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嘆之後,李玄都便要繼續趕路,完全不想在此地過多停留。
就在此時,那江湖術士打扮的老人轉過頭來,剛好看到了李玄都這一行人,見他們個個氣度不凡,便動了招攬生意的心思,起身道:“幾位,可是要往石門縣去?”
李玄都住下腳步:“正是。”
老人趕忙擺手道:“去不得,去不得啊。”
李玄都饒有興致道:“此話怎講?”
老人一撫鬍鬚,極有仙風道骨,徐徐說道:“實不相瞞,老夫也是剛剛從石門縣而來,發現石門縣縣城之中血光隱隱,暗藏殺機,這才匆匆離開,行避禍之舉,幾位若是沒有什麼急事,還是小心爲好。”
李玄都轉頭望向顏飛卿。
有了沈元舟的前車之鑑,李玄都對於這種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他並不精通術算之道,不過顏飛卿出身於正一宗,精通紫微斗數,正好可以詢問。
顏飛卿搖了搖頭。
李玄都便打算邁步前行。
老人仍不死心,竟是小跑幾步出了酒肆,攔到衆人面前,疾言厲色道:“老夫所言千真萬確,你們莫要自誤,丟了性命!”
李玄都正要說話,宋輔臣已是開口道:“宋某人從不信敕問鬼神之事,李先生不必與此人廢話,若是爲難,由宋某出手打殺便是。”
老人聞聽此言,嚇得趕忙後退幾步,梗着脖子道:“真是不識好人心,老夫好心爲你們指一條明路,你們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要恃力欺人不成?”
宋輔臣抿起嘴脣,臉上沒有太多神情。他是個沉默寡言之人,能出手,絕不廢話。不過他也不是一個濫殺之人,方纔故意說那番話,不過是有意嚇退此人,倒也不好真就痛下殺手。
就在此時,宮官道:“不如就聽一聽這位老先生有什麼說的。”
老人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這位姑娘所言極是,聽一聽也是好的,我們進來慢慢談。”
李玄都想了想,說道:“也罷,就當是歇一歇腳了。”
一行人進了酒肆,在老道人的那張桌上坐下,就見老人從自己的布褡褳中取出一個羅盤,密密麻麻,足有三十六層之多,然後老人指着羅盤說道:“此方羅盤乃是老夫的祖傳寶物,有扭轉乾坤之妙用,正是依仗着此方羅盤,老夫才能逃離那兇險處處的石門縣。”
李玄都沒有太過在意,可顏飛卿瞧了眼此方羅盤之後,卻是眉頭微皺:“這方羅盤……似乎是件寶物。”
老人笑道:“這位公子還是有眼力的,此方羅盤名爲‘乾坤轉’,當年老夫爲了購得這方羅盤,足足花費了老夫兩萬太平錢,知道兩萬太平錢是多少錢嗎?足足六十萬兩銀子!老夫上哪湊那麼多銀錢啊,只能大舉借債,然後就只能給人家做事還債,好在遇到了個大主顧,做完了這票買賣,不但能還上舊債,還能有些盈餘。”
話音落下,羅盤上毫無徵兆地光芒一閃,籠罩衆人,待到光芒消散時,寧憶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
老人嘿然道:“轉乾坤,乾坤轉,沒有什麼玄妙,不過是送人一程而已。‘血刀’實在太過棘手,便先送走,待到他趕回時,大局已定。”
李玄都等人哪裡還不清楚,終是遇到了攔路之人。
宋輔臣的反應更是迅捷,已然出手,可惜一拳落了個空。
只見老人的身形“砰”的一聲炸裂開來,變成了一張符紙。而老人的本尊則出現在不遠處,手中拄着那杆“鐵口直斷”的大旗,淡笑道:“宋法王何必動怒,我們也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
宋輔臣的臉色漸而凝重。
江湖之大,除了二十二個宗門之外,還有爲數衆多的江湖散人,雖說這些江湖散人無法與宗門抗衡,但是其中不乏奇人異士,境界修爲未必多高,戰力也未必多強,可往往有許多出人意料之外的手段,尤其是第一次遇到,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很容易中招。
這時候那個獨自喝酒的愁苦書生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手中端着酒杯,望向宮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姑娘,陪小可喝上一杯如何?”
宮官輕聲問道:“閣下可是落榜書生?”
書生睜大了眼睛:“宮姑娘竟然知道小可的名聲,真是讓小可受寵若驚。”
宮官道:“畢竟是黑白譜上排名第三十七位的高人,你認爲我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我孤陋寡聞?”
書生道了一聲“不敢”。
說起這位落榜書生,也是江湖中的一個怪人奇人。他和寧憶一樣,都是儒家弟子,也同樣是在萬象學宮求學,只是寧憶困於情,再加上牝女宗的因勢利導,終於成爲江湖上威名赫赫的“血刀”。不過落榜書生卻不曾困於情,他最是熱衷仕途,十歲考中童生,十五歲考中秀才,二十歲考中舉人,然後就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進京趕考,也不知是時運不濟,還是本事不濟,考了二十年,按照三年一次來算,那也少說有六次,別說進士及第,便是進士出身和同進士出身都沒能撈到半個,次次名落孫山,由此得了落榜書生的名號。
可說來也怪,他每次進京趕考,總是能遇到許多稀奇古怪之事,可每次總能逢凶化吉。先是第一次上京趕考的時候,遇到了方士伏魔,意外得了一顆異獸內丹,吞下之後平添幾十年的修爲;然後第二次上京趕考時,夜宿荒廟遇到一隻吸食陽氣的狐仙,結果與狐仙結下露水姻緣卻因爲吞服內丹的緣故而安然無恙;第三次的時候,又遇到了女鬼索命,這次剛好趕上道士捉鬼,他跟隨道士身旁,又逃過一劫;在他最後一次上京趕考的時候,他遇到了正一宗名宿與道種宗長老交手,兩人力竭而亡,他將二人安葬之後,從二人身上得了功法秘籍。此人讀書不大行,練武修道卻是奇才,在沒有明師指點的情形下,硬是靠着秘籍就給練成了一身不俗修爲。
時至今日,朝廷衰弱,遠不如二十年前,落榜書生也不再熱衷於進京趕考,成了一名貨真價實的江湖中人。
落榜書生的境界修爲未必如何,但是因爲他衆多奇遇的緣故,有些奇怪的手段,很是難纏。
宮官呵呵一笑。
下一刻,她身形暴起,瞬間掠至落榜書生的面前,一記手刀斬向落榜書生的脖子,正是牝女宗的絕學“冷月鋸”。
落榜書生卻是絲毫不懼,仍是保持端着酒杯的姿態,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整個人忽地向後平移開丈餘距離,剛好躲過宮官的這記手刀。與此同時,他手中酒杯的酒液開始飛速旋轉,好似一個小小的龍捲,然後“啵”的一聲,激射出來,化作一道水箭,激射宮官的面門。
有寧憶的前車之鑑,宮官生怕其中有什麼玄機,不敢硬接,側身躲過,就見這道水箭落在地上,“嗤”的一聲,在地面上腐蝕出一個大約手指粗細、深不見底的坑洞。
宮官的面上冷了幾分:“好手段。”
落榜書生搖了搖頭:“宮姑娘,你們這些宗門子弟,無論正道邪道,總是眼高於頂,覺得我們這些江湖散人不敢招惹你們,其實我們這些江湖人只是因爲勢單力孤,怕你們人多罷了,真要單打獨鬥,誰勝誰敗,猶未可知。”
話音落下,落榜書生扔掉手中酒杯,從袖中取出一柄摺扇,“啪”的一聲將摺扇展開,只見扇面上寫着“金榜題名”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