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嫂二人之間一番暗藏玄機的對話之後,李太一算是認可下來。
他要的便是這位三嫂的一個表態,不管平日裡兩人如何面和心不和,但在這個時候,他們要聯起手來一致對外。就像朝廷的晉王和太后,不管兩人之間有何種齟齬,在對待以張肅卿爲首的四大臣時,必須要摒棄前嫌一致對外。
歸根究底,李玄都和張肅卿這類人,他們想要變革朝廷,想要變革清微宗,如此便會觸動太多人的利益。換而言之,無論是李元嬰做宗主,還是李太一後來居上,所謂的三先生黨和六先生黨都還是一切照舊,頂多是位置的上下有些變化,可如果是四先生做了宗主,那便是要他們的命了,正所謂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李玄都要整肅清微宗,必然要殺雞儆猴,然後更弦易轍,就是割肉放血。在他們看來,馬無夜草不肥,可李玄都和張肅卿那一套,卻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少吃草,這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他們辛辛苦苦打拼,好不容易爬到今天這般位置,就是爲了清微宗發展壯大嗎?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所以如李玄都這等人,萬萬不能做宗主。
這個時候,李玄都返回清微宗,無論是在谷玉笙看來,還是在李元一看來,都是來奪權的。兩者的不同之處在於,谷玉笙以防備爲主,多番阻撓,並不想李玄都返回清微宗,李太一則是更爲自負,他想要以李玄都這塊絆腳石爲踏腳石,既是穩固自身的現有地位,同時也使自己的威望更上一層樓。
觀海樓共有九樓,頂樓是觀景勝地,八樓是宴客大廳,此二樓佈局一樣,不曾分割房間,到了七樓,則是被分割成許多房間,其中谷玉笙的書房便在這裡,藏書頗豐,書房內更有從蓬萊島復刻過來的大量清微宗機要檔案。
正如李玄都所說,谷玉笙代李元嬰執掌清微宗一事,不合規矩,但是她既然能擔當此等大任,又有老宗主的默許,自有其道理。
清微宗浩浩十數萬人,各行各業,年老年少,都要仰其鼻息。這些人可不是被官老爺欺負了也不敢反抗的普通百姓,這些人中多是江湖中人,對於他們來說,刀光劍影只是尋常,惹急了他們,拔劍而起並非什麼難以想象的事情。
老宗主可以憑藉多年的威望和睥睨天下的武力讓所有人都服服帖帖,谷玉笙不行。更何況,對於谷玉笙來說,宗內也不是一團和氣,有城府深沉的二伯,野心勃勃的六叔,左右搖擺的小姑子,其心可誅的四叔,以及那些只認老宗主而不認宗主的老人和老山頭,這一大家子人,勢力糾纏,千頭萬緒,好似一團亂麻,想要梳理清楚,非常人能爲之。
爲何慧玄師太說老宗主默許了谷玉笙代爲執掌清微宗之事,而李玄都沒有半分懷疑?就是因爲,如果沒有老爺子的默許,僅憑李元嬰的支持,谷玉笙絕無可能統領清微宗,就算李玄都的四先生黨已經名存實亡,可還有張海石和李元一,就算張海石自持身份,不去與谷玉笙計較太多,李元一和那些老人們又豈是好相與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谷玉笙坐上這個“代宗主”的位置,不比做一地總督容易多少。
同時也說明了,谷玉笙的確很有能力,否則也擔不起如此大任。
與李太一說完這些之後,谷玉笙便將第九樓讓給了李太一,讓他且在此地調養氣機,準備不久後的望仙台一戰,而她則是來到位於七樓的書房。
此時的書房中有一人正等在這裡,正是被李玄都和白絹聯手擊敗的韓邀月。
韓邀月見到谷玉笙之後,正要開口說話,谷玉笙已經擡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谷玉笙微笑道:“事情我已經知曉了,誰也沒有料到中途會殺出一個秦家姑娘,這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師弟也無須太過自責。”
韓邀月恨恨道:“當初歸德府的時候,便是他們兩人一起聯手與我爲敵,當時我還以爲只是巧合,如今看來,怕不是這對狗男女早就有了姦情。”
谷玉笙微微詫異道:“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愈發複雜了,我本以爲那位四叔身後不過是幾個正道宗門,若是連補天宗和忘情宗也牽扯進來,就算是老宗主,恐怕也要認真考慮一下了。”
韓邀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平復自己的心境,道:“不過師姐也不用擔心,他們二人此時正與齊州總督秦道方在一起,恰好最近青陽教有意針對這位秦部堂用些手段,既是爲戰死的雷公復仇,也是爲了打開齊州的局勢,所以他一時半會兒還脫不開身。”
谷玉笙眼神微微一亮,問道:“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韓邀月道:“此事是我從地公將軍唐秦的公子唐文波口中得知,絕對不會有半分差錯。”
谷玉笙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道:“此事的確是個機會,不過還有個問題。若是青陽教教想要動手,那麼青鸞衛的人便不好參與進來,不管怎麼說,他們終究是朝廷的人,在有些事情上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事情,他們還不敢恣意妄爲,而我們清微宗也萬不會參與到此事之中,頂多是兩不相幫。如果僅僅是青陽教,想要對總督行轅動手,恐怕力有不逮。”
韓邀月笑道:“師姐所言極是,不過我從唐文波的口氣中隱約聽出,似乎他們還有別的幫手,而且準備多時,僅憑不知先生一人,恐怕應付不來。”
谷玉笙道:“最近我曾查閱宗中檔案,這位不知先生竟然與大先生有過來往,大先生故去之後,他的許多香火情分都被二先生繼承了下來,當初在歸德府的時候,不知先生之所以會出手偏幫李玄都,並非是沒有緣由的。不過如此一來,李玄都也必然會留下來相幫不知先生。”
韓邀月冷笑道:“就怕他一走了之。”
此時的頂樓之上,李太一憑欄眺望,輕拍欄杆,輕聲道:“將來的清微宗……到底誰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