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今天覺得也有勁兒,看來容孃的酒,我是能吃上嘴了。”杜禮一邊笑呵呵地說,一邊擡起手臂,好讓盧氏爲他繫好釦子,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暗藍圓領的單襴袍,平時過節才捨得拿出來的。
“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盧氏細細看了看杜禮的臉色,覺得果真不差,便也笑道:“相公疼愛容娘,如今這個好妹妹終於來到身邊了,相公心裡一高興,身體也就好了。”
“那倒也是。”杜禮憨憨地笑了一會兒,很是感慨地道:“想當年容娘剛來那會兒,又懷着小飛卿,又是一身的病,成天還爲着妹丈提心吊膽的,好好一個大家小姐,保養的玉也似的一個人兒,就也憔悴了。不過容娘也真是個要強的,平日裡雖然愁苦,卻從未見她抹過眼淚,越是這樣吧,我就越覺得她苦,忍不住就多照顧着些,沒想到她富貴了,那時候的情分卻一點沒忘,跟我也親近,真個是把我當哥哥的,你說我高興不高興?”
“高興!當然高興。容娘是個有心的,雖然她沒說,不過我看着她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受了人的恩情,她都記在心裡呢,連着林大人,那也是個有良心的好人。”盧氏給杜禮整好衣衫,又從旁邊拿出昨晚準備好的一件半臂,拿在杜禮身上比劃了一下,卻道:“唉,本來是預備着給你擋風的,不過今日天色好,只怕一會兒日頭出來了就熱,這件要不就留下吧。”
杜禮點了點頭,看了看那件衣長及膝的灰色半臂,道:“用不上,這幾日明顯熱了,馬上就是暑天,哪裡還要這個,留下吧。”
盧氏聞言就重新疊起收好,杜禮又問道:“車馬準備的怎麼樣?唉,我這個身體,本來也可騎着馬威風威風的,如今可是妄想了。”
盧氏抿嘴一笑,道:“你灰什麼心,容娘不是說今日那神醫也在?到時候神醫給你下一副藥,把這病除了去,你可不就好了?想騎馬還不是容易的事!”
如今的盧氏被明夏天天洗腦,也樂觀起來了,言語中全是對杜禮康復的信心,杜禮也就一笑,雖然心中並不是很抱希望。
“那天聽容娘說,她一來便給家裡派了信兒,還想等暖房禮過後,將爹孃都請過來享享福的,唉……”杜禮莫名其妙地嘆了一口氣,卻不再言語。
盧氏跟了他這些年,一聽便知道他憂慮的是什麼,便笑道:“你也別擔憂了,爹爹孃親雖是粗人,但分寸還是懂的,哪裡就能給容娘林大人添麻煩了?”
“嗯,也是。”杜禮一想也對,便暫先放下了心。
“爹爹,孃親,你們快點!阿姐和翠姨做好早飯了呢。”小郎一路叫喊着跑進了臥房,望見爹爹孃親早已穿戴停當,心中喜歡的便要飛起來。
今天他穿了一身寶藍的緞袍,腰間束着一條白色鑲玉的帶子,袖口飾以雲紋,腳下一雙黑錦靴,再配上那張胖嘟嘟圓乎乎的可愛小臉,活脫脫就是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正太。
小正太現在滿腦子都是姑母家的暖房禮,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那不要緊,只要有熱鬧看,只要有好東西吃,只要好玩的可玩,他便滿足了!
因此這回出門,最積極的就是小郎了。
“爹爹,孃親,你們好了嗎?翠姨說讓我來看看,說你們起身了她就把早飯送過來,然後我們就可以出發嘍!”
盧氏笑着拍了小郎一下,道:“一見出門就這樣高興,怎麼讀書的時候不見你這麼積極來?”
小郎聞言,立馬耷拉了腦袋,杜禮忙道:“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小郎快去傳飯,早點吃完早點上路。”
小郎一聽,又重新高興起來,衝着母親做了個鬼臉,便一溜煙的去了。
廚房裡,明夏和小翠正忙着,連三娘和恬妞也在一旁打下手,燒火的燒火,端盤的端盤,爲了早點出發,大家都忙的熱火朝天。
雲柏揉着眼睛,聞着香味一路來到廚房。
今天不用帶小郎三娘去鍛鍊,他本可以多睡一會兒的,奈何平日裡習慣了,一到這個時辰他便自動醒來。
見廚房裡一片熱火朝天的場面,雲柏便笑嘻嘻地站在門口,道:“大家早啊!”
的確是夠早的……擡頭掃了一眼剛剛亮透的天空,雲柏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昨天把他累壞了,本以爲就自己練過的體力,當個小小的護院雜役完全沒問題,沒想到的是,那小丫頭竟然是個閻王轉生的,派起活來要人命!
其實他只是個護院啊,幹嗎要做那麼多?
雲柏哀嘆一聲,只道自己遇人不淑……竟碰上一個這麼拼命的人,還是個丫頭片子,爲了不輸面子,他怎麼也不能落在她的後面呀。
“早!”明夏看也沒看一眼,手裡的勺子仍然保持翻騰的動作,又抽空看了看旁邊小爐上煨着的雞湯,嘴裡卻道:“雲柏,你既然起來了,去幫幫尹大叔啊,他在前院套車馬呢。對了,先去把力奴叫醒吧,不知他起了沒有。”
雲柏鬱悶地哼了一聲,跟小翠打過招呼便準備擡腳去幹活,不料一轉身便對上了一隻厚重劉海下木然冷瑟的眼眸,頓時嚇了一跳。
“哇——力奴,你要嚇死人啊!”雲柏驚呼一聲,心下卻大駭,他的功力不算弱,起碼人近三丈他一定會有感覺,可是,今天力奴卻無聲無息地站到了他身後,他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是因爲早上起來神志不甚清亮?
還是因爲……力奴,是個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
雲柏這一聲驚呼,早已驚動了廚房衆人,明夏和小翠忙看了一眼,俱是無語……一個大男人,竟然這麼經不住嚇。
力奴卻看了看滿臉古怪的雲柏,又看了看明夏,眨了下眼,便先雲柏一步走了。
明夏卻看懂了,望着力奴向前院行去的身影,便沒好氣地道:“雲柏,叫你幹活去呀,力奴都先去了……”
自己竟然被那木頭比下去了?
這個認知讓雲柏不服氣呀,便緊走兩步,也跟了力奴去了……正好可以看看那傢伙做什麼,他可是杜家明媒正娶……哦不,名正言順的護院啊!
當杜家的馬車駛出家門的時候,太陽早已高高地懸在東方了。
一家子出門就是這樣,就算起了大早準備,最後還是會拖拖拉拉的直到日上三竿。
小小的車廂裡,擠了六個人:杜禮,盧氏,小翠,明夏,三娘和小郎。雲柏在車外當車伕,尹貴則被盧氏留在家裡看着酒館,力奴卻是被明夏特地留在家中的,林家的暖房禮,不可能不請信都的各方官員,萬一那刁蠻的聶珠顏也出現了,一語不合……到時候可就給林家添了大麻煩了,今天是林家圖吉慶的日子,明夏可不願這時候給人惹岔子。
林家府邸在百花坊,跟明夏家的酒館隔了好幾條街,東拐西拐,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總算到了。
衆人紛紛下車,盧氏和杜禮倒是很沉得住氣,三娘和小郎就不行了,一路上嘰嘰喳喳的猴子,一下車反而異常安靜起來,二人雖然好奇地瞅着林府大門前兩隻悠閒的大銅鶴,看那模樣是很想上去摸一摸的,但倆人這回全都是一反常態地老老實實,誰也不敢行動。
雖然對杜家來說已經來晚了,但其實還是早的,林府前的車馬並不很多。
早有林府負責接待客人的管家上前,接了雲柏遞過去的請柬,一看是夫人特地提過的舅爺,便忙堆了笑,彎着腰將杜家一家人迎了進去,雲柏則隨了另外的小廝去安置車馬。
林府乃是前朝一世家興修的府邸,因社稷易主,這宅子的主人也受了牽連丟了性命,宅子便空了下來,一直沒人敢住。後來信都來了一位縣伯,見這宅子好,也不嫌晦氣便買下來,可惜很快縣伯就升了官,全家都離了信都南下了,因爲貴重,宅子卻始終脫不了手,直到林天凡到來以後,這宅子才重新派上用場。
今天是大宴的日子,林府的正門全都大開,但門前的照壁遮着,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卻窺不得一丁點。
待進了門,便看見門兩側幾間小房,該是供賓客休息,門房遮擋風雨的所在。入門後便是廊屋抱廳,與東西兩廂的廊屋夠成了第一個小院。
剛進了小廳,明夏便看見一身白色錦衣的林飛卿,帶着小廝林無風,笑容滿面無限風流地走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