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是囤積蜂窩煤過冬的高峰期,這時期的蜂窩煤價格最低,大量囤積的話,比自己製作煤餅還要划算。
入冬之後,雖說洛陽百里之內都不需要擔心燃料儲備,但是價格就相對高昂。尤其是運河一旦冰封,基本沒可能破冰,這時候的運煤手段,就只能依靠道路運輸。
好在兩京板軌相當成熟,加上從京城出發,也着實修了不少弛道通達幾個淺層煤礦區,冬季的煤炭供應,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價格就伴隨着天氣的惡劣程度,不斷地增加,高點可能是夏季的十倍二十倍都不一定。
冬月、臘月、正月的煤炭價格,一般就是兩個年度之內的最高點。
洛陽城南城北有着很大的區別,城南幾乎隨處可以聞到略帶刺鼻的燒煤味,倘若平民扎堆的坊裡,可能還會煙氣滾滾,簡直就差一隻妖怪從裡面鑽出來。
但是在城北,就是另外一幅光景。
城北大量使用的,還是木炭,松柏、楊柳、南竹這三種炭,是城北主要用的木炭品種。即便是日常使用煤炭,也是無煙煤,整個城北很少見到煙火氣。
一條落水隔開的,就是兩個世界。
城南爲爲數不多還算清爽的地界,往往也是在定鼎大街左右,其餘地界,哪怕是南市,熱鬧的時候,也是煙氣滾滾。那些做皮肉生意的胡姬,每到這個時節,不管是爲了玩點情調,還是說爲了健康……總之,絲巾口罩總歸是不少的。
通濟渠兩岸,時不時就有人在棧橋或者壩頭上等着煤船。有一種小小的竹排,是京中的一個別致景色。竹排上有架空的竹籃,每一隻籃子裡面,就是二十斤的煤球。
一隻竹排大概能放二三十隻籃子,竹排順着河岸,也不佔據中間航道,每遇人家招手要買煤球,就將竹排停靠過去,交易很快就會完成,而且往往買煤球的人家,還會拿一隻同樣的空籃子過來。
這就是做起來的熟客,籃子都是做了記號的,如非必要,一般沒人搶這樣的生意。
每天從早上五點鐘開始,街道上的水鍾只要響起,通濟渠、市場、坊街就會這般熱鬧,除了河上的竹排,路上的牛車、板車、獨輪車,大多都有這樣的販子、行腳商。
整個京城,拿到最好地界煤炭製品銷售執照的,有兩千多家,但總的銷售單位和個人,雜七雜八加起來,一兩萬總歸是有的。
除開京城本地人,只說外間州縣操持煤炭事業養家餬口的,大概也有十幾二十萬丁口。
而且洛陽一度要籌辦鋼鐵廠,但幾次計劃都是因爲各種原因流產,原因就在於鋼鐵廠是煤炭消耗大戶,京中權貴怕出事,這才一直在拖延。
不過貞觀二十五年的年尾,此事又再度被提起,工部的人繼續在拖着,對工部而言,更希望把鋼鐵廠安置在河北或者山東,留在河南,他們是一萬個不願意。
究其願意,鋼鐵廠這年頭雖然消耗大戶,但同樣也是現金奶牛。
鐵器製品不管生產多少,都不用擔心銷路。
放在外地,對工部上下來說,至少還隔着中樞,做事也好,撈錢也罷,都要輕鬆得多。
一旦放在京城,被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工部就是再橫,也得低頭。
不過冬月的時候,工部發生了人事變動,原先督造、試驗“九鼎”的前御史大夫鄖國公張亮,被臨時安排爲工部尚書。
此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至少工部看來也沒什麼問題。
因爲張亮當過工部尚書,工部眼下還有很多老部下,甚至外放出去的工部監丞,有的就是走了張亮的門路。
工部內外,都認爲張亮是工部的老領導,是自己人。
和張亮任職工部尚書一事比起來,一直閒賦在家的秦瓊,卻被委任爲警察衛大將軍。
警察衛幾次改制,早先還劃分警察總署,但是職權不明,基本上一旦下到地方,就是被地方勢力排擠,只有武漢這種特殊的地方,纔會有機會給他們發揮才能。
只是詭異的是,雖然秦瓊爲警察衛大將軍,但警察衛這個“衛”,卻被裁撤了。也就是說,它不再是軍方序列,不是守備、進攻的軍事力量。
秦瓊這個警察衛大將軍,正式差遣是警察總局總警監,從三品。
圍繞警察衛這個編制,朝廷這幾年來來回回折騰了不知道多少回,名稱變化並沒有特別的地方,真正讓朝野都比較驚訝的是,職權越來越明晰。
警察總局的地方單位,差不多就是剝離了一部分縣令、縣尉的權力,雖然還是受縣令的領導,但主要業務,縣令就不必具體負責。
總局下級單位,就是各行中書省的警察廳,其中第一個警察廳警察少監,是湖北省警察廳警察少監薛仁貴。
品級比照長安、萬年、洛陽、太原令,也是正五品上,屬於典型的地方實權大員。
其中最讓人羨慕的一個權力,就是警察廳警察少監,有權力在省內調動各州縣全體警察。
而且理論上警察廳警察少監,在省內只需要對省內總督負責,其餘情況,監察部門只有彈劾權,並沒有調動的權力。
所以不難看出,一省總督如果欣賞省內警察廳警察少監的話,這個省的警察少監,就是貨真價實的土霸王、土皇帝。
當冬月的這個特殊任命出來之後,朝廷內外都覺得,警察總局等於就是七部之外的第八部,哪怕並沒有警察部這個名頭,但實際上已經是自成體系,跟七部沒有太大區別。
而且又因爲警察總局是暴力機關,有好事之徒更是戲稱這是“小兵部”。
京城西市,離廣利坊就隔了一條坊街,市場內雖然熱鬧,但也不是沒有僻靜地方,在西市的西北角,有南陳皇族遺脈攢下來的物業。畢竟陳氏現在主要就扎堆在廣利坊,在西市搞點物業,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
此時,幾個陳氏宿老正湊在一塊喝茶閒聊,有個老者開口道:“二郎在鄧州做事,時有爲荊襄豪門掣肘,這其中恩怨,自是不必多說,誰叫我們姓陳呢。”
蕭、陳在隋唐交替之時互爆,已經是常態,其中恩怨,到現在也沒辦法徹底和平解決。
而且相較蕭氏,陳氏實力差了不少,一般也不願意招惹蕭氏。
只是這光景,陳君賓在鄧州傳來了一些消息,讓廣利坊的族人們,一時也猶豫不決。
“君範爲溫令時,已經是有驚無險過一回,如今時局,看不懂啊。”
有個老者開口如是說道,旁人聽得一頭霧水,實際上這涉及到當年陳氏跟着陳後主進入帝國核心之後“苟延殘喘”的事情。
楊廣納了陳後主第六女陳婤之後,因爲這個事情,在“江都之變”,陳氏沒少死人。
其中就有蕭氏的落井下石,所以陳氏遭受過重創,只是沒有完全嗝屁,碰上武德皇帝貞觀皇帝都有心調和南北關係,緩和南北對立,這就豎了個典型。
不管蕭氏多麼牛逼,勢力多麼龐大,天下蕭氏出蘭陵如何如何,作爲南朝最後一個王朝宗室,唐朝總歸會給予優待,不可能眼睜睜地讓他們全家暴斃。
陳氏老者此刻說“有驚無險過一回”,指的就是碰上了李氏這個有追求的皇朝主人。
但是現在的時局,陳氏的老江湖們,卻不敢去亂堵。鬼知道下一回來的“皇帝”,是不是就特別喜歡殺全家呢?
尤其是鄧州刺史陳君賓來信說了,很有可能武漢人就要對荊襄世族進行“殺全家”的作業。
陳、蕭再如何矛盾,再如何恩怨情仇,物傷其類啊。
“帝命秦叔寶爲警察衛大將軍……絕非心血來潮。再者,哪有先定下湖北警察廳少監的道理?要知道,湖北總督還未明確啊!”
“不錯!如果不出差錯,薛仁貴必是湖北總督舉薦!薛仁貴雖說數年在外,遼西、遼東、敦煌、漠北,但其發家根腳,卻在張氏。少年時爲鄒國公長子張大象之伴當,舊年進出平康坊,張不離薛,薛不離張,有此情分在,薛仁貴後來南下揚子江,爲警察衛中少有之後起之秀。”
“其歷任資歷,皆跟張氏有關……老夫猜想,薛仁貴爲湖北警察廳少監,興許當真是張德有意爲之。畢竟,舉凡行事,都要交託心腹。”
“這便是張德跟皇帝的……”
有人一臉錯愕,雙手拍了拍,周圍幾個老傢伙都是點點頭:“看來,皇帝是默許武漢吞噬荊襄,只怕現在,荊襄諸家,還一無所知。”
“這些都是猜測!萬一……”
也有人張嘴下意識地要反駁,只是開口之後,自己沒有說下去,反而話鋒一轉,“可要提醒江陵人?”
“不可!”
“萬萬不可!”
“切勿引火燒身,莫要忘了,廣利坊對面就是大同市,張德的長子還在那裡,你當他不敢來廣利坊殺人嗎?”
“那……如何是好?”
“讓二郎下定決心,武漢吃肉,咱們陳氏……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