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本來還在半睡半醒之間,可在這一撞之下,算是徹底清醒了,下意識地雙手捂着額頭,“痛……”
李玄都能以體魄硬接“三寶如意”,就算比不得仙物,也算是寶物,秦素好似是自己拿着寶物朝自己額頭打了一記,焉能不痛。
李玄都趕忙扶住她,“素素,你醒了?”
秦素聽到李玄都的聲音,心中一定,方纔的驚恐漸漸消退,“玄哥哥?”
“是我。”李玄都柔聲道,“你剛纔做噩夢了?”
“嗯……”秦素輕輕應了一聲,“是做了一個噩夢,我夢到我站在一條大河邊,想要過河,只有一座橋,橋邊站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她端着一個黑漆漆的瓷碗,裡面盛着黑色的湯藥,非要我讓我喝下去,我差點就喝下去了,不過在最後關頭我還是清醒過來,這碗裡的湯藥肯定有毒,於是我一把奪過藥碗,給那個老嫗灌了下去……”
說到這兒,秦素有些不好意思,“那個老嫗喝了藥後就變得癡癡傻傻,看來這藥果然有毒,然後我一路跑過了橋,忽然出現了很多披甲人,要捉拿我,我打不過他們,就只能一路跑,忽然看到一塊大石頭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停不下來,一頭撞了上去,然後我就醒了。”
說話間,秦素又輕輕觸碰了下額頭的紅腫位置,輕吸了一口涼氣,“真是奇怪了,夢裡的傷勢還能影響到現世麼?”
李玄都略感尷尬,輕咳一聲,“閻羅十殿,第十殿轉輪王獨居幽冥沃石之外,審判孤魂野鬼,覈定男女壽夭,區分富貴貧賤,發往輪迴投生,掌生死判之權柄。”
秦素輕輕“啊”了一聲,“難道我做的夢是去了陰間地府?那個老嫗就是傳說中的孟婆?我撞上的石頭就是幽冥沃石?”
李玄都認真地點頭道:“應該是了。”
“可那只是夢,我頭上的傷勢從哪裡來的?”秦素仍舊疑惑。
李玄都隨口胡說,“所謂道術就是弄假成真,鬼仙也好,神仙也罷,都是信則靈,你身懷‘宿命通’,夢境真實無比,想來是你自己深信不疑,所以夢中的傷勢也會顯化出來,也可以算是弄假爲真了。”
“是這樣嗎?”秦素還是有點半信半疑。
李玄都把話題轉開,“你傷勢未愈,先好好歇着,我在外面還給你熬了藥。”
秦素立時想起了先前的大戰,趕忙問道:“這是哪裡?”
“這是大真人府。”李玄都回答道,“是玄機和靄筠的居處,暫借給我們的。”
秦素是聰慧之人,立刻明白,那一戰肯定是勝了,否則李玄都和她不可能如安然無恙地留在大真人府中,她稍稍放心,又問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沒事,唯一有事的就是你,所以你就放心好了,只管好好養傷。”李玄都溫聲說道,“我去給你盛藥。”
說罷,李玄都離開了內室來到外間,這會兒工夫,藥鼎裡的“清心普善丹”已經完全化開,化作湯藥,李玄都取過蘇雲媗放在桌上的玉碗,慢慢倒了大半碗,然後又轉身回了內室。
內室中,秦素靠坐在牀上,怔了一會兒,眼神漸漸清明,見李玄都進來,猶豫着問道:“紫府,你說實話,剛纔是不是你撞了我一下?”
李玄都端着藥碗,坐在牀邊,面不改色,疑惑道:“你這是什麼話,我無緣無故撞你做什麼?”
“不對,我剛纔回想起來了,那不是什麼幽冥沃石,就是有人撞了一下,只是我沒看清那人長什麼樣子。”秦素搖頭道,“這屋裡就你一個人,不是你還能是誰?”
李玄都嘆了口氣,“枉我爲你出生入死,不惜拼了性命去鎮魔臺上尋找救你的法門,後來又直下鎮魔井,與鎮魔井裡的十八路邪魔大戰,最終才從鎮魔井的井底取來了還魂草,讓你起死回生,你卻還在懷疑我!沒想到你是這等無情之人,只當是我看錯了人。唉,我真是何苦來哉。”
李玄都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秦素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說道:“好啊,果然是你撞了我一下!”
李玄都聞聽此言,也不再狡辯,笑問道:“你怎麼就認定是我呢?”
秦素輕哼一聲,“我知道,你是不喜歡給自己表功的,就是吃了再多苦,也不會掛在嘴上半句,所以聽你說什麼千難萬險,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我眼前的李玄都是假的,另一種可能是你在說假話。”
李玄都笑了笑,終於承認道:“沒錯,是我撞了你,誰讓你起身這麼急,我都沒來得及躲閃,你一頭撞在我的頭上,吃虧的自然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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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沒有說話,而是比劃了下兩人的姿勢,臉上頓時浮現紅暈,“我起身會撞到你的額頭?你要是站着,我怎麼會撞到你?這個姿勢……你、你想要幹什麼壞事?”
李玄都笑道:“你猜?”
秦素扭過臉去,“我纔不猜。”
李玄都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又把她的臉給轉向自己,望着她的雙眼,“你不猜我就告訴你,你要是再不醒啊,我就把你生吞活剝了,然後吃幹抹淨,神不知鬼不覺。”
秦素這般年紀哪裡還有不懂的,這次不僅是面紅過耳,就連脖子都通紅一片,羞惱道:“你、你、你說什麼呢!”
李玄都鬆開秦素的下巴,淡笑道:“我說,該吃藥了。”
秦素這才注意到李玄都手中端着的玉碗,扁了扁嘴,“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了。”
“你現在只是小好,離大好還遠着呢。”李玄都稍稍加重了語氣,“聽話,吃藥。”
秦素沒有說話。
李玄都用湯匙舀了一匙,送到秦素的嘴邊。
秦素忽然問道:“玄哥哥,你不會真去鎮魔井了吧?”
李玄都一怔,啞然失笑道:“我去鎮魔井做什麼,你覺得鎮魔井中當真有什麼還魂草?都是我編出來的。再者說了,就算有還魂草,你又沒死,還哪門子的魂?”
秦素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去接李玄都手中的玉碗,說道:“我自己來吧。”
李玄都舉起手中玉碗不讓秦素碰到,說道:“這藥不能一氣飲盡,還是我來吧。”
秦素臉色微紅,不過也沒有拒絕,喝了一口藥後,只覺得入口淡而無味,好似飲水,倒是與苦湯子半點不沾邊,然後她問道:“玄哥哥,你怎麼破去‘太上三清龍虎大陣’的?”
“我說,你一邊喝藥一邊聽。”李玄都又舀了一匙送到秦素嘴邊。
此時只有兩人,秦素羞澀之情漸去,點了點頭,然後就聽李玄都開始講述破陣的過程,不過李玄都把許多危險境地都一語帶過,倒是顯得他神機妙算,一切早有安排,宋政不過是自投羅網、自討苦吃之輩。然後李玄都又說了自己在鎮魔臺上得了“龍虎劍訣”之事,這倒沒有刪減,大體是實話實說。
秦素聽完她昏死過去的諸多事情之後,一碗藥湯也已經見底。李玄都話鋒一轉,開始囑咐秦素好好休養,不要妄動氣機。她受了張靜沉駕馭仙劍的傾力一劍,她又沒有“漏盡通”,若不是“三寶如意”從中擋了一下,只怕要當場身死。可仍舊是受創極重,雖有李玄都以“長生石”的元氣療治,又有正一宗諸般珍稀藥材進補,然而這等傷勢仍需休養相當時日,而且須極小心,不然的話,雖然不至於性命之憂,但免不得要再受一番苦頭。
而且此事李玄都未敢對秦清提及,倒不是李玄都怕了老丈人的境界修爲,真要生死相拼,誰勝誰敗還很難說,而是李玄都無顏面對,無言以對,人家將女兒交到自己手中,卻弄成這般局面,李玄都還能說什麼。
李玄都將玉碗隨手放在旁邊,任由秦素靠在自己身上,從這個方向望去,只能看到秦素的半邊側臉,美是極美的,不過李玄都心中不生半點旖旎之念,只覺得安靜祥和。人生求一知己難得,求一紅顏知己更是難上加難,若是能成雙入對、結成連理,那便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如果不是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他倒是真想就此止步不前了。
便在這時,就聽秦素輕聲問道:“玄哥哥,這是靄筠和玄機的新房嗎?”
“是。”李玄都環顧四周,一應傢俱擺設都是新的,少有老物件,不是正一宗沒有底蘊,就是要討個吉利。
秦素嘆了口氣,“那我們的新居,你想好了嗎?”
李玄都說道:“雖然之前選了三個地方,包括太平宗,可我覺得那些地方終究不是我們的,所以我想……”
“劍秀山是嗎?”秦素立刻猜到了李玄都的心思。
李玄都微微一笑,“知我者,素素也。你覺得呢?”
秦素道:“忘劍峰上的雲海和洗劍池都很美,我很喜歡。”
李玄都心中一寬,他本覺得張白月的墳墓就在忘劍峰上,秦素可能會心有芥蒂,卻沒想到秦素主動提了出來,反正忘劍峰上頗爲開闊,可以建造在洗劍池旁,不會驚擾到長睡的張白月,一邊是浩渺碧波,一邊是滾滾雲海,當真是人間美景。
李玄都認真說道:“等新居落成,我們就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