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綠蘇快步上前,拉着明夏的手,笑容之中摻雜着讓人不忍埋怨的歉疚,柔聲道:“讓杜家娘子久候,是綠蘇的不對了。方纔爹爹身體不適,綠蘇一直侍奉左右,聞之杜家娘子駕臨,本想立刻前來,但又憂心着爹爹的身體,這一耽誤,不想就到了這些時候,還請杜家娘子千萬見諒。”
嚴綠蘇說的情真意切,任是滿腔怒火,也被她輕易化去,明夏雖仍是不悅,可也知道此時不能發作,便迅速收斂怒意,甚至擡首之際,還來得及露出一個平和無害的笑容,她親親熱熱地道:“嚴家姐姐言重了,明夏不請自來,打擾了姐姐,該請姐姐不要見怪纔是。”
嚴綠蘇忙道:“杜家娘子快別這麼說,姐姐知道你整日繁忙,家裡如今還攤着不少的事情,百忙之中還來看我,綠蘇受寵若驚,若說打擾,可就見外了。”
明夏重新坐回椅中,看着嚴綠蘇將真誠秀的淋漓盡致,一股寒意卻自心底慢慢升起,讓她不寒而慄。
太完美了,以至於讓人不敢置信。
那嚴綠蘇倒是極有耐心的模樣,拉着明夏扯東扯西,卻絕口不問明夏的來意,這真是叫人鬱悶啊,明夏忍着飢腸轆轆,終於不耐煩再與這個愛耍心機的女子糾纏,索性開門見山道:“嚴家姐姐,明夏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姐姐平日常說,明夏若有不便,儘可開口,如今明夏爲林家姑母之事憂慮,寢食難安,少不得只得厚着臉皮,擾一擾姐姐的清靜,若姐姐有什麼消息,還望告知,明夏雖無力改變什麼,但求早日知曉,心中也好有個計較。”
明夏說完,定定地望着嚴綠蘇,只見她笑容斂去,聞言也是一臉憂急,“妹妹以肺腑之言告知,對綠蘇的信任,綠蘇着實感動。林家妹妹的遭遇,綠蘇也是憂戚難安,奈何我等閨閣弱質,與官場政事一竅不通……”嚴綠蘇一頓,繼而垂首,黯然道:“杜家妹妹高看綠蘇了,綠蘇也是疑雲重重。”
“那便罷了,”明夏說完,便直截了當地起身告辭:“打擾了嚴家姐姐,明夏着實不該。如今天色已晚,就此作別,嚴家姐姐,留步,莫送了。”明夏揮手攔住欲挽留的嚴綠蘇,她實在是不想再聽見這個女人的聲音了,免得皮膚過敏……方纔她便起了好幾次的雞皮疙瘩。
不幫便不幫罷,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她並不惱。
明夏討厭的是,明明行着無義之事,卻偏偏作出一副不得已模樣的人。
嚴綠蘇望着明夏大步離去的背影,嘴角綻出一朵淺淺的笑意,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失去了林飛秀,她還有什麼理由獲得自己的友誼呢?
要知道,她嚴綠蘇的友誼,可是有價的,如今的林飛秀只怕都付不起這個價錢,她一個小小的商人之女,沒有商家的拉攏,也配麼?
嚴綠蘇的心思,明夏雖猜不到十全十,但也有八九,心下雖然感慨萬千,但細細一想,明夏又覺得這趟來的值。
少一個損友,也是收穫。
明夏自我安慰了一會兒,很快便將嚴綠蘇造成的壞心情全都消打的灰飛煙滅,她現在是家裡的主心骨呢,要充滿信心纔好。
想到就快要到小雅居,明夏的心裡便覺出些暖意,雖然這裡毀了,但,這裡仍是她的家。
用力勒了勒繮繩,馬兒便在人煙漸少的大街上順勢加速,然而急馳的明夏卻沒聽見,大街一旁的巷弄裡也傳出了急促的馬蹄聲,等她發覺時,那一人一馬早已從斜刺裡衝到眼前了。
好在今天的明夏早已不是昨日的明夏,她的控馬技術已經突飛猛進了,於這般急切的時候,也能冷靜地勒馬轉向,與那衝出來的馬兒擦肩而過。
“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呀……好險好險,”明夏咕噥了一句,顧不得跟那瞪了她一眼又飛奔而去的騎士較勁,忙催動坐騎,也向前馳去。
“咦,他怎麼……竟在小雅居停下了?”明夏一直追在那騎士的馬後,只道是大家同路,卻不想,竟連目的地都是相同的!
那人見明夏也勒馬停下,還道是爲着方纔的衝撞找麻煩的,便先發制人,瞪着眼道:“你是何人,要幹什麼?”
明夏莫名其妙地望着那氣勢洶洶的騎士,心中還迷糊呢,她還沒問他是誰呢,他怎麼竟先發難了?
騎士見明夏笑吟吟的,越發氣悶,怒道:“你笑什麼?我可是長史家的長隨,你在街上縱馬,違反了信都交通管理條例第八十九條,我……我可以告之老爺,老爺一定會派人抓你……”那騎士聲音越來越弱,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恐懼,望着笑吟吟欺上來的少年公子,竟有些莫名的害怕,他……他要做什麼?
明夏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此人好小的膽子,然後方對着驚魂甫定的騎士道:“你是長史家的長隨?可是趙月兒小姐派你來的?”
“你怎麼知道?”騎士一愣,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明夏斜睨了那人一眼,一邊拴馬一邊道:“我還知道,她叫你來找的人,是杜家二娘子——杜明夏。我說的可對也不對?”
“對,”那騎士點點頭,奇道:“你說的都對!你怎麼知道的?”他好奇極了,以至於連方纔的恐懼都忘了,只是湊到明夏跟前,熱切的不恥下問着。
“因爲,我就是杜明夏,杜家的二娘子。”明夏轉回身,對着瞪大了眼的騎士道:“好了,月兒小姐叫你來做什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然而,騎士卻表情怪異地望着明夏,夢囈一般道:“可……可我找的是個,是個小娘子,你……”
明夏翻翻白眼,卻不急着證明身份,只是惡狠狠地道:“我就是!你快把你家小姐的事情辦妥了,否則,明日我親去你們趙府,叫你家小姐好好罰你!”
騎士果然不禁嚇,經明夏這麼一恫嚇,他矮了身子苦着臉忙道:“別別,我信,我信。”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一方白白的紙箋,道:“這是我家小姐吩咐我交給……杜家二娘子的。”
“嗯,”明夏隨意地一應,忙從騎士手中取過紙箋,展開一看,頓時有一種暈掉的衝動。
四四方方的雪白紙張上,佈滿了核桃一樣大的字體,更兼寫……哦,不,是畫的匆忙,很多字體圓圓的,輪廓上還滿布那種凹凸不平的溝回,看上去真的好似核桃一般……不僅如此,這些核桃還調皮的緊,大小不一參差不齊,這使得整張紙看起來,就好像超大號的鬼畫符。
“這是……你家小姐的……親筆信?”明夏嚥了口口水,不可思議地問。
“是啊,小姐書寫的時候,我還在一旁伺候呢。”騎士用力地點點頭,驕傲地表示這的確是他家小姐的真跡沒錯。
雖然林飛秀曾拿趙月兒外表嬌巧內裡草包當作笑話一則告訴明夏,但,身歷其境親眼目睹,明夏才真正領會了,這個草包小姐,功力是何等的高深了……
就這麼一手核桃,就是絕技啊!
這簡直就是……
太匪夷所思了,一位長史家的小姐,竟寫的這麼一手……核桃。
唉,明夏有點佩服趙月兒的老爹老媽了,在古代,將一個千金小姐的女兒調教成這般模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呀。
無可奈何地抖了抖那張紙,明夏只得連猜帶蒙的“讀”着那封信,期間還時不時地在地上勾畫着,好拓展自己的思路,將一些似是而非的核桃還原的更準確一些。
一旁的趙家長隨卻越來越自豪了,看,自家小姐寫這封信時的那個快啊,連盞茶功夫都沒有,可這個少年小娘子,卻讀了這麼長的時候!好似還有好些不認識的呢……比起自家小姐的學問,這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啊!
的確,比起趙月兒的奇思妙想天馬行空,明夏差的遠了,即便是前世玩過無數的猜字遊戲並長居冠首的她,也不能做到全部認清,但已認出的字跡,也足夠傳達趙月兒想說的話了。
明夏思索了一會兒趙月兒信中包涵的信息,再結合原文反覆對照,這架勢就跟參悟天機一般,等到天機全現,她才嘆了一口氣,擡頭一看,見那騎士還等在一旁,便歉疚地道:“這位大哥,方纔都是明夏疏忽了,還請進屋……”明夏本想說喝杯水酒,但想到小雅居現在的狀況,只怕連口水都沒有,便臨時改口道:“進屋坐坐吧。”凳子該還是有兩張的。
但那騎士卻爲難道:“天都晚了……”他媳婦還等他吃晚飯呢,回去晚了,只怕要跪搓衣板哪!
“是是,明夏又疏忽了。”取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那膽小又盡職的長隨,明夏抱了抱拳:“如此,就不請大哥家去坐坐了,您請上馬,速速回府吧,免得誤了宵禁的時刻。對了,還請大哥帶話給月兒小姐,就說信箋我收到了,多謝月兒小姐費心,我代秀兒謝謝她!”
有銀子在手,那人面上掛了燦爛的笑容,牽着馬道:“是是,我一定帶到,少年……呃,小娘子,請回吧。”
明夏抿嘴一笑,也不在意,只是道聲保重,看着那人絕塵而去,她才斂去笑意,滿面愁容地坐在拴馬石上。
假如趙月兒說的是真的,那可真是,難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