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一行人從酒吧裡出來時, 外面天色早就黑沉下去。
此時已將近十一點, 路上連過往車輛的少見, 更不用說什麼行人了。
寢室長和老二、三姑娘走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瞧著前面相疊的兩道人影。
趴伏在男生背上的女孩兒看起來乖巧而聽話,半點都不像之前在酒吧裡翻轉挪移折騰不停的模樣。
「你們說……他們倆會是什麼關係啊?」老二好奇地看看左邊寢室長, 又看看右邊的三姑娘。
「暗戀吧, 」寢室長揉了揉下巴,「看這人對我們晴晴的態度,應該是喜歡她沒錯。」
「晴晴都沒認出他來哎,那這暗戀也戀得太隱晦了吧……」老二驚歎。
三姑娘撇撇嘴:「就晴晴現在這狀態, 說不定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還指望她認出別人來呢?這小帥哥要是傷了心,那可都是你灌醉我們晴晴有功啊,老二。」
老二表情無辜極了——
「別什麼都推給我啊, 我哪知道那是果酒——更沒想到晴晴是半杯倒的酒量啊…………」
越往後說,老二越有點心虛, 本能地把視線往旁邊瞥去。
然後她就注意到了身旁寢室長若有所思的神情。
爲了轉移話題, 老二連忙湊過去,「室長,你想什麼呢?」
寢室長轉回臉:「你們就一點不好奇, 這人爲什麼管晴晴叫『甜甜』啊?嘖……這麼肉麻的稱呼,真能只是暗戀關係?」
「這個我知道。」三姑娘接話,衝著驚訝望來的兩人得意地笑,「晴晴小名叫『甜甜』, 我有次聽她跟她奶奶打電話時候聽到的。——秦家奶奶有點耳背,那次給晴晴打電話好像是沒戴助聽器,喊晴晴小名的那動靜喂,你們是沒在場——大概整層樓都能聽見。」
老二眼睛一亮:「這麼說……難道是青梅竹馬?」
寢室長感慨:「看來多半是了。」
「啊……」老二抱住寢室長晃了好幾下,「我也想要這麼溫柔體貼的青梅竹馬——!爲什麼別人都有我就沒有啊!」
三姑娘鄙夷地看她:「重點不是溫柔體貼,是顏值頂尖還有一雙大長腿吧?」
「……」
老二尷尬了下,然後就無縫切換到嬌羞神態——
「哎喲,三姑娘,知道也不要說出來嘛,我會不好意思的了啦……」
「停停停——你可別噁心我啊,我今晚喝得胃不舒服,小心吐你一身……」
「…………」
三個女生嬉笑打鬧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從身後傳來,卻襯得這身周的夜色愈發地靜謐和讓人心安。
聞煜風背著女孩兒走在路燈下的樹影兒裡,看著兩個人的身影強所未有地親密地交疊在一起。
而女孩兒細細的軟軟的呼吸就吹拂在頸側。
他側過臉去,看著近在咫尺的安詳睡顏。
這是他日思夜想了很久的,他的甜甜啊……
到這一刻他才知道——
原來那顆自以爲堅不可摧的心,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夜裡,只需要感知著這最普通的呼吸和親近,就會軟得一塌糊塗、猶如泥濘。
原來我有這麼想你……
在見到你的這一刻,才知道原來我已經這麼想你。
……只可惜。
好像你已經決定要把我忘掉了。
「甜甜……」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沙啞微慟。
聞煜風輕合了下眼,苦笑,「我還能有機會嗎……甜甜?」
所愛隔山海,山海猶可平。
只是平了那山填了那海,長途跋涉風塵僕僕而來,或許只需要一個疏離眼神,頃刻便如隔天塹。
所以平不了的從來不是山海,是你是否還願見我罷了。
「那你是否還想再見到我呢,甜甜?」
聞煜風啞聲問。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敢不敢聽到秦晴在清醒時的答案。
趴在背上的人輕動了下。
聞煜風一怔,神色微慌地轉過眼去:「……甜甜?」
尚未酒醒的女孩兒顯然此時並不好受,眉心都擰起個小疙瘩來。
「我不舒服……我生病了聞煜風……我好難受……」
聞煜風怔然地聽著,邁動的長腿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他擰緊了眉側過眸,壓著聲音小心地哄:「甜甜,你哪裡不舒服,告訴我……好不好?」
但秦晴顯然只是夢裡囈語,沒等回答聞煜風的問題,就又把腦袋垂回去了。
呼吸也再一次平穩下去。
沒得到答案的聞煜風只得作罷,重新邁開腿,把女孩兒往T大的寢室樓背。
T大的北門外是一條小吃街。雖然已經是初秋的晚上,夜風還涼著往人衣領裡灌,但依然不妨礙學生們滯留在這條燈火通明又有些煙燻火烤的街道上。
一路從寂靜的長街遠處走來,到了這裡,聞煜風才覺著像是背著他的女孩兒回了人間。
——跟他待的那個地方不同。
這裡沒有風沙、沒有訓練、沒有咬牙忍下去的淚和血汗、沒有除了星辰以外一無所有的寒冷夜晚……
這裡和他們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歡聲笑語,在風裡恣肆在夜色中玩鬧在煙火裡追逐顧盼……
這纔是人間。
這纔是他的女孩兒該享受的時光。
而不是被他一起拖在那漫長而無望的等待裡。
「……對不起。」
男生重新邁開步子。
修長的雙腿後,卻像是墜了千斤的巨石。
他啞聲,也苦笑。
「對不起……甜甜。」
——
原來當要把你從我設想過無數遍的那個結局裡放開,連前路於我都渺渺如永夜。
……
T大主幹道的路燈下,身形修長挺拔的男生依舊小心地護翼著背上熟睡的女孩兒。
唯獨那雙熠熠如星辰的眼眸裡,猶有光影剝離。
…………
聞煜風把秦晴送到寢室樓下時,跟了一路的三個女生也紛紛走上前。
她們本來想過來幫幫忙的,但從頭到尾見男生把女孩兒護得小心翼翼,竟是讓她們連插把手的空隙都沒找到。
三人尷尬地對視了幾眼,最後只能站在那兒幹看著。
「女生寢室樓我不方便進,麻煩你們帶甜甜回去了。」
將秦晴身上披著的自己的外套解了下來,聞煜風看向三個女生。
「我來吧。」
寢室長主動開口,伸手就要將還迷糊著的秦晴扶過去。
只是剛扶了下,她就感受到從秦晴身體另一邊傳來的阻力。
寢室長詫異地擡眼看向男生。
似乎是被她的目光拉回了注意力,男生神色怔忪了下。
須臾後,他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微微僵著從女孩兒的身上拿開。
「……抱歉。」
「……」
寢室長分明看見,男生垂下去的那隻手在身側慢慢地攥成了拳。
青筋在白皙的指背上綻了起來。
寢室長眼神一閃,心下猶疑地扶著秦晴往回走了。
老二還拉著三姑娘,跟男生搭話——
「你是不是喜歡我們晴晴啊?給個準話唄,是的話,我們可以幫幫你呀。」
三姑娘不動聲色地拉了老二一把。
老二瞥了一眼不知怎麼看起來有點失魂落魄的男生,快速地趴到三姑娘耳邊——
「這麼極品的貨色,必須替晴晴留住了啊。你是不是忘了晴晴那個忘恩負義的前男友了?戀情上的舊傷最好的良藥就是一段新的戀情啊!」
三姑娘想想秦晴生病之前的狀態,也被老二這話說得將信將疑起來。
見她沒再阻止,老二繼續鼓吹:「學校裡追我們晴晴的男生可是一抓一大把。而且我告訴你,晴晴上個月因爲生了一場大病,剛踹掉了她那個說是在外面當兵然後一年都沒露過面、連晴晴生病都沒來看過一次的渣男友,你可得把握好——啊!」
老二驚叫了聲。
聞煜風回神,忙把聽了方纔的話而不自覺鉗住對方手腕的手收了回去。
但仍壓不住眉宇間的焦急:「她生過什麼病?」
「……不明原因的白細胞降低和一個多周的高燒。」老二皺著眉揉手腕,「差點被診斷成白血病啦。晴晴那個前任真的是沒良心哦,就算是什麼特種部隊精英集訓,也不能一年都沒個消息吧……我們晴晴生病還不是因爲他,我那會兒都快嚇死了,更不用說晴晴自己……可還是沒見那個混蛋露過面——」
老二抱怨得正歡,就感覺到旁邊的三姑娘又伸手拉了自己一把。
老二順著三姑娘的視線看去,之間站在原地的男生那張清俊的面龐上煞白一片,像是丟了魂兒似的。
老二心裡一嚇,忙扭過頭去看三姑娘,「不會是我說晴晴她前任是特種兵,給這小帥哥嚇著了吧?」
「……我又沒開天眼,我哪知道他在想什麼。」
三姑娘想了想,「不過還真有可能。要是換了我我還真得掂量掂量。」
老二哭臉:「啊,那我豈不是說了不該說的了。」
「你才知道啊?就你話多……」三姑娘說到這兒,稍稍提高了聲量,「走吧,我們還得回去照顧晴晴呢。」
說著,她就拉著老二往回走。
老二被她拉了幾步,還不忘轉回頭去跟仍站在原地的男生招呼——
「我們晴晴真的很好的,你要珍惜啊!」
「……」
第二天一大早,不到六點,三姑娘就起了牀。
洗漱之後她換上運動服,例行地下樓準備晨跑。
結果一出寢室樓樓門,她視線不經意地在旁邊一瞥,就被嚇在了原地。
「……你、你不會是一晚上沒走吧?」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靠在樓外臺階旁的男生。
聽見她的聲音,垂著眼的男生擡起頭看過來。
三姑娘怔了下。
從這人的臉色神態上來看,並不像是露宿了通宵的倦憊,看起來跟昨夜也沒什麼區別。
……那就是提前來蹲點了?
沒等三姑娘想明白這個問題,她就聽見那人開了口——
「……她怎麼樣了?」
嗓音沙啞得厲害。
但聲色稍沉,帶著磁性……要是換了老二那個聲控在八成又要犯花癡了。
三姑娘甩甩腦袋扔掉了不靠譜的想法。
「昨晚回去晴晴就睡下了,今早醒得挺早,現在應該還在寢室裡。不過……」
男生眉一皺:「怎麼了?是她哪裡還不舒服嗎?」
「那倒沒有。」三姑娘擺擺手,面色古怪,「不過,晴晴好像是斷片了。看起來……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情,什麼也沒提。」
站在她對面的男生聞言,陡然沉默下去。
半晌之後,在三姑娘都有些無措的時候,她聽見那個低啞嗓音微澀地開了口。
——
「那也好。」
「……啊?」
男生擡眼,失了血色的薄脣微微掀了起來。
黢黑的眸子裡卻看不見半點笑色。
只一片失了焦點的黯淡。
「請你們就當做……我沒來過吧。」
「……」
「因爲我做過很卑鄙而且自私的決定……她一點都不會想見到我的。」
說完,沒等三姑娘反應,那人轉身離開了。
站在原地的三姑娘糾結地想了想,還是有些莫名地拿出了手機,把這事情通知給了另外兩位知情人士。
那天老二還把他們倆拉進了一個聊天組,專門商量了一下這個問題。
最後,在經歷了對於那個「卑鄙而且自私的決定」的各種猜測之後,三個人一致同意了閉口不談。
這件事就這樣沉進了時光的海底,直到很多年後,一條羣發的資訊和一個回電,纔將它徹底翻了出來。
*
後來,那場大學畢業之後第一次齊聚的聚會上,她們三人有幸再次見到了當初在酒吧裡驚爲天人的那個「小哥哥」。
——還是作爲家屬和秦晴親密而來的、有著「渣男友」名字的小哥哥。
搞明白了其中曲折往來之後,在包廂裡的三個女人哭笑不得——
「這麼說,豈不是我們三個耽誤了你們倆這麼多年?我們這簡直是滔天大罪啊?特種小哥哥沒上來劈了我們還真是忍性好……」
彼時秦晴輕笑了下,眉眼溫和而柔軟。
「所有經過沉澱的時光,都有其意義所在,感情亦然。」
「如果沒有這中間短暫的分離,我們未必能走到今天這樣一個最好的結局。」
「現在,我一點也不後悔我曾經所有的選擇。」
「因爲有了那些,我纔是今天的『我』——我們才成了今天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