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教頭聞言一驚。雙慶府距離白帝城極近,青陽教的影響力自然非同尋常,普通人可能不太清楚唐周的大名,可是魏教頭身爲此地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極爲關注白帝城的局勢,對於這位天公將軍的大名當然是如雷貫耳。
在他看來,知道且敢於直呼唐周姓名之人,要麼是不知天高地厚,要麼就是大有來頭。前者還好說,後者可就有些棘手了。
魏教頭猶豫了一下,問道:“還未請教閣下大名,從何處而來?”
李玄都道:“我的來歷,你不必知曉,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而是這座雙慶府畢竟不比西京和帝京,甚至比不得白帝城。一城之地的規矩再大,也大不過整座江湖的規矩,要知道前面那座四諦寺不過是真言宗的下宗,真言宗也僅僅只是正道十二宗之一,真言宗尚且不如靜禪宗、慈航宗、金剛宗,更遑論正一宗、清微宗、太平宗,你們如何敢如此放肆?我還是那句話,讓開道路,我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不與你們一般見識,若是爾等一意孤行,勿謂言之不預也。”
正一宗、太平宗、清微宗、靜禪宗、慈航宗、金剛宗,正道十二宗。
魏教頭心頭巨震。
他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知道當今天下有四大豪族,分別是遼東秦氏,齊州李氏,江州錢氏,還有吳州張氏。這四大豪族之所以能夠成事,關鍵在於錢財和人手。秦氏佔據北海,與補天宗關係密切,補天宗又是遼東五宗之首;李氏佔據東海,與清微宗同爲一體,清微宗是正道四宗之首;錢氏經營南北漕運,交好於太平宗,太平宗曾是正道十二宗的第二把交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張氏乃是天師傳承,正一宗之主,是爲正道盟主,慈航宗雖然佔據南海,但實際上卻是張氏在幕後支持。
有錢又有人,纔是成大事的必要條件。
就算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也要看這些地方豪族的臉色。
西北五宗能夠在金帳汗國的支持之下,割據三州之地,又扶植青陽教,公然與大魏朝廷抗衡。那麼正道十二宗能與其分庭抗禮多年,自然不止是有些門人弟子那麼簡單,其中勢力盤根錯節,上可直達天聽,下可統御小民,牝女宗能炮轟漩女山,換成玄女宗來做,未必沒有如此手筆。
對於尋常江湖散人和地方豪強而言,對上門派幫會還能鬥一鬥,但是門派之上的宗門,哪個不是龐然大物,哪個不是危如高山,就是衰弱不堪的真言宗,其下宗放在雙慶府都是龐然大物,更不用說名列前茅的幾大宗門了。
正因爲正道十二宗太高太遠,所以纔會讓人生出虛假的感覺。就如街上遇到一名紈絝子弟,如果他說自家老爹是本地縣尉,兄長是捕頭,爺爺曾經做過知縣,多半要讓人好生思量,可如果他開口就說自己是藩王世子,或者乾脆就是皇子,那就不可信了,八成要被人看作是胡說八道。
魏教頭深吸了一口氣,微諷道:“口氣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是連正道十二宗都搬了出來,難不成兩位就是正一宗的小天師和慈航宗的蘇仙子?最近江湖傳言,兩位神仙人物不日就要大婚,兩位不在大真人府準備婚事,跑到這雙慶府做什麼?”
李玄都平靜道:“我不姓張,我姓李。” Www◆ тTk дn◆ ¢ ○
魏教頭微微一怔。
然後下一刻,他便通體冰涼,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處升起,一路向上,涼透了他整個後背,最終在後腦頭皮處炸開,頭皮發麻的同時,他的額頭上也滲出許多豆大的冷汗汗珠。
因爲一把三寸長短的紫色小劍正抵在他的眉心上,劍氣已然在他的額頭上撕裂出一道細細紅線。
魏教頭嚇得肝膽欲裂,聲音發顫道:“飛劍?!清微宗的‘御劍術’?!”
此劍不是李玄都的“青蛟”,而是秦素的“紫凰”,當初李玄都將“紫凰”贈予秦素的時候,連同“御劍術”也一併教給了她,以秦素的境界修爲,遇到韓邀月、鍾梧等人時,這等手段派不上用場,可對付境界修爲不如她的,無論是殺人還是嚇人,都已經綽綽有餘了。
“紫凰”微微顫鳴,讓魏教頭的心肝也跟着一顫。
魏教頭見到飛劍之後,心底已然信了兩人是清微宗高手,趕忙說道:“這位公子,這位仙子,咱們有話好說,莫要動手!”
秦素輕哼一聲,收回了“紫凰”。
李玄都好整以暇道:“你可知道陸先生雁冰?”
魏教頭臉色一灰,按照道理來說,他不該知道陸雁冰纔是,可好巧不巧的,他還真聽說過陸雁冰的名頭,去年的時候,他與一位早年時候相識於微末的好友喝了一場酒,那位好友如今供職於青鸞衛,酒後在無意中說了些青鸞衛內幕,他便聽過“陸雁冰”這個名字,此時只好點頭道:“知道,乃是青鸞衛的三位都督之一,聽說也是出身於清微宗。”
“既然知道,那就省卻我一番口舌了。”李玄都不介意借用一下自家師妹的名頭:“我們都是陸先生的人。”
話音落下,李玄都將手中的糖葫蘆竹籤丟擲出去,瞬間刺穿了這位魏教頭的肩頭。
魏教頭悶哼一聲,伸手捂住肩頭,不敢有半分怨言,直接帶着人灰溜溜地退去。
江湖就是這樣,不打壞的,不打奸的,就打不長眼的,自己看走了眼,惹出了麻煩,不管是什麼後果,都得自己受着,這就是江湖上最直白簡單的規矩。
打發了這些小角色,秦素輕聲道:“我還以爲你要動手殺人呢。”
李玄都問道:“你察覺到了?”
剛纔李玄都身上確有殺氣一閃而逝,起了殺念。
秦素點頭道:“我本想勸你一勸,不值當爲了這些人髒了自己的手。不過我看你很快就把那股殺氣給壓住了,便沒有說話。”
李玄都嘆息道:“你說你的辟穀功夫差點毀於一旦,其實我的養氣功夫又何嘗不是如此,最近戾氣見漲,動輒就想取人性命,實在不該。”
秦素安慰他道:“那我們正好去佛寺裡拜一拜,去一去你身上的戾氣。”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這世上的佛寺,有一多半是靠着你們這些女子養活的。”
秦素道:“這世上的女子,尤其是深宅大院中的女子,平日裡無所事事,又不讀書,便不是儒教中人,修道求長生太耗費銀錢,又不是道教中人,於是就只能禮佛了,佛教求來世,算有個盼頭,就算添些香油錢,也在可以承受範圍之內。”
李玄都問道:“你這位秦大小姐也是如此?”
秦素搖頭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可是道家中人,求長生的那種。”
李玄都故作驚訝道:“那可真沒看出來,就你這憊懶模樣,能修出個長生境界纔是見鬼了。”
秦素笑了一聲:“我行走名山大川,常去荒僻無人之地,別說是鬼怪,就是妖物精魅,也見了不少,見個鬼算什麼?”
李玄都道:“我倒是忘了,咱們秦大小姐是見過世面的,不知有沒有遇到過狐仙女鬼什麼的。”
秦素道:“狐仙女鬼只找手無縛雞之力的俊俏書生,我是女子,又戴着面具,且身懷利器,自然是無緣得見。”
李玄都搖頭嘆道:“可惜,可惜。”
秦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聽你這意思,是很想和狐仙女鬼一夜風流了。”
李玄都正色道:“這是哪裡話,我只會替天行道,降妖除魔,絕不手軟。所謂滿身正氣,與小天師南北輝映,說的就是我了。”
秦素白了他一眼:“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