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舟望向客棧大門那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臨棗關的守軍也要被驚動了。”
老人笑道:“客棧的賠償,還有這位小公爺,以及臨棗關的守軍,不妨都交由老夫處置,李公子安心調養傷勢便是。”
李玄都對於裴舟能看出自己受傷並不奇怪,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在帝京這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待久了,眼界自然不俗。
李玄都點了點頭,沿着樓梯往二樓走去。
裴珠讓開道路,裴玉跟在李玄都的身後。
走到二樓屋門前,裴玉已經快步跑過李玄都,很是狗腿地爲他開門。
李玄都大步走入其中,裴玉正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就聽李玄都轉頭說道:“裴玉,你待會兒跟你爺爺說一聲,我會閉關幾天,在此期間,不要讓人來打擾我,你們也最好不要離開客棧。”
裴玉望向李玄都,臉上難掩憂慮:“李大哥,你沒事吧?”
李玄都搖了搖頭道:“無甚大礙。”
裴玉這才輕輕鬆了一口氣。
只是他不知道,對於李玄都而言,死不了便是無甚大礙。
在裴玉離去之後,李玄都一揮袖,兩扇房門自行關閉,其上還有一層肉眼可見的氣機流轉。
然後李玄都從“十八樓”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多是他以前用剩下的丹藥,至於“紫陽丹”這等好東西,卻是沒有了。好在李玄都久在江湖,受傷的次數多了,也就久病成良醫,翻看了一下之後,從這些剩餘丹藥中勉強配出一副靜氣安神的藥,大約有十幾顆左右,大大小小,大的如珍珠,小的如米粒,以黑色和紅色爲主,被李玄都通通放在手心,然後一氣吞下。
其實呼延勝明和方十三給李玄都造成的傷勢都在其次,多是些皮肉傷,真正讓李玄都苦不堪言的還是“逆天劫”和“太陰十三劍”,若是隻是單獨一個,李玄都憑藉自身所學,也好處理,關鍵是兩者同時發作,那便是按下葫蘆浮起瓢,讓李玄都左支右絀。
這不由讓李玄都回想起一個說法,十個手指按住了十個跳蚤,結果就是一根手指也不能動,看似強大,可只要一根手指出了問題,便會引發一連串的後果。
李玄都盤膝坐在牀上,閉上雙眼,雙手分別置於雙膝之上,呼吸漸而平穩,訣無定訣,形無定形,意無定意,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乃是坐忘。以坐忘入枯榮之境,察明晦,分善惡,又以“玄微真術”中的“聚勢法”得龍虎相濟,陰陽相合。
如此三天之後,李玄都不再穿那身青布棉袍,而是換了一身嶄新的鶴氅,重新走出房門,傷勢不能說已經完全恢復,但也大體無礙,算是被李玄都鎮壓下去,只是當下鎮壓越酣暢淋漓,日後反彈也就越大,到那時候,便是李玄都使出渾身解數可能都彈壓不下。
此時客棧內竟是已經修繕完畢,可以說是煥然一新,讓人都要誤以爲這裡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此時客棧老闆娘仍舊是站在櫃檯後算賬,年輕夥計拿着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掃着,裴玉獨自一人坐在大堂中的一張桌前,完全沒有裴家小公子的氣派,把一本話本平鋪在桌上,旁邊又放了一堆瓜子,正在一邊看書,一邊磕着瓜子。
當裴玉一個不經意的轉頭看到李玄都後,立刻不再管那本話本小說,雀躍道:“李大哥,你出關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與裴玉一同坐下,問道:“你爺爺呢?”
裴玉把面前的瓜子分出一大半推到李玄都的面前,低聲說道:“好像是去見那個臨棗關的遊擊將軍了。李大哥你出手之後,那些青鸞衛就沒敢再回來,還有那個什麼燕國公的小國公,沒想到老闆娘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被老闆娘封了竅穴,這會兒還在柴房關着呢,也沒見有個人來救他。至於臨棗關的那位遊擊將軍,根本就沒敢進客棧,就在街邊與我爺爺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調頭走了。還有就是客棧了,我爺爺本來要給銀錢,老闆娘卻說什麼也不要,說是不合規矩,我也不太明白到底是什麼規矩。”
李玄都剝了幾顆瓜子,沒有多說什麼。
不多時後,裴舟走進客棧。
李玄都起身相迎,裴舟卻是快步走到李玄都面前,拱手道:“先前李公子療傷要緊,老夫不敢耽擱,現在李公子療傷完畢,兩次相救之恩,老夫感激涕零,請受老夫一拜。”
老人說完就要對着李玄都長揖到底,李玄都自然不會坦然受了此禮,伸手扶住老人的手臂,將其托住,以李玄都的修爲,只是一個讀書人的老人自然拜不下去。
與此同時,裴舟也極爲懂事地起身,恭恭敬敬地李玄都拜了一拜。
李玄都微笑道:“我今日受了裴玉一拜,已經足矣。”
裴舟便也不去強求,提議與李玄都再去客棧後的小園子走一圈,李玄都自無不可,兩人來到客棧的後園,裴舟這才輕聲道:“那位小國公還在客棧的柴房中,按照老夫的意思,本是放他一馬,畢竟燕國公在朝野之間的名聲還算不錯,不過此人先前曾經在言語之間多番威脅李公子,所以到底如何處置,還要請李公子拿個主意。”
李玄都想了想之後,說道:“放了吧,沒必要爲了一時意氣而與燕國公府結下死仇。”
李玄都稍微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最起碼現在不能。”
裴舟曾經貴爲九卿之一,立刻聽出了李玄都的話外之音,不由點頭道:“李公子此言是老成持重之言。”
想到這兒,裴舟不由在心底微微感慨。
什麼是廟堂爭鬥?就是聯手一切可以聯手的勢力,當年四大臣之所以會大敗虧輸,或者說當年謝太后和晉王之所以能夠取勝,就是抓住這一點精髓,使得宗室、勳貴和那些反對四大臣的文武官員聯起手來,這才使得四大臣大敗虧輸。
現在的清流也好,帝黨也罷,自然不能再走這條老路,所以太后和晉王的貌合神離便給了他們機會。
如此看來,這位李公子就深諳此道。
殺人,可以,但不能爲了殺人而殺人,要明白殺人是爲了什麼。
殺人,從來只是手段,而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