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這樣行了麼？小老師？」
男生微啞的嗓音近在咫尺，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側睨著身旁的女孩兒。
秦晴被那微微上翹的尾音勾得臉頰微紅， 她有些複雜地看向走到自己身側站定的個子修長的男生。
「你怎麼……來這兒了？」
「……」聞煜風側開臉低笑了聲， 眉眼微垂，望著女孩兒的眼神柔軟瀲灩，「我不是聽你說， 維護班級衛生榮譽人人有責， 這才特地來衛生區看看嗎？」
話音未落，他眼眸裡藏著的三分薄笑驀地涼了下來，瞬間如從豔陽酷暑轉進數九寒冬——
「你們幾個……」他慢慢地將目光往旁邊側落過去，最後停在身形僵在半路的三個女生身上。
薄薄的脣微掀了起來， 極輕的話音卻不帶一絲溫度：
「準備去哪兒？」
原本想趁機趕緊開溜的三個女生面面相覷地僵在原地。
眼見著離臺階只剩沒幾步的距離，她們加加速興許就能跑出去，到時候聞煜風應該也不知道她們是哪個班級的……以後再躲著些應該就……
正在三個女生交換著目光合計著對策的時候，站在臺階下的男生卻好像已經知道了她們的想法。
那張素日裡清俊疏懶的面孔上此時扯著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笑， 但無論怎麼看都透著讓人背後發涼的兇戾——
「我脾氣一向不太好。所以如果有誰還要讓我再費力氣去查她的個人資料……」
男生黑眸冰涼地盯著三個女生，仍是微笑， 「我保證， 後果你們一定不想見到。」
這話一出，三個女生再也不敢生出別的心思，臉色煞白地在那兒站了一排。
秦晴在聞煜風身旁看得新奇。
她之前氣惱到極致， 所考慮的也不過是藉助校方手段；但料及這樣的學生，即便是孫興站到了他們面前，他們也未必會有如同此時這樣如臨天敵的畏縮之態。
所以果然還是要「惡人自有惡人磨」啊……不過這人招得全校學生見了他像是老鼠見了貓，過去又是做過多少讓人聞風喪膽的事情呢……
秦晴這樣心情複雜地感慨著。等她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嘀咕出聲了， 就慌忙擡手捂住了嘴巴。
漂亮的杏眼擡了起來，一眨一眨的看著站在自己側前方的男生。
所幸過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對方回頭，秦晴料定聞煜風是沒聽見，也放下心來。
秦晴這邊一口氣剛鬆下來，就聽見聞煜風又開口了。
他的目光盯著三人中爲首那個，擡了長腿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我剛剛聽見你說，早就警告她了？」
「……」
那女生畏懼的模樣，看起來早已沒了半點之前面對秦晴時的氣勢凌人，只恨不能把自己舌頭咬下來似的。
連緊縮的肩都開始微微顫慄。
離著那女生還有半米的距離，聞煜風停了下來。
至此，他臉上不帶溫度的笑意終於徹底抹平，兩點寒眸如星辰微熠。
男生的聲音放得愈輕：
「我倒是好奇——你們到底警告她什麼了，來，說給我聽聽。」
「我們、我們……」
那女生開口的聲音也已經帶著分明的抖音，身體顫慄的幅度愈發地大，抑制不住的眼淚終於順著她的臉頰嘩地一下淌了下來——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煜哥你、你放過我這一次吧……」
那女生邊抽泣著哭邊用力地給身前的男生鞠躬道歉，身體抖得厲害，顯然是快要嚇破膽的模樣。
別說是那邊另外兩個同樣開始紅著眼睛鞠躬的女生，秦晴分明見清，站在一旁的和自己同天值日的那個班裡的女生也已經被嚇得臉色微白了。
而她此時瞧著聞煜風背影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洪水猛獸之類的怪物。
「……」
秦晴的指尖輕輕攥進了手心，眼底掠過不忍心的情緒。
——卻不是爲了那三個女生，而只爲了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或許被全校多數老師學生都看做怪物和異類的男生。
可他其實……很溫柔的啊。
會在陌生的鄰居奶奶面前手足無措，會像個孩子一樣小心翼翼，會喝醉了趴到她耳邊低低地說話……
他不是什麼怪物。
秦晴在原地僵了幾秒之後，終於再壓抑不住，擡腳走了過去。
聞煜風剛要再開口，就察覺自己衛衣的後襬被人輕輕地拽了下。
他轉回眼去。
小小一隻的女孩兒站在他身後，仰著小臉看著他。
「聞煜風，夠啦。」
女孩兒表情認真，「她們這樣回去，不用一天，全校都會知道你把三個女生嚇哭了的事情。」
不等聞煜風接話，秦晴就轉眼看向爲首那個女生的胸口——藏在校服外套下面的胸牌，因爲之前的鞠躬露了出來。
秦晴慢慢地念了一遍：「宋妍。」然後她擡起眼睛看向那個哭得臉上全是淚水的女生，小臉繃得沒什麼表情。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未來的高中兩年，我不出什麼事情便罷，可但凡有一丁點事情，我的家長和學校裡的老師，第一個找到的一定是你……我也保證。」
尾句的那個「也」字讓旁邊的聞煜風一怔，等他想明白女孩是在學自己之前的話，不由連眼底也浮起淺淡的笑色。
他沒忍住，伸手在女孩兒的頭髮上輕輕揉了一把。
然後聞煜風纔將視線往三人身上一落——
「看在她的面子上，今天我不計較。」
男生手臂一擡，指向那三堆垃圾，「但如果有一點剩下——那你們三個從明天開始，最好就別再出現在學校裡。」
說完，聞煜風垂了纏著繃帶的右手，再自然不過地接過了秦晴手裡的笤帚，然後左手牽住女孩兒，轉身走了。
…………
三人回到教室，正是在距離下午第一節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
彼時第一節課的老師還沒來到教室，班裡學生倒是基本已經到齊了。
教室內多少有些課前的嘈雜，只不過所有人都在見到他們的聞校霸拎著笤帚走進教室前門的那一剎那，悉數消音。
全班死一般地寂靜了幾秒之後，最先有所反應的是六班的衛生委員。
他一把拽住同桌的袖子就是一陣狂搖——
「臥槽臥槽臥槽——怎麼回事？？我明明沒給煜哥安排值日啊……這是哪個小人要害我？！」
他同桌還沒說出一句安撫的話，就感覺到一片陰影從頭頂上方罩了下來。
同桌沉默了兩秒，秉著夫妻都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原則，面無表情地擼開了衛生委員的手，同時搬著凳子往旁邊挪了挪——以此表明劃清界限的決心。
兩人桌旁的聞煜風還真不知道這幾秒他們心裡經歷過如何的殊死鬥爭，只沉啞著嗓音道：
「從下週開始，把我劃到秦晴那組的衛生區值日裡去。」
聽出聞煜風語氣裡竟然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衛生委員呆滯了片刻，本能地問：「煜哥怎麼突然要做值日了？」
問完之後衛生委員就後悔了——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不然怎麼敢問出這種等同質疑的話來呢？？
所幸的是，男生此時的心情顯然確實是極爲愉悅的。
對於這個問題，他也只是輕眯了下眼，脣角微勾——
「有人教育我『維護班級衛生榮譽，人人有責』，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在這片安靜的教室裡，同學們對於這句話裡的「她」指的是誰，產生了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
「……」
往自己位置上走的秦晴，只當沒感覺到那些紛紛投來的目光。
…………
聞煜風跟沈良申請了調座位，雖然是打著「讓秦晴輔導」的名義，但真論本心，倒是確實沒幾分認真學習的意思。
直到這天下午的一件事情，讓他徹底改觀了。
這天是個需要在校自習的週末，聞煜風雖然沒卡著時間到校，但也只算晚了一節自習課。
他進到教室裡面的時候，本能地就往教室後排看。
然後薄脣掀起來的弧度就停滯在了那張清俊的面龐上。
幾秒之後，正趴在課桌上玩手機玩得不亦樂乎的李響，驀然感覺到森然的寒意從後背爬了上來。
他本能地腰板一挺，站起了身。
定睛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果然就是聞煜風。
「煜哥。」
李響雖然不知道男生爲何臉色有點難看，但知道最先服軟在這種時候絕對是不二選擇。
聞煜風面無表情：「她人呢？」
「……」
李響只懵了一秒，就反應過來。
「上節自習課前兩分鐘的時候，好像有個七班的學生給新同學送了張卡紙，我看新同學自習課看了好一會兒，還寫了很長時間，一下課就拿著寫好的另一張紙跑出去了，應該是去找——嗷……」
李響餘音未盡，先一嗓子嚎了出來。
嚎完之後他本能地瞪向坐在自己右手旁、剛剛惡狠狠地擰了他一把的趙子睿。
趙子睿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到這一刻，李響才突然想起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麼。
「……」
他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聞煜風聽完了全程，最後只面無表情地瞥了兩人一眼，便轉過頭去。
他的視線慢慢地落回兩人的桌子。
不知是不是秦晴走得匆忙，課桌的正中間，就擺著一張展開的藍色卡紙。
上面隱約是黑色的工整字跡。
……藍色的卡紙。
聞煜風在心底冷笑了聲。
事實上，從上一個周，他就發現那個林文韜似乎總是在給秦晴送紙條了。
頻率並不算高，但也至少是兩三天就有一趟。
——只不過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小姑娘還每次都專程跑去回信了？
「……」
一想到這兒，男生那雙眸子都黑沉下來。
——他都還沒跟他的小姑娘通過書信，這兩人就先寫起來了？？
帶著滿身的低氣壓和李響嚇到咽口水的注視，聞煜風面無表情地坐回了位置。
他身形筆直地在原位上坐了三分鐘，都沒等到秦晴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
三分鐘過去了，內心已經經歷過不知道多少場天地變色的鬥爭之後，男生的視線終於一點一點、緩慢地落向自己眼皮下面的那張藍色卡紙。
……就看一眼。
聞煜風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他看了一分鐘。
一分鐘後，聞煜風更加面無表情地轉了回去。
——
沒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