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錦兮剛鑽回屋子躺下，小憩了會，清漱又把門叩響：“小姐，老爺派了人來請。”
唐錦兮眯了眯眼，懶洋洋地應道：“昨晚剛談了話，今早又談，唐攸那丫頭嚼舌根子也是快，倒可憐我三天兩頭被教育！”
屋外默了默，唐錦兮覺着好奇，把頭擡了擡，側着耳朵聽動靜，才又聞見清漱淡淡開口：“不是老爺要召見，是請小姐去拜見……”她又一頓，卻沒再開口。
唐錦兮一怔，遲疑着開口問道：“姜氏？”
清漱未應聲，想來是的。唐錦兮不由覺着好笑，昨日他要唐攸和幾位姨娘迎接她，爲的是衆人明白她唐大小姐的身份，如今這樣算什麼？派人來提醒她去拜見姜氏，可是要她明白那姜氏身份的意思？
本不想遂了他的意，思前想後，唐錦兮還是決定起身，姜氏那邊，早晚是要會會的。
等到她推開房門，清漱早不見了身影，屋外只有小芽及侯着的一個老婆子，瞧見她踱步出來，那老婆子正眉眼堆笑地望過來，待把唐錦兮上上下下瞧清了一遍，卻不免皺起眉來：“錦兮小姐怎麼能這般穿着打扮，衣衫不整，髮髻散亂的，若被人瞧見怕是要閒言碎語。”
唐錦兮聽她一言，索性身子一退，在繡墩上坐下，擺着臉佯裝生氣，將眉一挑，看向那老婆子，語氣有些不客氣，“你是哪房的下人，來本小姐這做什麼？”
老婆子面色一變，笑得有些尷尬，不過畢竟是府裡的老人，很快便恢復如常，回答的也十分圓溜：“府裡的人都叫老奴一聲佟媽媽，正巧幾位姨娘都在夫人那品茶，錦兮小姐剛回府，老奴便斗膽來請小姐也過去小坐。”
唐錦兮聽她一言，才展了笑顏，應道：“原來如此，勞煩佟媽媽了。”
佟媽媽剛笑出一臉褶子，卻又瞧見唐錦兮蹙眉，託着腮犯愁：“說來也是煩惱，剛我起得匆忙，還沒來得及梳洗……佟媽媽你說，我該梳個什麼頭型好看？”
聽着唐錦兮話裡的意思，佟媽媽乾笑了兩聲，她是府裡的老人，下人見了，都得給三分薄面，平日裡又是喝三吆六的，只有使喚人的份，早不幹這些伺候人的活了。
這會，只有瞪了眼立在唐錦兮身後，一手抱着鐵罐子一手歡快嗑着瓜子的小芽，偷偷使了個眼色。沒想到這丫頭實在不識趣，睜大了眸子看她，滿臉詫異道：“佟媽媽，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莫不是我臉上沾了瓜子殼？”說罷，她當真抓了把臉。
佟媽媽沉下臉，轉向唐錦兮時卻又是眉眼堆笑：“也不知錦兮小姐喜不喜歡，老奴倒是會綰幾個頭型。”
唐錦兮自然眉開眼笑，嬌嗔道：“佟媽媽一看就手巧，自然是喜歡的。”
佟媽媽陪笑了兩聲，雖滿腹的不情願，但很快低頭忙活起來，她的手藝也不生疏，片刻便幫唐錦兮綰了個百合髻，別上紅寶石的雙葉鎏金牡丹花細，一對粉玉芙蓉的耳鐺，又給配了身鵝黃的繡花小襖，襯得人比花嬌，一顰一笑間，顧盼生輝。
饒是佟媽媽眼底也不由一絲驚豔，開口讚歎：“錦兮小姐生得妙人。”
唐錦兮擡眼瞧了銅鏡裡映出的那張面容，她長得明豔，果然是適合這般豔麗的打扮，卻不顯得俗氣，反而明媚如畫。低頭笑了笑，倒不在意她的誇讚，挑了眉眼應道：“確是我母親模樣生得好。”
佟媽媽聞言，臉上的笑意不由尷尬了幾分，開口提醒：“錦兮小姐，如今要學着改口了。應當喚夫人爲母親。”
唐錦兮目光一凜，笑得不動聲色，卻沒有再開口。
由佟媽媽領着，自然一路奔着去了姜氏的住處，相比蘭苑的清雅，姜氏的住處卻多了幾分莊嚴富貴，紅牆青瓦，大理石砌成的石階光滑如玉，雕花扶欄的長軒一圈圍了一圈，快到時，遠遠便聽見屋裡頭傳來幾聲談笑聲。
佟媽媽頓下步子，回過頭剛提出先前去稟告，唐錦兮卻是噙着笑盯了她一眼。佟媽媽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那一眼，卻是叫她心驚了下，只覺得眼前的人並不簡單。
片刻的走神，唐錦兮已拂過她，徑直進了屋子。裡頭坐了一屋子的人，果然好不熱鬧。
大多是唐錦兮先前見過的，杜姨娘手裡牽着唐瑤靜坐在最邊上，羅姨娘正小口品嚐着桌上的糕點，一臉笑靨如花。馮姨娘則坐的離正中央的婦人最近，正面帶笑意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麼。
見唐錦兮這般突兀地出現，在場的人皆不由一愣。倒是唐瑤有些興奮，睜着一雙琉璃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幾次欲言又止。
唐錦兮把探尋的目光落在那婦人身上，雖年近四十，面容卻是姣好，一身錦袍雍容華貴，面上也是笑得端莊有禮。只是在把她那張面容打量清楚的那刻，她面上溫和的笑意卻不由一僵，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甚是熱情地招呼着：“原來是錦兮，女大十八變，都快認不得了，快些過來坐。”
緊接着，便有條不紊的命下人拿來軟墊子，鋪了座椅，沏了一壺好茶，拿了些乾果梅子還有糕點，又給爐子添了柴火，將房裡烘得十分暖和。
姜氏這般熱忱，唐錦兮卻有些不緊不慢，解了大麾，遞給一旁服侍的小芽。扭身在座椅上坐下，也不看姜氏，玩弄着指甲上剛用鳳仙花汁染的丹寇，看似漫不經心的應道：“姜夫人特意爲了我設宴，又因我未動筷子，我若不來歉意聲，該落人閒話，說我怎等不懂事了。”話音剛落，她才滿臉歉意的擡頭，看向姜氏，“姜夫人，這麼叫沒事吧？以前叫姨娘順口了，如今改口怎麼覺得這般彆扭？”說罷，便是盈盈一陣笑意。
大家的表情在這陣笑意中，變得有些尷尬。
姜氏的功底果然深厚，臉上硬是沒半分反應。馮姨娘正要開口糾正唐錦兮，卻被姜氏開口打斷：“錦兮開心便好，習慣總是得慢慢改的，不急。”她頓了頓，突然睨着眸子瞧了唐錦兮一眼，柔聲關懷道：“昨日錦兮未來赴宴，才聽各位姨娘說，你回來後因身子疲乏，不能赴宴，倒是我考慮不周，如今看錦兮這面上氣色紅潤，倒也安心不少。”
唐錦兮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笑，惹得心底發毛，姜氏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面上笑得不動聲色，暗地的冷刀卻是一把接一把。挑起她未赴宴的事，又點明她實則精神不錯。寥寥幾句，皆指明她實則有意不肯赴宴，又成就她的深明大義。想想昨日她那招苦肉計，因爲她不赴宴而不肯動筷，便知道此人城府極深。藉此讓下人們都對這初歸的唐大小姐有了偏頗之詞。笑裡藏刀說的大抵便是這種人吧？
這會卻是馮姨娘和羅姨娘的笑意。馮姨娘自然是姜氏這邊的，這羅姨娘的笑意卻有些不知所謂。唐錦兮擡頭卻睨了一旁默不作聲的杜姨娘一眼，她低頭專心爲唐瑤剝着松子，旁若無人一般。
想想也是可悲，她頂着唐大小姐的名頭，卻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幫襯着講話。唐錦兮低頭一想，不由笑出聲來：“多虧姜夫人惦記着，昨日錦兮未碰見煩心事，自然好眠，才能養精蓄銳。”
聞言，馮姨娘僵了笑容，羅姨娘臉上卻越發笑靨如花。
姜氏笑得溫文，彷彿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與她叨嘮：“錦兮剛回來，有什麼煩惱，可一併與我講講。”
唐錦兮張了張嘴，還未講話，屋外卻冷嗤了聲：“什麼煩心事，便是你唐大小姐不知檢點，折騰出來的。”
這嬌蠻聲自然是唐攸，一併進來的還有託着手腕，慼慼艾艾的蘭珠，以及被丫頭推搡着，跌着步子進來的清雨。
這陣仗，敢情是來興師問罪的，瞟了眼清雨，她壓低了腦袋，身子顫抖得厲害。唐錦兮一雙眸子不由寒了寒。
不同先前的溫文，姜氏擺起臉同唐攸斥道：“攸兒，胡鬧什麼？快和你錦兮姐姐歉意聲。”
她的聲音異常嚴厲，惹得唐攸鼻頭一酸，便啞了聲音：“母親，不是攸兒存心鬧事，今早我因丫頭的事去找姐姐理論，不想她二話不說命人折了蘭珠的手腕，還揚言，攸兒即便脫去庶女身份，也是一輩子叫她踩在底下。”
她這一言，便是一陣譁然。唐攸早脫了庶女身份，又極爲唐淮的寵愛，她的生母姜氏更是掌管着唐府後院。較下人來看，即便唐錦兮這大小姐的名頭在，實則卻是不及唐攸的身份價值了。
蘭珠更是見風使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夫人，您可得爲小姐和蘭珠做主。”
身上多了幾道異樣的眼光，馮姨娘的，下人的，摻雜的多是輕蔑的意思。唐錦兮卻淡淡然地笑，這唐攸着實太不高明，姜氏說到底是她生母，她來這鬧，姜氏若順了她，責罰了自己，難免惹得閒言碎語。姜氏必定要公正嚴明，再者，她話裡的成份有幾分真實，追究起來，卻是討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