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一月,中原已然都是寒意森森,甚至滴水成冰的時候了,草原上就更不用說了。←,
凌冽的寒風吹過,簡直刀割一樣,每個人的皮膚都變得格外粗糙,甚至裂開口子。好在早有準備,將旱獺的油脂抹在皮膚表面,能夠起到很大防護作用。
但如此一來,便徹底沒了外形。
本來英俊瀟灑的謝學士鬧的灰頭土臉,看起來比長安街頭的乞丐都要邋遢,甚至到了杜惜君和鄭麗琬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平日裡溫文爾雅狄知遜,現在和草原上的尋常牧人沒什麼區別,邋遢,髒這些平素最不待見的詞語現在卻最爲貼切。而且身上的氣味都不大好聞,畢竟已經一個多月沒洗澡了。
然而在生存面前,這些都顯得微不足道。
只要能活下來,誰還在意這些?
從薛延陀的汗帳逃出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如果正常行走,早就能夠離開草原回到大唐境內。
但他們是逃離,是瞞着薛延陀人暗中的行動,如果被發現就會有危險。
好不容易逃出去,誰都會格外珍惜性命的。
他們假扮成回鶻商隊,表示要南下做生意,這是草原上很常見的事情。最北邊的回紇人想要南下,必然要穿過薛延陀草原。
所以略微經過裝扮之後,便可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草原之上。當然,只能是前期這麼幹!
最初因爲薛延陀人沒反應過來,加上那支疑兵吸引了不少注意,使得南邊的防守和圍堵鬆懈了很多,謝逸等人也有機會穿越南下。
那個時候,很多的牧民根本不知道汗帳的事情,畢竟沒有徹底撕開臉皮,薛延陀人總不能正大光明搜捕吧?
所以大唐只是一支回紇商隊,經過有人居住的小部落時,甚至會受到熱情款待。
但隨着疑兵覆沒。薛延陀的目光重新轉回南方的時候,想要大搖大擺,招搖撞騙就不容易了。
隱藏行跡是必須的,然後翻山越嶺。經過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有時候甚至會與小股薛延陀隊伍遇上,發生點衝突和交戰。
好在基本上都有驚無險熬過去了,每每遇到大隊的薛延陀人馬,他們都想辦法選擇儘可能避開。
例如大度設率領兵馬南下。他們便躲藏在山野之中五日之久。最初的時候容易熬過去,隨着時間的推移。
天氣開始越發的寒冷,草原上開始落下雪花,正經進入冰雪天地的季節。大部分的牧民都鑽在營長之中避風,他們卻不得不趁此機會趕緊加快南歸的步伐。
他們已經和整個世界失去聯繫太久了,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局勢發展到了何等地步。不知道薛延陀人針對自己等人逃離給出了怎樣的說辭,大唐人又是怎樣理解的?
謝逸和狄知遜都很清楚,必須儘快返回現身,否則真的可能遲則生變。如果引起什麼誤會,或者因爲自己而引發什麼不利後果。那可就……
當然了,他們更爲在意的是家人的想法。
如果消息傳回長安,杜惜君和鄭麗琬聽說會是什麼反應?謝逸對此當真有些擔心。如果她們傷心過度,哭壞了身體該當如何是好?
也不知李二陛下得到的是怎麼樣的消息,又會怎樣想自己?有沒有功勞謝逸已經不在乎,唯獨指望不要扣上什麼罪名,尤其不要因爲自己而連累家人。
狄知遜的心情也差不多,既然當初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能活着回到大唐。免得家人擔心是一方面,更爲了自己和兒子的前程。立下功勞之後自己的前程應該能夠更爲遠大,而兒子……
和謝逸也算是患難與共,結下了身後的友,回到長安之後。只要謝逸願意幫自己說話,那兒子去晉王府伴讀一事應該沒什麼問題。
未來很美好,這是支撐狄知遜和謝逸堅持下去最重要的信念。
夜晚來臨的時候,他們在密林深處一個土崖下點燃了篝火,這是一個背風處,可以減少寒風的侵襲。可以度過一個相對溫暖安逸的夜晚。
與此同時,兩邊的土崖和密林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擋視線,不至於因爲火光暴露位置。雖說夜晚草原上見到火光很正常,但面對重重危險,還是謹慎些好。
的走到今天這一步,距離大唐已經不遠,如果因爲一丁點的小失誤暴露,斷送了自己的性命,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阿郎,狄侍郎都且再忍忍,距離大唐邊境已經不遠了,只消再過上兩三日,我們就能回去。”夜北總算是帶給大家一個好消息,讓一羣幾乎瀕臨崩潰的人心頭都泛起了希望。
但夜北還有另外半句話沒有說出口,正是也因爲瀕臨大唐邊境,薛延陀人的防備也最爲緊密,被發現的可能性反而大大增加,尤其是越到最後,人的信念容易放鬆,疏忽,這些都是致命因素。
“好,再忍忍,就要回到大方了,我們再忍忍。”謝逸相信,這段日子一定是自己來大唐最苦的時期。人常說苦盡甘來,熬過了這些時日,自己 應該就能交好運了吧?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次是個血淋淋的教訓,往後絕對不能再有此類情況。此等兇險,有一回就足夠了,原始人的生活絕對不能過第二次。
“逍遙啊,不知道那些假扮我們的兄弟可否還好?是否安全逃離?”狄知遜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這個……”謝逸和夜北紛紛搖頭,現在他們可以說是一支與世隔絕的隊伍,連外界的準確消息都不能得到,更談不上什麼聯絡溝通。
那支假扮的人馬,或許已經凶多吉少了吧!
至少夜北是這樣認爲的,作爲擅長追蹤的高手,他很清楚此番任務的難度。如果是中院的城池鎮甸中,那些人的或許能夠逃走,但這是在薛延陀草原上,一覽無餘,壓根沒有庇護場所。當初爲了安撫謝逸和狄知遜,才很違心地說什麼並無危險。可以全身而退云云。
如果是在平時,夜北根本不會下達這樣的任務,坑害兄弟的事情不能做。但是這一次,爲了謝逸。夜北這麼做了。
無論如何,都得掩護謝學士安然回去,這纔是他最大的責任。當提到那些掩護的兄弟時,夜北不免有些難過。
然而此事不是那難過悲傷的時候,只能講這份自責與悲憤暗藏心底。來到回到長安在便重重撫卹他他們的家人,好生補償他們的家人。
肯定是凶多吉少,夜北比誰都清楚那般的情形,所以絲毫不懷疑這個事情會有旁的可能,會橫生枝節,會的峰迴路轉。
那些在夜北看來早已經凶多吉少,甚至身首異處的人反而從容平安逃離了。至於是誰暗中幫助救了他們,那就更不知道了!
謝逸恍然不知,不知不覺間又欠了別人一個人情。
“也不知草原上如今是何情形,有沒有因爲我們而起戰火。若是苦了百姓,害了大唐那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狄知遜少不得憂心忡忡。
謝逸輕聲道:“沒事,狄侍郎不必擔心此事,這些人我足矣一查看過了,這些部落的馬匹齊齊整整,並沒有調動徵用的痕跡。而且我們一路南下,也沒有看到大隊兵馬調動的跡象,這便是訊號。”
“對,還是逍遙觀察入微,些許事情我竟沒有注意到。草原上馬匹是作戰用具。沒有調動的痕跡,那就沒有大規模動用騎兵的意思。”
狄知遜稍稍放鬆神色,嘆道:“如此最好不過,我最擔心的就是因爲我們而給大唐造成兵禍。那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狄侍郎稍安勿躁,任何事情都不見得那麼糟糕,何必如此悲觀呢?”謝逸柔聲安慰。
“不瞞逍遙,我是真的擔心……”狄知遜道:“爲人臣者,若不能完成君王囑託,完成國之人責任。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呢?
不過在做事情方面,我確實沒有逍遙這般勇敢果斷,興許是顧慮太多了。如果此番出使只有我一人,那麼絕對中規中矩,不會有太大成就,但絕對不會給人留下把柄口實,可以被用來置於死地的口實。”
也不知道爲什麼,平日裡悶悶不樂,並不口若懸河的狄侍郎竟然開口了。說出來他心中的設想,確實如他所言,完全就是按部就班,沒什麼過錯,也沒什麼出彩之處。對於大部分人而言,都樂於這種方式,穩妥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都至關重要。
狄知遜笑道:“但這次跟隨逍遙一道出使,情況完全不同,雖說歷經的艱險不少,但卻有一種別樣的滋味和體驗。大丈夫一生一世,有這麼一回波瀾,年老之時想起來,會是一種特別的回憶,人生或許更完整。”
在特定的情境下,人多少會有一些想法,與閱歷和本性結合起來,便會是一些哲理性的話語,是一種感悟。
狄知遜此刻便是如此,尋常兵卒很難理解他的心境,好在謝逸不是尋常人,所以他很理解。卻也有幾分詫異,他沒想到狄知遜跟着自己竟然在暗暗觀察,竟然還有如此多的“成果”,當真是……
“狄侍郎言重了。”
“不嚴重,說的都是實話!”狄知遜笑了笑,拍着謝逸的肩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謝逸道:“情況不會很糟糕,草原上並未見到兵戈之聲,或許什麼都沒有發生也未可知。”
“是啊,不知道外界消息,所以難免多有猜疑。”狄知遜道:“但願能夠儘快回到大唐境內,經此一事我才頗有感悟,活在人世間有多美好!”
這話一說,謝逸等人不由噗嗤一笑,內容說的一點沒錯。
世上哪裡有比活着更幸福的事情?衣食住行,一切的享受都是要以活着,活在人世界爲基礎的。離開了羣體社會,尤其是大唐這種百業興旺,應有盡有的地方,你還算什麼?
正是因此,他們心中才有最爲強烈的期盼,一定要活着回到大唐。即便這一路上有太過的艱苦都能忍過去,即便接下來還有一道坎要過,但他們無所畏懼,不畏艱險。
“好,狄侍郎莫要多想了,吃飽肚子,好好休息,明日還要繼續趕路呢。”說話間,謝逸將一隻羊腿遞了過去。
他們一路上並未攜帶太多軍糧,爲了輕裝快些逃離,壓根帶不了那麼多。好在是在草原上,隨便找幾個牧民,給上豐厚的報仇,想要換取牛羊等食物還不容易嗎?
有時候出現棘手的的狀況,便會直接動用武力搶掠,最不濟草原上還能射獵野物的。總之食物總是不缺,總能夠支撐人足夠的熱量消耗。
謝逸以前有點挑嘴,在薛延陀汗帳的時候,本來有些吃不慣羊肉,尤其是腥羶很重的烹製方式。但現在,無論怎樣的烹飪方式,甚至對食材都沒什麼挑選,只要是熟的,只要能夠填飽肚子都會往嘴裡塞。
腥羶的羊肉也吃的滋滋有味,一切只爲活下去。
吃完東西之後,天色已經不早,些許人靠在火堆之旁相互依偎取暖,準備度過漫長而寒冷的冬夜。
然而就在此時,夜北卻突然神情一緊,對衆人發現了危險的訊號。
“怎麼了?”翻身起來的第一刻,謝逸便連忙詢問。
然而誰也沒有給出個確信的答案,相互之間有些茫然,只要夜北前來表示有人窺探後,,才稍微安定些許。
“是什麼人暗中窺視我們?”謝逸的呃有些擔憂,語重心長地詢問。
“這個還不得而知!”夜北輕輕搖頭,沉吟道:“對方似乎並未有其他想法,如果剛纔他們不打草驚蛇,而是直接發起進攻的話,也許我們的損失會非常慘重。”
“怎麼?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窺視我們,但是並無惡意?”謝逸理所應當地這麼認爲,臉上的迷惘神色卻猶在。
狄知遜則是面面相覷,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得到夜北肯定的答覆之後,謝逸的臉上卻多了幾絲恍然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