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李治坐在書房前,凝目望着桌上那一道由自己親手起草的聖旨。
過得片刻,他收回目光來,朝着門外喊道:“張德勝。”
立刻就聽得吱呀一聲,只見張德勝急忙忙走了進來。
李治將聖旨遞給他,道:“將這一道聖旨交給中書省的李義府,讓其立刻執行。”
張德勝一愣,隨即道:“小人遵命。”
恭恭敬敬的接過聖旨來,然後便走了出去。
這張德勝帶着聖旨來到了中書省,找到了中書侍郎李義府,將聖旨交給他,並且將李治的原話告知了他。
李義府心中好奇,趕緊打開聖旨一看,不看還好,一看還真是嚇一跳。
原來這一道聖旨是要將褚遂良貶往潭州當都督,這潭州也就是後世的長沙。當然,這時候的潭州可不是省會城市,是相當偏遠的。雖然這都督是一州之長,軍權、政權都握在手裡,但是對於褚遂良這種大宰相而言,別說潭州了,就算是去了洛陽,那都是被貶。
李義府心中一驚,他倒不是對這內容感到驚訝,而是這麼大的事,李治竟然沒有跟他商量,心裡難免會想,爲什麼這事我一點也不知曉,難道我做錯了什麼,讓陛下不高興嗎?瞥了眼張德勝,笑問道:“張少監,大司空、特派使可有進宮面聖?”
他不需要問許敬宗等人,因爲他們是一邊的,唯獨李勣和韓藝不是一邊的。
張德勝心裡可也精明的很,哪裡不知李義府在想什麼,道:“沒有!今日陛下並未接見任何人。”
李義府暗自鬆了口氣,突然明白過來。
李治這是要幹什麼,是要自己做主,不但是長孫無忌他們不能干預他,哪怕是李義府等人同樣也不能干預他。
這一道聖旨可以說是完全貫徹了李治個人的意志,哪怕是武媚娘也不知道。
想明白這一切後,李義府是大喜不已,褚遂良的事一直吊在這裡,他們也是寢食難安,因爲褚遂良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自然是貶得越遠越好。
於是,他直接在中書省宣讀了這一道聖旨,即時奏效。
但是按道理來說,這是還要經過門下省的審覈,尚書省再去執行,但是門下省和尚書省是長孫無忌的大本營,這道聖旨是不可能通過去的。
這就是李治要跳出三省束縛的第一步。
中書省的官員聽得大吃一驚,這太不合規矩了,怎麼這中書省還幹了尚書省的事,尤其是中書令來濟,他可是褚遂良的死黨,聽得這消息,差點沒有昏厥過去。
這猶如一聲驚雷,朝野上下是人心惶惶。
褚遂良可是託孤大臣,非同小可呀,他被貶引起的反響,那可要比柳奭、裴行儉被貶要大的多。
但是,從大局來看,其實李治還是非常謹慎的,至少他沒有直接廢王立武,而是步步爲營,褚遂良只是第一步而已,這一步的意義就是要試探一下長孫無忌的反應如何。
當然,從李治的角度來看,脫離褚遂良遠比廢王立武的意義要大的多。
韓瑗、來濟火速趕到了太尉府,但是二人這一回二人並未出謀劃策,只是將這消息告知了長孫無忌,然後就看着長孫無忌。
他們不是不想勸長孫無忌出面營救褚遂良,而是他們知道,一旦長孫無忌出面,那就是拼死一搏了,絕無後路,他們心裡也非常糾結,他們一方面當然不希望大唐出現這麼大的動盪,但是他們與褚遂良又是多年的老友,親如手足。
長孫無忌聽後,沉默不語,過得許久許久,他才緩緩道:“我知道了。”
僅此一句話而已。
韓瑗、來濟聽後,也沒有再出聲,拱手一禮,便告辭了。
他們走後,長孫無忌立刻起身來到後院,一個魁梧的漢子已經在那裡等候,長孫無忌淡淡道:“老夫要見韓藝。記住,如今城內可不比以往了,一定要小心。”
“是。”
那漢子領命便出去了。
雖然長安城內的情況稍有變化,但是長孫無忌畢竟在這裡經營了幾十年,想要悄無聲息的去見一個人那還是非常簡單的。
......
......
當日夜裡,韓藝與小野偷偷來到北郊外的一片竹林裡面,只見竹林間有着一間小屋,屋內泛着淡淡的燭光。
韓藝突然停了下來,呆呆的望着那間小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
記得當年他被崔戢刃逼着要離開長安,就是來到這裡後,命運發生了轉折。然而今日,屋內外的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但是有一點未曾改變,那就是今日對於韓藝而言,又是另一個命運轉折點,他要開始收穫屬於自己的利益。
“大哥,你怎麼呢?”
小野見韓藝突然站住了,於是好奇道。
韓藝一怔,搖搖頭道:“沒什麼。過去吧。”
二人來到門前,還是那個護衛守衛在門前,他見韓藝來了,立刻向門內道:“太尉,特派使來了。”
“進來吧。”
屋內傳來長孫無忌的聲音。
小野望着韓藝道:“大哥,要我守在這裡嗎?”
韓藝搖搖頭道:“你去玩吧。”
這瞎燈黑火的,有什麼可玩的,但是小野就好這一口,嘿嘿一笑,很快就消失在竹林的上空。
韓藝在門前稍稍整理一下,才推開門走了進去,只見長孫無忌坐在臥榻上,橫在臥榻上矮桌上燙着一壺熱茶,跟那日的情景是一模一樣。
“韓藝見過太尉。”
韓藝拱手一禮。
長孫無忌笑道:“你來了,坐吧。”
“多謝。”
韓藝準備跨上臥榻前,突然發現長衫的下襬全是泥巴,下意識看了眼長孫無忌。但二人同時呵呵笑了起來,因爲第一回在此見面,也發生過同樣的狀況。
“坐吧!坐吧!”
長孫無忌笑着揮着手。
韓藝稍顯尷尬的點了下頭,然後才坐上去。
長孫無忌意味深長的瞥了眼韓藝,但未做聲。
韓藝立刻道:“太尉,還請你相信我,我絕無做出對不起太尉的事,當日,我不過就是略施小計,試探了一下大司空。”
“這老夫明白,你豈能左右李勣的想法。”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但老夫還是想聽聽,你和李勣究竟談了些什麼。”
韓藝先是將如何見得李勣的經過告知了長孫無忌,至於他和李勣的談話,他當然說的都是真的,只是他隱瞞了一些關於他自身利益的談話,另外,他還將自己想與李勣合作的事,告知了長孫無忌,因爲這是隱瞞不了的。
長孫無忌皺眉道:“如此說來,李勣之所以前面一直裝病,主要是在試探陛下的決心?”
韓藝點點頭,道:“不錯!但事情恐怕非太尉想得那麼簡單。”
長孫無忌道:“此話怎講?”
韓藝道:“陛下派我去遊說李勣前,曾告知我,其實當初太宗聖上曾也將陛下託付給了李勣。”隨即他又將李世民貶李勣出長安,又讓李治召李勣回來的事告知了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雙目一睜,這事他並不知道,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韓藝點點頭。
其實一直以來,長孫無忌都是以爲李世民在臨終前將李勣貶出長安,主要是維護他,幫助他消除一個競爭對手,讓他輔助李治順利登基。可是如今看來,事情並非這麼簡單,顯然李世民在託孤一事上,還埋藏了一條暗線。
長孫無忌愣了好半響,突然呵呵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中竟然含着熱淚,仰面嘆道:“先帝真是英明啊!”
但是他心裡卻是非常受傷,他與李世民那真的古往今來少有的明君賢臣,而他們與其他明君賢臣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有着超越政治的友情。長孫無忌何許人也,他能不知道李世民這麼安排的用意嗎?
韓藝瞧了他一眼,道:“太尉,我能否多嘴說一句。”
長孫無忌道:“說!”
不管是什麼事,都不及這一個內幕對他的打擊大。長孫無忌一生始終忠於李世民,然而他今日才醒悟過來,君臣關係始終大於一切。
韓藝道:“我以爲太宗聖上此番安排,無可厚非,而且也不僅僅是太尉想的那樣,恰恰是爲了保護太尉。”
長孫無忌沉眉道:“此話怎講?”
韓藝道:“我特意打聽過此事,當時的情況,陛下是安排太尉你主持朝綱,讓盧國公帶人守衛京城,在這種安排下,像李勣這種與太尉關係甚淺的功臣,是不可能讓他留在京城的,他必須要離開。另外,我認爲此中也有試探之意,倘若當時李勣不肯離開,亦或者表現的拖拖拉拉,那麼我想太宗聖上決計不可能放過他。相信這也是爲什麼李勣在接到聖旨後,連家都不敢回,就急匆匆的出了長安。”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至於是否是爲了防備太尉你,我認爲肯定有這一層意思在裡面。但是我認爲這是太宗聖上最不想見到的情況,太宗聖上留下李勣,主要也是想提醒太尉,不要越過那一條線。據我所知,長孫皇后臨終前,曾囑咐過太宗聖上,不要給予長孫家族太多,想必其意指的就是太尉。但是太宗聖上兀自重用了太尉,並且委以重任,可見太宗聖上對於太尉的信任已經超越一切。”
長孫無忌聽後,面無任何表情。
饒是韓藝也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麼,道:“當然,這不過是我個人的臆斷,太尉聽聽就是了。”
長孫無忌只是點了點頭,突然道:“現在陛下那邊的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