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的方略,自然是各抒己見。
起先是楊炯道:“貨物流轉若有什麼困難,關東士族那兒,老夫可以去說項,固然各地都設了軍鎮,這各地的都督,對咱們的商賈也有防範,可是士族終究人脈甚廣,只要他們肯出面,總能尋到一些關係,事情就有轉圜餘地。況且這天下,無商可不成,那些軍鎮都有私心,多半會從設卡收稅開始着手,此事急不得,徐徐圖之爲好。”
楊務廉倒是凝眉,道:“好不容易修了運河,減免了運費,如今出了各鎮,這些軍鎮的總督,定是吃人不吐骨頭,今年諸多商賈只怕會艱難,殿下是不是開一些工程,好教大家共度難關?”
倒是方靜一直沉默不言。
其實那些都督走馬上任之後,到底會有什麼舉動,誰也不知。不過有一樣卻是肯定的,都督們上任,首先便是需要積攢錢糧,錢糧從哪裡來?其一是田埂中的農人,其次,便是途徑的商賈罷了。而這其二,就是徵募鎮軍,這些官兵,則成了他們賴以生存的資本,誰兵多將廣,誰的拳頭就更大,因此這是重中之重的事,而在這個時代,無論是錢糧和官兵,都需要人,人是最緊要的東西,這就使都督們決不允許人口外流。
這些諸多的措施,某種程度來說,對於河南府來說,都有極大的害處。
誠如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個統一的德意志能大大促使工商的繁榮,有利於培養資本市場和促進工貿,而一個一盤散沙、諸侯林立的德意志聯邦卻使其遠遠落後於歐洲諸強,數百個諸侯,一個分裂的市場,再加上大小諸侯們各自設立的稅卡,足以讓任何一個商賈爲之窒息。
而眼下,王琚卻沒有擔心這個問題,在他看來。這個問題卻不是當務之急,他反而沉默了很久,等大家紛紛發言,他才突然道:“殿下。朝廷此舉,用意尤爲明顯,河南府難道就不該有所作爲嗎?”
秦少游目光落在王琚身上,道:“王先生的意思是……”
王琚道:“河南府必須要有所舉措,絕不能讓人看輕。韋氏的打算,是借用都督來遏制河南府,可是這些都督必定外姓居多,未必就都肯爲他們盡心竭力,人心都是如此,無非就是欺軟怕硬罷了,殿下,下官以爲,神策府理應要有所行動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方將軍,商賈做不成地事,就理應是神策府來做,若是神策府也無能爲力,那麼你們神策軍,就成了咱們最後的依仗了。”
王琚這番話,已經充滿了火藥味了。
衆人抖擻精神,方靜目光一厲,道:“神策軍上下。隨時聽侯殿下調遣。”
秦少游笑了笑,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事到如今,若是不威懾一下,顯然是不足以讓人心生忌憚。他長身而起,道:“眼下還不急,做好準備就是,本王會思慮此事。”他目光落在了楊再思身上。
這個傢伙,一直都默不作聲,秦少游請他來。頗有幾分示好的意思。
如今見他依舊不做聲,秦少游便笑了笑,道:“眼下八字還未一撇,暫時也不必杞人憂天,大家各自做自己手頭的事,等到朝廷當真有了旨意,再議不遲。”
於是衆人紛紛起身,這時候,一旁捋須不言的楊再思突然道:“殿下,老夫有幾句話想說。”他眼睛四處看了看,似乎只願和秦少游私下說話。
秦少游對衆人使了眼色,於是衆人告退,這廳中獨獨留下了楊再思和秦少游。
楊再思看了秦少游一眼,道:“殿下是想要大動干戈?”
秦少游笑道:“方纔本王不是說了,八字還沒有一撇。”
楊再思眨眨眼睛,卻是搖頭,道:“殿下雖是這樣說,可是老夫以爲,殿下怕是已經早有了主意,俗話說的好,無毒不丈夫,大丈夫行事,就當如此。韋家……”他眯着的眼睛猛地一張,音量加大一些;“韋家此舉,是要困住河南府,殿下要脫困,就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殿下……老夫對此,是極力贊成,只是但凡要做事,就要師出有名,此事,不妨就讓老夫來謀劃吧,自然,若是殿下信得過老夫的話。”
楊再思終於表態了。
他這輩子都是渾渾噩噩,風吹兩邊倒,無論是任何時候,他永遠都站在勝利者的一邊,而他第一次的表態,則是從長安跑來洛陽,這是對武則天的表態,至於這第二次,卻是對秦少游表態。
顯然……他和秦少游一樣,都想破釜沉舟,去求取一場更大的富貴。
秦少游自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這樣的人其實挺噁心的,一切都以利益去考量是非,任何事,都會錙銖必較,除非有利可圖,否則絕不會輕易的做出選擇。
比起王琚,比如楊炯,楊再思這種人幾乎沒有任何忠誠可言。
可是秦少游對他並沒有太多的反感,因爲此人是聰明人,跟一個聰明人打交道,總是輕鬆一些,既是聰明人,那麼總是能權衡利弊,盡力使自己站在最有利的一方,也會知道,這個豪賭的對象,現在需要的是什麼,他又能付出什麼,如此,才能獲得最大的回報。
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秦少游笑吟吟的道:“是嗎?本王也正在爲此事頭痛的很,既然楊公有這個心思,那便再好不過,此事,就託付楊公了。”
楊再思客氣道:“哪裡地話,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說是舉手之勞,可是有一句話叫做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秦少游抿嘴笑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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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整個神策府都是亂作一團,各種急報都是漫天的飛,朝廷已經下達了旨意,一切都如此前所料一樣,得到了旌節的都督們,已經開始紛紛走馬上任,韋弘敏請辭了侍中,就任都督,很快即將經由運河,可能會在洛陽駐留一些時日。
春暖鴨先知。
其中反應最強烈的反而不是神策軍和神策府,而是孟津的諸大商行。
如今的商行,早已成了一個個龐然巨物。
所謂的商行,往往是在最起初的時候,創業維艱,靠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作坊,東家自行招募數十人,而對於東家來說,他既是賬房,也是職員,他既負責招募匠人,也負責發放薪水,等到逐漸擴大了規模,有了數百匠人和學徒的時候,東家已經不可能事事親爲了,職員和管理人員的需求開始出現,有專門負責算賬的賬房,有專門整理文書的文員,有專門負責律法事務的律師,有專門洽商的掮客。而當工坊已經有了數千上萬的匠人,同時還不斷的擴張着商業版圖的時候,一個全新的職業也就出現。
這種人他們擁有最優渥的薪俸,掌握着很強的人脈關係,他們地位崇高,專門負責與官府打交道,並且總能利用自己的人脈去斡旋各種複雜的關係,同時,他們有極強的分析能力,這種人在後世有一個名稱,叫做顧問。
大商行幾乎都有這樣的人存在,而這些人是最先從長安嗅到了風聲,於是乎,許多大商行對於未來市場的預期開始重新的評估,誰都知道,商貿極有可能產生影響,現在生產太多的貨物,顯然是尤爲不智的,一旦市場動盪,難道生產出來的貨物都爛在貨倉裡?
各種減產和解聘的計劃已經浮出了水面,許多大商行已經開始未雨綢繆了。
自然,那些大商行的東家們,當然不會是等閒之輩,這些人的背後顯然都有着一張張巨大的利益網絡,減產就意味着他們從前的投入受到影響,意味着他們的財富縮水,意味着他們未來的日子很不好過。
對於他們來說,無論市場如何跌宕,固然是賺多賺少的問題,可是這個世界,是沒有人嫌自己錢少的。
巨賈們顯然已經開始發揮影響力了。
而這種影響力,最初便顯現在了議事堂裡。
議事堂已經炸開了鍋。
楊炯無奈的坐在椅上,一羣議員們卻無人高坐,紛紛都是站起,義憤填膺的人高聲大吼:“朝廷此舉,禍國殃民,什麼總鎮都督,分明就是一羣豺狼,這哪裡是什麼國政,分明是胡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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