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有憾生(二十八)

侍劍奴的威壓直接掃了過去, 將那入水就沒的往生靈鯢困在了原地。

這是什麼情況?奚平先愣了一下,但他深知“愛湊熱鬧容易倒黴”的道理,管他怎麼回事, 別人打架看什麼看, 溜!

他迅速給陸吾示警, 命所有人不要繞行南海, 離南闔半島西海岸——也就是南海那邊越遠越好。

這時, 常鈞和姚啓幾乎同時開口。

常鈞:“廣安帝君好像醒了。”

姚啓:“奇怪,西王母靜室周圍的靈氣突然好亂。”

“因爲把西王母往靈山那勾搭的缺德鬼他褲子着火了。”奚平飛快地說道,“你倆別在那看苦情戲了, 立刻離開升靈身邊,拿好之前給你們的護身仙器——用升靈階的, 晚霜馬上就……”

他話音沒落, 晚霜已經到了!

整片海水被侍劍奴的劍氣鎖住了, 但她可能是活得太硬朗了,還是看不見傳說中卡在生死邊緣的往生靈鯢。

往生靈鯢雖然在魚裡算個頭大的, 也沒大到蒸汽船那種程度,它頭大尾巴小,嘴張到最大,其實也只夠容納幾個人而已。蜜阿修士和西王母他們能涇渭分明地比鄰而居,靠的是可以摺疊到極小的芥子秘境。築基修士真元炸開的範圍比魚身大多了。

然而鎖住海水的劍氣已經從魚身裡滲透進去, 魚口中的芥子瑟瑟發抖, 像一方方即將天塌地陷的小世界。

芥子秘境中人人驚慌失措, 一時卻找不到主心骨——楊婉被不上不下地困在了那裡。

蟬蛻逼近, 她靈感已經快炸開了, 沒有退路了。可是身上沒有了含沙射影,她無論如何也再難往前邁一步!

霸道無匹的崑崙古劍在南海掀起巨浪, 可苦了擔心運河擁堵而轉走南海航線的商隊。那些巨大的蒸汽船枯葉似的,差點被這長蛟入水般的一劍掀飛,還沒來得及出港的船更是撞成了一團,有的地方着起火來。

“救命——”

留在陸地的奚平隨手在隨身芥子中抓了把劍,御劍騰空而起,太歲琴橫在半空。

琴聲過處,南海上的大小船隻都被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罩住了,剛炸開的火星給強行按滅,眼看要撞在一起的船隔着一段距離,輕飄飄軟綿綿地互相彈了開。

奚平本想再往高處飛一點看清些,腳下劍卻不大聽他使喚,停在一個高度就不動了,侍劍奴卻隔着數十里,用異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奚平一低頭,這才發現方纔被他匆忙召出來的劍居然是照庭,一時險些絕倒:快十五年了照庭大爺,可謝謝了!他都升靈了,重煉照庭的爐子還是他去三嶽山摸回來的,怎麼當年北坡的禁空禁令還沒消?

他正要換把不礙手礙腳的凡劍,魏誠響就給他傳了信:“我感覺這回應該是東皇。”

東皇手下是一羣沒底線的邪魔外道,誰給好處認誰當爹。魏誠響常年在百亂之地混,手裡也有幾條不太可靠的線人,她飛快地說道:“東皇的人現在就在南海上,原本混在凡人商隊中間,據說一刻之前,上面突然傳來消息,命他們以最快速度撤離這片海域。不可能這麼巧,肯定是東皇幹了什麼。”

奚平神識再次掃向南海,推測東皇恐怕是通過什麼手段發現了西王母藏身之處,那老東西“不攪屎能憋死”的毛病犯了,故意引來晚霜注意,打算借刀殺人。

很快,奚平鎖定了一小撮突兀的船——他方纔將符咒用琴音傳出去,鋪滿了半個南海,連水裡蝦兵蟹將們恐怕都多得個殼,唯獨那一支全速外逃的船隊上,沒沾上一點防護符咒。

而且在這樣快的速度下,船上連煙都忘了噴。

那幾艘船動力不是蒸汽機,是靈石!

奚平:“你說得對,我看見他了。”

魏誠響:“追嗎?”

當然不追——他擋在惶惶不安的凡人前,以防仙人打架誤傷螻蟻,侍劍奴雖然沒對他出手,但那畢竟是天下第一劍,掃個邊他已經扛得很艱難了,分/身乏術。

奚平一轉念,順手砸出了一個從林熾那薅來的仙器,精準地落在東皇他們船隊前。海水立刻凝成了無數水繩子,織就了一張大網,正好將東皇他們“一網打盡”:“這麼熱鬧,您也別急着走啊!”

升靈的仙器當然是可以用同階的東皇戟撕開的,但東皇有沒有膽子在侍劍奴面前冒頭,可就兩說了……以及如果他不敢的話,他手下那些現在恨不能插翅飛走的低階修士又會怎麼想呢?

電光石火間,幾大“邪祟”順手互相坑了一輪還帶拐彎。

魏誠響給他叫了聲“好”:“狹路相逢,卑鄙者勝。”

奚平:“快滾蛋吧你!”

魏誠響趁這些高來高去的大能互相揪成一團,藉着太歲琴籠罩四方的靈氣掩護,膽大包天的一串符咒打了出去,直接將百亂民們捲上了陸吾的船。

奚平琴音不停,同時心裡警鈴大作。

他一出手轟走了餘嘗,扣下了東皇,要是平時,尾巴早翹上天了,此時卻居然無暇得意。

不對勁,他想:這絕對不是節外生枝。

當年南海九龍鼎、懸無,如今崑崙侍劍奴都抓不住的往生靈鯢,怎會讓區區一個東皇逮住蛛絲馬跡?總不能是因爲他印堂發黑擅長作死吧。

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故意讓那蠢貨發現。

是誰?圖什麼?

崑崙和李張餘孽不是想把他師父引來南闔一起坑在裡面?現在動手是不是有點早?

難道他們終於發現無論如何也鬥不過武凌霄,乾脆自殺還拉一幫凡人墊背?

要是隻有他自己,憑奚平那莽撞的脾氣,這會兒說什麼也得將姚、常兩人手裡的轉生木樹籽催發,親自過去一探究竟。

然而他此時是“太歲”。

晚霜鋪天蓋地的殺意中,仗着照庭能穩穩當當地接住他,奚平艱難地用符咒給南闔半島織了一張倉促的防護陣,唯一慶幸的是這回他靈石帶夠了。

王格羅寶輕輕地撫摸着往生靈鯢魚嘴的內壁,鼻尖縈繞着魚腹中傳來的蒼老腐朽氣息:“真可惜,我生得太晚,你壽數已經快盡了。”

魚肚子裡響起空靈的迴音,高低起伏,有點像巨鯨的吟唱。

往生靈鯢充滿悲意地迴應着他。

王格羅寶臉上溫柔的笑意消失了,異色的瞳孔鑲嵌在冰冷的混血面孔上,就像一尊邪神的塑像:“是老祖選了這條路,我只是他選中的繼任者罷了。”

侍劍奴才沒耐心在汪洋裡摸魚,餘光瞥見被奚平困住的邪祟,伸手一撈,直接將一個邪祟抓了過來。

東皇船上一個築基的邪祟只覺眼前一花,什麼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在數十里之外。真元瞬間被劍氣穿透,他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要死,茫然地望向周遭。

茫茫南海,一隻形象古怪的大魚最後吸引了他的視線,那魚有一雙渾濁可悲的眼睛,讓人看了想哭,平生諸多懊悔轟然滅頂。

手上沾滿了血的邪祟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又冷又恐懼,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海風穿過,肉身輕薄如紙,同海風融爲了一體。

最後一個念頭是:哦,原來我身上漏了個窟窿。

瀕死者,能看見往生靈鯢。

侍劍奴隨手將沒用的屍體扔進水裡,順着這廢物的視線,她一道劍氣斬向了往生靈鯢:“裝神弄鬼!”

一聲讓人肝腸寸斷的悲鳴響徹南海,陸上、海中,所有靈獸與凡獸,但能發出聲音的,齊聲哀鳴起來。

宛闔邊境的天機閣分部中,因邊境銘文被大量靈氣激發而緊張的龐戩忽然有所覺,一擡頭,他愕然發現壁畫上的因果獸分/身紛紛直起身,朝南方望去。因果獸精力充沛,總是瞪眼,天生長了張氣呼呼的臉,龐戩還從未在那雙巨碩的眼睛裡看見過這樣分明的悲意。

晚霜落下的瞬間,王格羅寶手中已經撐起了防護仙器,同時,他毫不猶豫地掰開了一顆芥子。

醒龍、金甲猙、長蛟、綿龍……數不清的靈獸從裡面炸了出來,層層疊疊地擋在他面前,違逆本能,心甘情願地抵在晚霜劍刃上,替他受死。

王格羅寶眼都沒眨一下,迅速將另一個裝着蜜阿修士的芥子捲走,轉瞬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西王母的秘境,無遮無攔地暴露在侍劍奴劍下,銘文被劍氣破壞,那芥子的邊緣層層破損,原本只佔拳頭大空間的芥子秘境被迫展開百畝,突兀地漂在南海上。

姚啓和常鈞在在奚平示警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早挪到了銘文邊上,一陣天旋地轉後,直接給傳送到了秘境邊緣,兩人將護身仙器往身上一裹就跳進水裡。

入水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士庸!”常鈞的聲音變了調子,“晚霜剛纔到底砍到了什麼啊?”

奚平:“什麼?”

姚啓:“海水變成……”

沒了下文。

神秘的往生靈鯢撞上晚霜,魚身四分五裂,散落在海里,卻沒有血。

它將周遭海水都變成了半透明的雲霧,將西王母秘境託在了上面,並且迅速往上蒸騰。姚啓一句話沒說完,人已經被雲霧淹沒了,剎那間,他整個人六感斷絕,連轉生木那邊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說不出的冷意順着他脊樑骨往上爬。

周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一束微弱的光從他身上掃過,他眼前閃過所有親朋好友的臉,一縱即逝,窺見故鄉金平,繁華轉眼成灰,耳畔充斥的喧囂人聲來了又走,姚啓本能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所有熱鬧離他而去。

沒人指點他,可姚啓就是知道,這是生與死。

人是過客,紅塵也是人的過客。

人從寂滅中來,被幻覺驚醒一瞬,再歸於無盡虛無。

幻覺中萬物無常。

往生靈鯢的屍身上,所有人萬念皆灰。

侍劍奴一劍下去已經感覺出了不對,她驀地退開,驚疑不定地注視着起霧的南海。

被雲霧裹在其中的西王母似乎也進入了生死之間的夾縫,耳畔“天諭”聲音陡然大了十倍,牽在她身上的婚約搖搖欲墜。

這時,靜室的門忽然被破開,廣安君踉蹌着闖了進來,腿一軟跪在地上。

他劇烈地喘息着,頭臉上青筋暴起,爬向西王母:“阿婉……”

他是楚人,靈礦工之子。有極少一部分人,做任何事都比別人專注,時常無意識地引靈。即使沒人引導,常年泡在這樣的環境裡,也可能陰差陽錯地開靈竅——跟西楚那些削尖腦袋鑽進內門當一輩子凡人的,也不知道誰比較不幸……畢竟不是每個開靈竅的礦工都像龐戩,背後有個良心發現的樑宸,肯替他奔走討要內門擔保。

靈竅怎麼開的,老實巴交的礦工一家說不清,楚礦上欺上媚下成風,立刻給他家定了“盜竊靈石”重罪,當誅九族。

那時楊婉越來越無法忍受東皇,正在開始暗中籌備自己的勢力,正缺人,順手將這也算半仙的少年撿去了她新搭建的秘境。一開始,她並未以真面目示人,只化身成灰頭土臉的尋常婦人模樣,自稱是替主家辦事的下人,省事地給自己起了個怪難聽的化名,叫“婉娘”。

她不是西王母,不是東皇之妻,不是公主殿下,不姓楊。

“阿婉……”

廣安是這世上,唯一屬於阿婉的東西。

他在呼嘯的海風中,一把抓住了楊婉的手。

劍修手心滿是繭子,剎那間險些將西王母的神識從入定中拽出去,兩人周遭的霧倏地退開了幾寸。

那雙牽在一起的手彷彿和瀾滄山起了共鳴——當年瀾滄劍派的開山老祖也是一對夫妻,合稱“金玉二聖”,“金聖”是劍修,“玉聖”是南闔半島上最多的煉器道修士。

琴瑟和鳴,相攜而行,是神仙眷侶……恍惚間,楊婉分不清自己是西王母還是玉聖,嘴角露出一點微弱的笑意。

廣安君神色微鬆,正想繼續叫醒她,只聽一聲轟鳴,強橫的靈氣當頭掃來,重傷的廣安君聲都沒吭一下便被甩了出去。

那颶風一樣的靈氣來自南礦,瀾滄山劇烈地震顫着,仙山上生出無數草木,詭異絢爛地開起花來,霸道地佔領了南闔半島的“野火藤”抱頭鼠竄。

瀾滄主峰上空濃雲密佈,一個巨大的雷雲漩渦一般地架在半空,有什麼東西若隱若現。

侍劍奴一皺眉,再不管什麼古怪的雲霧,一劍劈向西王母秘境。

劍氣卻被暴虐的靈風彈歪了。

此時奚平簡直是被困在南闔半島上,腳下盡是凡人,他挪都不敢挪。

“子明,洪正!”

兩人毫無迴音。

奚平感覺自己的胸椎肋骨被晚霜飛過來的劍風砸成了大鼓,不斷開裂,又不斷被隱骨修復,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

冰冷的劍意彷彿要侵入他骨縫,又被支修留在他身上的三道劍氣擋出去,南北兩劍隔着他交鋒,奚平骨頭碎得更快。

侍劍奴……到底是什麼怪物?

蟬蛻和升靈之間的這一個大境界怎麼差這麼多……奚平痛下決心,熬過去回飛瓊峰,他一定好好用功!

這想法飛快劃過的時候,奚平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抓住了一直梗在他心頭的念頭。

等等,他想起來了!

蟬蛻高手——除非是項寧那種湊數的,未必能碾壓那些格外出色的半步蟬蛻,但碾壓升靈初期……甚至中期肯定是沒問題的。

當年全盛的懸無能跟月滿高手鬥上半宿,哪怕後來他真元受損境界跌落,在南海上也揍得七大升靈滿地爬。懸無的修爲比不比得過林宗儀武凌霄等人不好說,比章珏趙隱肯定強,他老人家親自下山捉拿秋殺,爲何要動銀月輪這種大殺器?

一根手指碾不死當時已經失去了破法和望川的秋殺嗎?

王格羅寶已經沉入了海底,揮開仍卷在他身上的醒龍屍體,給崑崙傳了信:出了意外。

他臉色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意外”。

王格羅寶頓了頓,又寫道:支修沒引來,武凌霄恐怕提前對上了瀾滄山,計劃恐已泄露,如何是好?

發完,他好整以暇地收斂氣息,在靈獸的屍體中找了個地方坐下,想了想,從懷中摸出一塊轉生木,膽大包天地把自己的血滴在了上面。

“久聞大名,太歲。”

121.永明火(三)96.化外刀(三)206.有憾生(十八)11.夜半歌(十一)102.化外刀(九)209.有憾生(二十一)5.夜半歌(五)63.山陵崩(十五)154.風雲起(十二)145.風雲起(三)110.化外刀(十七)238.尾聲(六)3.夜半歌(三)218.有憾生(三十)179.聖人冢(五)85.羈旅客(二)166.鏡中花(九)233.尾聲(一)61.山陵崩(十三)82.不平蟬(十六)63.山陵崩(十五)21.龍咬尾(九)108.化外刀(十五)78.不平蟬(十二)225.有憾生(三十七)233.尾聲(一)160.鏡中花(三)213.有憾生(二十五)132.永明火(十四)88.羈旅客(五)234.尾聲(二)37.瓊芳瘴(終)237.尾聲(五)147.風雲起(五)201.有憾生(十三)237.尾聲(五)44.魍魎鄉(七)156.風雲起(十四)84.羈旅客(一)106.化外刀(十三)191.有憾生(三)112.化外刀(十九)192.有憾生(四)64.山陵崩(十六)203.有憾生(十五)210.有憾生(二十二)21.龍咬尾(九)76.不平蟬(十)10.夜半歌(十)153.風雲起(十一)228.有憾生(四十)184.聖人冢(十)31.龍咬尾(十九)143.風雲起(一)71.不平蟬(五)144.風雲起(二)17.龍咬尾(五)180.聖人冢(六)87.羈旅客(四)110.化外刀(十七)145.風雲起(三)75.不平蟬(九)205.有憾生(十七)196.有憾生(八)238.尾聲(六)170.鏡中花(十三)94.化外刀(一)191.有憾生(三)218.有憾生(三十)167.鏡中花(十)142.永明火(終)205.有憾生(十七)238.尾聲(六)62.山陵崩(十四)231.有憾生(四十三)100.化外刀(七)210.有憾生(二十二)218.有憾生(三十)219.有憾生(三十一)222.有憾生(三十四)236.尾聲(四)65.山陵崩(十七)144.風雲起(二)56.山陵崩(八)233.尾聲(一)92.羈旅客(九)44.魍魎鄉(七)120.永明火(二)191.有憾生(三)141.永明火(二十三)136.永明火(十八)171.鏡中花(十四)56.山陵崩(八)24.龍咬尾(十二)223.有憾生(三十五)23.龍咬尾(十一)34.瓊芳瘴(二)167.鏡中花(十)12.夜半歌(終)187.聖人冢(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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