我們就去望仙台,不要在這裡,免得傷及老爺子的院子。”
這回反倒是變成李元嬰猶豫了,除了因爲李玄都太過自信之外,也是因爲李玄都的名氣太盛,人的名樹的影,盛名之下無虛士,若說戰績,張靜沉是天人造化境,上官莞是天造化境,都敗在了李玄都的手上。青鶴居士同樣是天人造化境,也沒能奈何李玄都。他能取勝嗎?若是他也敗了,那他就連最後一點扭轉局勢的可能也沒了,只能坐以待斃,等着李玄都把他從清微宗宗主的位子上一腳踢下去。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一個聲音,“三師兄、四師兄,還有四嫂,怎麼還沒走呢?是在商量什麼大事啊?”
只聽稱呼,李玄都和李元嬰就知道說話之人是誰,畢竟稱呼四師兄的,除了陸雁冰,就是李太一了。陸雁冰是女子,來人只可能是李太一。
話音落下,就見李太一走進了正堂。這倒也給了李元嬰一個臺階,他不必去接李玄都的話茬,而是問道:“六師弟不是也沒走嗎?”
李太一嘆了口氣,“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別人都把天魁堂當成好差事,天子近臣,可我一向是避之不及的,可萬萬沒想到老爺子點了我的名,讓我在天魁堂中當差,從此大半時間都要拘在蓬萊島上,實在讓人犯愁。”
李元嬰此時已經平息了自己的怒氣,說道:“你三嫂如今就被關在天魁堂中,還要託付你,幫我好好照看。”
“三師兄這是哪裡話。”李太一笑道:“都說長嫂如母,大師兄和二師兄都未娶妻,也就沒有大嫂和二嫂,三嫂便是長嫂,我當然不會讓三嫂受半點委屈,請三師兄放心就是。”
這番話顯得李元嬰和李太一是一家人,反倒是李玄都是個外人。不過李玄都也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李太一比上次見面的時候要世故圓滑許多,看來上次那一敗,卻是讓他長進不少。
李玄都見李元嬰不接話,便不想在此地多留,他還要與白繡裳等人商議和議的事情,然後明日給李道虛一個答覆,可當他舉步離開的時候,李太一忽然道:“四師兄和四嫂要走了嗎?”
李玄都停下腳步,“是,還有些其他事情。”
李太一道:“剛纔我說長嫂如母,萬沒有得罪四嫂的意思,還要向四嫂告罪一聲。”
秦素淡淡道:“不敢當。”
李太一笑道:“剛纔我在門外隱約聽到,三師兄和四師兄要比鬥一場?我覺得這樣不好,畢竟兩位師兄都是有身份的人,是一宗之主,真要打起來,憑白讓人看了笑話。”
李元嬰沉着臉,“六師弟說的是正論,不知六師弟是什麼看法?”
李太一道:“依我之見,兩位師兄不便出手,不如換一個方式,由我代替三師兄,由四嫂代替四師兄,我們叔嫂二人較量一下,兩位師兄最爲評判,不知四嫂和兩位師兄意下如何?
李玄都笑了,“難怪六師弟要告罪一聲,對待三嫂是長嫂如母,對待四嫂就是刀劍相向,這其中的差別未免太大了些。”
“四師兄可是錯怪我了。”李太一辯解道,“我早就聽聞四嫂的大名,若不是因爲四師兄改了規矩,一宗之主不能登上少玄榜,我這個少玄榜榜首的位置本該是四嫂的位置。其實聽到這樣的傳言時,我心裡也是有些不服氣的,怎麼都斷言我不如四嫂,好像我這個少玄榜榜首的位置是師兄和嫂子施捨給我的,所以我就想着,一定要找個機會與四嫂比試一場,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還請四嫂諒解。”
說到這兒,李太一雙手抱拳,朝秦素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李玄都望向秦素,秦素向前一步,道:“既然六……師弟如此說了,那我也不好拒絕。”
李太一笑着又行了一禮,“多謝四嫂成全。”
李玄都忽然道:“我記得六師弟學了陰陽宗的‘太陰十三劍’,不知六師弟見過上官莞沒有?她可是地師之後的第二個‘太陰十三劍’大成之人,若是能得到她的指點,六師弟的‘太陰十三劍’定然是突飛猛進。”
李太一笑容不變,“師兄不是也精通此道?若要指點,何必找外人,如果我記得不錯,陰陽宗的上官莞可是師兄的手下敗將。”
李玄都道:“我能勝上官莞,靠的是其他手段,若是僅憑‘太陰十三劍’相鬥,輸的人就是我了。”
秦素心中明白,李玄都這話其實不是說給李太一聽的,而是說給她聽的,提醒她要小心李太一的“太陰十三劍”。好在因爲李玄都的緣故,秦素對於太陰十三劍也有了解,李太一想要出奇制勝,卻是不好辦。
李太一也很快想到了這一點,直接點破,“四師兄還是擔心四嫂的,如今四嫂知道我會用什麼劍訣,可我對四嫂卻是知之甚少。再者說了,四嫂是天人逍遙境,我還是歸真境九重樓,差着境界呢,四師兄還是要叮囑四嫂一句,勿要傷我性命,只是比試而已。”
李玄都不置可否,“去望仙台吧。”
說罷,他當先走出正堂,秦素緊隨其後。
李元嬰和李太一對視一眼,李太一微微點頭,李元嬰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