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懂你
“憑什麼?”
安澄被他這幾句質問寒了心,她走過來又狠狠推了他一把。仗着身高臂長,她也真的硬生生將他推開三步才站穩。
“我告訴你我憑什麼,還不是憑我相信你?!”她盯着他,緊緊地。
他清泉樣的眸子裡,冰芒閃動:“相信我什麼?”
“相信你是湯家人,相信你不會真的把靈魂都賣給那個老魔頭,相信你所做的這一切一定是有你自己的道理!撐”
她吼出來,身子裡的熱量彷彿也跟着一同都宣泄出來,於是喊完之後,身子便覺得冷。
“嗤!”他悽清地哼:“別告訴我,你當我是臥底。臥底電影看多了麼?嫜”
她凝視住他,忍不住一股腦都吼出來:“可是菲力知道我養過天鵝,也就是說從16歲那年就認得你!”
“他還跟我提過,說親自看過你父親跟母親在大學裡的辯論賽!”
“從這兩點就不難得出,他對你的觀察已經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我知道他這人老謀深算,可是這種從小就觀察的態度,絕不只是一個當事人爲了請一個律師而已!”
湯燕犀眸光一閃,緊緊盯住她。
“所以我擔心,他對你的企圖要更深更多!他既然圍繞着你下了這麼大一盤棋,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你去?”
“是麼?聽起來倒是很有趣。”湯燕犀卻只是淡淡一哂,別開眸子去。
“不過我找不到原因,深覺這件事沒有理由。他怎麼觀察我,我不管;至少這些事沒理由促使我就去當他身邊的臥底。”
“你有理由!”安澄攥緊拳頭:“你這話就算能騙過別人,可是你騙不過我。因爲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十六歲的時候,就有人在你周圍悄悄窺視着你,別的十六歲少年也許不察,可是你絕不會毫無所知!”
安澄深深吸氣:“我想到大康。大康當年跟向楠保證過,再不當調查員,可是事實是當年他就還在繼續當着調查員,替一個關係十分親近的人在秘密調查着什麼。”
安澄眸光揚起:“我猜,那個委託他進行秘密調查的人,就是你吧?!”
安澄十指緊緊攥着。這世上就怕“認真”二字,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的事忽然許多一下子就豁然開朗。
“也許大康幫你查到了那個窺視你的人是菲力,所以你也就順水推舟走近了他。”
湯燕犀轉過身去,眸光越發冷,身姿卻更加放鬆。
“可是我爲什麼要走近他?給警方當臥底?呵,我還沒那麼大公無私。對我本人沒有意義的事,我纔不會豁出性命去幹。”
“我知道原因!”安澄抽抽鼻子,眼睛忽然有點酸:“我想,我知道原因的。”
他背對着她,她看不見他面上的神情,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越發疏離。
“是麼?那你倒是說說看。”
安澄閉上眼:“那兩年……你離開了,去東海岸上大學。我也不知怎麼了,就也經常去你家玩兒。有段時間幾乎每個週末都去。”
“既然去了,就難免對你家產生好奇。我身邊又有湯燕七這個大嘴巴,我問什麼他都告訴我。所以我知道了……你家現在這座徽派古宅,以及你祖母的事。”
她的語聲極輕,可是他的肩還是陡然一抖。
可是他的聲音卻依舊平淡:“你知道什麼了?”
安澄輕嘆一聲,微微閉上眼睛。她記得當年聽湯燕七提起這件湯家秘辛時,她曾經哭了個稀里嘩啦。
“我知道,你祖母曾是你祖父當首席大法官時的秘書。你祖父被仇家尋仇,在辦公室被人槍擊,你祖母地替你祖父擋了槍,死在你祖父懷裡……”
“你家現在的那老宅子,是你祖母的祖宅。你祖父早就悄悄將這祖宅平移過來,悄悄整理和拼合,只爲金婚紀念時給你祖母一個驚喜……可是沒想到你祖母卻還沒等到老宅重新拼合的那一天,就那樣離去……”
“後來你祖父辭職回家,用了餘下的時光獨自一個人守着對你祖母的愧疚和懷念,又用了八年的時光將古宅拼合完成。”
安澄說到這裡已經不由得含淚:“那些年你祖父從不在人前說思念你祖母,可是當古宅終於拼好的那一天,他纔到你祖母墓前大哭一場。八年,再加上之前準備的五年,整整十三年的時光他完成了給你祖母的一個心願,卻再沒辦法完整地將這個不可思議的禮物搬到你祖母面前,看她一笑……”
湯燕犀揹着身,緊緊攥住了一支筆。
可是他面上卻是不在乎地笑:“這又怎麼了?這個故事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安澄抹一把眼淚,深吸口氣說:“那年湯燕七還沒出生,你卻三歲了。這麼多年了從未聽說那件案子最終結案,想來是真兇始終還沒落網。”
安澄高高揚起下頜:“我查過菲力曾經上過庭的審判,真是巧啊,其中就有三次主審法官都是你的祖父湯爺爺!”
“所以一切真的都是太巧了,我不得不懷疑,那個槍擊你祖父辦公室,卻導致你祖母慘死的幕後主謀,就是菲力!”
“所以你在查清偷偷窺視你的人就是菲力之後,你反倒順勢走近他。你法學院畢業之後當了他的律師,你一點一點得到他的信任,你就是想收集他的罪證,最終爲你的祖母報仇!”
說到此時,安澄已經忍不住淚如雨下。
這一切還是昨天她面對菲力的時候才忽然想通的。如果不是那老東西自己提到知道她養天鵝,以及曾經看過霍淡如和湯明羿辯論的話,她還一直都沒辦法將這一切都串聯起來。
許是那老東西真的大限將至,說話不完全經過大腦,所以纔將這樣重要的線索主動透露給了她吧。
“我知道你對你祖母深刻的感情……當年你媽媽離婚離去,是你祖母將你攏到身邊去親自照顧,陪你度過了最艱難的那些天。”
“後來宛姨來了,全家人都歡迎宛姨,唯有你祖母一個人不肯認宛姨。你祖母說你母親那個媳婦兒是她親自定的,所以她不認第二個……外人眼裡她是個不近人情的老太太,可是卻也只有她是真真正正維護你們母子兩個的。”
“你對你祖母的感情,是除了湯老爺子之外,其他的湯家人都無法比擬的。所以你肯爲了這個仇,從十六歲隱忍至今,甘願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她凝視他的背影,此時此刻好想走過去抱抱他。
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她相信他在表面的陰冷和無情之下,始終都是這世上最赤誠、最堅貞的小孩。
可是對不起,她竟然遲到這麼晚才明白;更對不起,當年她竟然還曾自己揹負不了那壓力,落荒而逃了整整四年。
“所以這次,讓我幫你,行嗎?我長大了,我不結巴了,我也當了律師,我也有了自己的經驗和能力,我甚至連個子都不比矮多少了。這次你就別再一個人扛着了,行嗎?”
這滿臉的淚,哭紅了安澄的眼。這一番肺腑之言,摧斷肝腸。
安澄充滿希望,等着他轉回身來,走過來,抱住她。
可是……等來的卻只是他清淡一笑。
“很感人的故事,聽起來也合情合理。”
他終於轉過身來,目光卻是淡漠得叫人心涼。
“這話如果是一個律政界之外的人說出來,我也許還會感動。可你是律師啊,你如果也這樣想我,只能叫我失望。”
他目光疏離地兜住她的臉:“安澄,你當了三年的律師,你現在還是一家律所的創始合夥人,你手裡有捕夢網、哈尼集團、極點集團總裁傑奇這樣的頂級大客戶,可是你對法律的理解爲什麼還只是這樣?”
安澄一怔。
他揚起下頜,目光更涼,視線放遠:“法律是什麼?法律最初產生的初衷,就是爲了避免私刑、私仇。你我都是律師,如果我當律師、爲菲力辯護的出發點只是爲了公報私仇,那我就首先不配走進這個行業,不配成爲一個律師!”
他收回目光,明明就在她面前,可是那目光卻彷彿遠隔了萬水千山。
“安澄,從小到大,你總是自以爲揭開了我的面具,總是自以爲了解了我。可是其實,你從沒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