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再次到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經過遠渡重洋後,安全到達闊別已久的長安城的大食國公主夜月。
長安城外原本皇家親自耕種的皇家良田,這時候也已經是蕭瑟一片,放眼望去除了枯黃的野草外,便是枯黃的土地以及秋收以後,剛剛從泥土中爬出來一小截,準備接受寒冬臘月洗禮的幼小禾苗。
皇家城武衛依然會巡視這一大片良田,不過與民同耕的行宮內,在秋收之後便已經人去樓空,等下一次再要重新開始熱鬧景象,也得是明年春暖花開以後了。
與民同耕的木製宮殿不遠處,有一座同樣乃是純木製的小院,此時裊裊炊煙正從房頂的煙囪中緩緩升起,算是給這一片空曠的荒野,注入了一絲絲的人味兒。
柴火在這裡從來不缺少,甚至走出門隨隨便便就能夠抱來夠用好幾天的柴火,所以,房慕青與自己的兩個宮女以及太監,住在這裡倒也是頗爲愜意。
不是她不願意回去,而是她不知道回到長安後,如何面對長安的人事物。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庶人,已經恢復了沛王妃的身份,甚至連府邸,都由皇家重新在長安城的興化坊給提供了一座。
但對她來講,與其住在空無人跡的深宅大院,還不如住在這蒼涼曠野的小院,能夠讓她感覺到溫暖與實在。
兩個兒子雖然還小,但如今已經被接進了宮內,一開始房慕青還會心驚膽戰,深怕太子李弘或者是父皇與母后,會把她兩個兒子幽禁在皇宮內,從此斷絕與自己的關係。
但隨着秋收圓滿完成後,李光順與李光仁並沒有像她想的那般被幽禁起來,反而是在皇宮如同未成年的郡王一樣,有着自己的宮殿,每天還可以前往弘文館、國子監受學。
甚至據身邊的宮女所言,這些時日裡,陛下好像打算再過幾年,等他們兩人年紀再大一些了,打算賜封他們爲郡王。
房慕青聽到這消息時,心中則是充滿了說不出的苦澀,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能夠讓她內心感到欣喜是,皇家終究不再是無情的帝王家,最終還是給了自己的孩子應該有的名分。
但讓她憂心的是,依然還是庶人被流放在安西的夫君,怕是以後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一旦兩人被賜封郡王,也就是實質上完全脫離了與李賢的關係,甚至……如今夫君已經是生死不明瞭。
曠野裡的寒風比城裡的寒風要肆意狂妄一些,沒有了牆壁的阻擋,街道的管控,寒風在曠野裡撒歡兒般的四處颳起,讓整座木製小院顯得更是蕭條。
寒風掠過坐在門口,倚着門框陷入沉思的房慕青麻木的臉頰上,漸漸用冰涼的溫度喚醒着女子日漸麻木的心。
“或許應該求見太子殿下試試。”房慕青茫然的直起倚着門框的身子,捋了捋額頭被寒風吹亂的秀髮喃喃道:“對,可以藉着前往宮裡面見母后的機會,去求見太子殿下。”
說道最後,房慕青的眼神中多少有了一些明亮,像是一個快要溺水之人,終於抓到了可以生存的漂浮物。
兩名宮女與兩名太監急急忙忙的幫房慕青備着馬車,準備着禮物,直到房慕青從內室梳妝完畢走出來,宮女指着一筐一筐的今年秋收後,留給他們做糧食的新物種,喃喃問道:“這些夠了麼?再多的話,明年咱們連種子怕是都不夠了。”
梳妝打扮後的房慕青,雖然比起剛剛嫁人時樣子,少了一絲青春的活力,但卻多了一份成熟與穩重,整個人依然是給人一種家教良好的名門望族婦人的感覺。
望着腳下一筐一筐被皇室宗親看作寶貝的新物種,房慕青原本挺直的腰板突然垮了下來:“放回去吧,這些太子殿下怎麼會看上,可都是太子殿下弄來的,現在再拿去送人,豈不是讓人笑話。”
今年的新物種是第一次收成,如今在長安或者是整個大唐,都是稀有物品,特別是一些被用來當作吃食後,更是讓陛下與皇后龍心大悅,只誇讚太子爲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
也正是因爲此,翠微宮後原本李淳風當年居住的道觀,今年被李治因爲新物種而進行了隆重的賞賜,而且一下使道家,原本一直被佛教壓制的處境,也得到了一些緩解。
甚至頗有一些要奮起反抗的勢頭,所以如今在長安,在皇家這一次的賜封道家之後,其風光的情形,大有要回到先帝在位時,道家的全盛時期了。
新物種大部分則需要留下來當作來年的種子,所以今年開始,皇室把新物種看作成國寶一級的物事則是毫不爲過,皇親國戚今年進宮,如果能夠得到陛下與皇后的賞賜,則已經不再是一些錢幣或者皇家御用之物了。
而是全部換成了秋收以後的新物種,這些新物種在皇家大肆推崇下,自然也是受到了皇室宗親、貴族豪門的青睞,只是苦於如今皇家把持、監管極爲嚴苛,平常人就是連一窺究竟都是難上加難,更別提能夠得到了。
所以每每李治與武媚想要賞賜誰一些東西,這些人都會小心翼翼的提出,能不能把金銀珠寶的御賜之物,換成今年秋收的新作物?
於是一來二去之間,皇室宗親、達官貴族、豪門世家之間,在來來往往的走動之中,手中的禮物便變成了這些新作物了。
甚至是不用李治跟武媚特意囑咐,這些皇室宗親跟達官貴族以及世家豪門,都是罕有默契的選擇了收藏這些新作物留作種子,等待着明年自己種上之後,得到更多的收成。
而這也符合李弘推廣新作物的計劃,畢竟,無論是哪一個時代,特別是在這個普羅大衆相對愚昧的時代,再加上儒家固有的守舊情節,想要讓新鮮事物被他們接受而後推廣,恐怕會是一件極爲艱難的事情。
與其費盡口舌的那樣推廣,就不如把此列爲皇家的珍惜之物,這樣一來,不單能夠勾起人們的好奇心,也能在人們上行下效中,真正體會到新作物的益處,從而做到真正的推廣。
治國安邦都要靠這些所謂文人士子、豪門世族,或者是他們中間選拔優秀的人才來爲朝廷效力,推廣應用一些新事物,想要繞過他們直達百姓,李弘不認爲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管他與五姓七望、名門世家的關係多麼的緊張,但在有了共同利益爲出發點時,通力合作的共識則是不用言語,便能夠在彼此之間達成的。
利益,在這個時代,永遠是朝廷與名門世家之間的衝突,而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則變成了兩者之間的平衡跟籌碼。
李弘與名門世家的緊張關係,便在於,太子殿下剝奪着名門世家的利益,惠及給了天下的百姓,因此,這才讓他能夠在與名門世家的鬥爭中,一直佔據着上風,一直讓更加在階級上靠近百姓的名門世家,無法取得優勢的原因。
名人世家不同於普通百姓,便在於他們那自詡的高高在上的身份,讓他們不屑與黎民百姓混爲一體,所以,他們在階級等級上,看似比皇室要離百姓近,但在骨子裡,卻沒有治天下的皇家容易得到百姓的認可。
而李弘爲了百姓能夠入仕、治國,擺脫對名門世家的依賴,就必須把從名門世家身上剝奪下來的利益,惠及給百姓,這樣一來,早晚有一天,五姓七望都能夠被他趕到安西、安北等地,然後把整個中原地區,留給真正忠誠於大唐的學子來替朝廷惠及百姓。
“這就是你停戰的理由?”李治捋着鬍鬚,身上蓋着毛毯,毛毯上坐着李葉,衝着李葉擠眉弄眼的李治,不經意的問着李弘。
一邊的武媚則是一腳踢在了李弘的小腿上:“你是不是閒的沒事兒幹了!腳真賤!”
晃晃悠悠學着走路的李燁,從李弘跟前經過時,卻不想被他親爹故意伸腳絆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沒心沒肺的李燁傻笑着不等一旁的宮女扶他,便自己撅起小屁股主動爬了起來,還扭頭向絆倒他的親爹,露出了傻甜傻甜的笑容。
至於他皇奶奶剛剛踢了他親爹一腳,小傢伙如今的注意力還沒辦法完全顧及到,所以也沒有理會他皇奶奶替他報仇的踢了他親爹一腳,繼續蹣跚着步伐,走到李治跟前,要把坐在毛毯上好好的李葉拉下來。
李治笑呵呵的看着李燁拉着他膝蓋上的李葉,時不時的幫扶一下,免得掉下去,耳邊也適時的響起了李弘的話語。
“五姓七望今年進入吐火羅,如今王城已經被黑齒常之、薛仁貴控制,張柬之正在身後料理戰後事宜,天寒地凍,不停戰也不行了,糧食補給大唐再富裕,綿延萬里的補給線,戶部、兵部都吃不消了。”李弘窩在舒服的沙發裡,剛纔絆倒李燁時,腰際被裴婉瑩使勁掐了一下,現在還在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