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之路,是指西南一帶著名的茶馬古道。通過這一條路線,可以直接取道西南進入印度,從事實上來說,這當然是一條至關重要的商路!
可是這樣一條重要的路,卻並不怎麼聞名,甚至在歷史上,也是籍籍無名的,首先明夏就不曾聽過這樣一條古道,若不是閔媛“心血來潮”要帶領商隊走這條商道,就連明夏也不會曉得在大唐的西南方向,還有這麼一條舉足輕重的商路!
這其中有一個根本性的原因,那便是這條商路不夠安全。
西南多瘴癘,一向是中原人不敢深入的地方,就是智慧近乎於妖的諸葛丞相,帶領大軍進攻西南地區的時候,也曾經頻皺眉頭,吃盡苦頭,更別說一般的凡夫俗子了,誰敢輕身進入那個變化莫測的虎狼之地呢?
商人雖然重利,但命卻是更重要的東西,無論多少金錢也買不來!
正是因爲這一條鐵律,才讓明夏更加疑惑,閔媛當然不是傻子,那麼她忽然不顧自身安危要去走這樣一條兇險的商路,又是爲的什麼?
當然不是爲的錢。
雖然從某些方面來說,閔媛與雲開山一樣,都對振興家族有着一種執着的堅持,但閔家並不缺錢,閔媛對錢也並沒有什麼狂熱的嗜好,故而,這事太過蹊蹺了。
可是明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閔媛的真實意圖是什麼。
算了,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她和閔媛雖是情敵,但總歸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總不會玉石俱焚吧?
明夏揉了揉額角,想輕鬆地笑一笑,然而,她卻發現做不到。
不知名的沉重壓在心底,讓她怎麼也笑不出來。
因爲今天是正月十四。
明天便是上元節了,大唐律例,上元節放假三天,分別是節前一天,節日當天與節後一天,這三天裡,普天同慶,不論士庶。
“阿姐阿姐,上街去看燈啦!”小郎一路飈着衝進了明夏的小院,穿的厚厚的小身子像個球一般,以風捲殘雲之勢呼嘯而來,以一種十分生猛的姿態打斷了明夏的沉思。
放在額角上的青蔥手指再次慢慢地揉了起來,這回卻是真的頭疼!
“小郎,別跑那麼快,長了一歲,是大孩子了,要穩重!”明夏不知這是第幾次在警告小郎了,然而小郎卻只是憨憨地笑了笑,便左耳朵進了右耳朵出了,只是歡快地拉着明夏的手,虎目眨着星星眼,哀求道:“阿姐,走嘛走嘛,孃親說要等阿姐呢!”
明夏失笑一聲,終於在這可愛的孩子面前扮不來鐵面,只得半嗔半罵地道:“就知道玩,連這點時間也等不了了?”
小郎被說中了心事,撓了撓頭卻仍是望着明夏,理直氣壯地道:“阿姐說過,要勞逸結合……”
“勞逸結合是沒錯,可是,你們勞在哪裡了?”明夏攤攤手,聳了聳肩膀笑道:“小郎,從除夕開始,你們便一直是玩過來的吧?這麼多天的功課,要補多少呢?唔……我得好好算算。”
小郎聞言卻臉色大變,稚嫩的小臉上顯出一絲急迫來,東看西看卻沒發現三娘和恬妞那兩個智囊,這纔想起爲了拉阿姐早點出去,那兩位合謀把自己推出來了……
小郎的急迫這樣情真意切而具有感染力,明夏微微一笑,便決定不再爲難他,畢竟她也並不是要跟小郎算賬,倘若不是故意放水,小郎自然得不到任何恣意玩樂的機會,明夏既然那樣做了,此刻當然不會再叫小郎把功課補起來。
小孩子還是玩樂的時候呢,天天學,總要成爲書呆子,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們都成爲迂腐的書蟲。此番言論,卻只是敲山震虎,畢竟小孩子的自覺性低的很,沒事敲打一下還是必要的。
“好啦,這次就此作罷,下不爲例。”明夏十分寬容地笑笑,拉着小郎的手道:“走吧,先去晚膳,再着急也要等晚膳之後才能去啊,燈市只有晚上才熱鬧。上元節讓你們再好好玩玩,節後可都給我好好的學習去,玩了一個年,心也該收一收了。”
小郎忙不迭的點頭,很爲自己逃過一劫而暗自慶幸,卻不知這根本就是阿姐針對自己的敲打呢。
一家人用過了晚膳,小郎早不耐地催促了十多次,三娘和恬妞雖然故作文靜,可那急切的小臉上卻全部是那麼一回事,再看他們身後那些侍候的少男少女們,低眉順眼間也盡是掩飾不住的激動,明夏沒辦法,只得幫着孩子們,向杜禮和盧氏提議,早點去看燈。
這提議果然是極得民心的,孩子們聞言看着明夏,全都是一副感激的神情,好像明夏忽然變了救世主一般,這想法倒是叫她頗爲得意。
慾望是驅使人最好的工具,等盧氏決定出發,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一衆下人主子便都把自己收拾好了。然後尹貴上前點清了人數,又代盧氏訓誡了幾句,申明瞭出去後的規矩,得到衆人的滿口應承後,杜府一行人便在老爺杜禮,夫人盧氏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開出大門,上街看燈。
今天才是燈市的第一天,但長安城內積蓄了一年的燈市卻格外熱鬧,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人,無論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還是眼神亂轉的小夥子,抑或嬉笑打鬧的小孩子,或者那些老成持重、矜持自重的中年男女們,臉上卻全都洋溢着純粹的歡笑,說是普天同慶,一點也不爲過。
大唐朝昇平幾十年,庶民們休養生息也差不多了,國民富庶,佳節十分便格外熱鬧。又因爲這三天不再宵禁,久已不逛夜市的長安人全都從家裡跑了出來,大姑娘小媳婦也不再避諱什麼,一個個打扮的美如天仙,都用最細密的心思裝點起這空前熱鬧的節日!
而且,上元節在這大唐朝還有另一個別稱,那便是情人節。
是的,不錯,就是情人節。
在這一天,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可以在遍佈整個世界的花燈下,光明正大的約會。
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節日!
明夏當然知道這節日的含義,也早已約下了雲柏,只不過她約的日子是正節那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五,今天卻是要陪着家人好好賞玩的。故而明夏很確定,她不會見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她連衣裳都沒挑,就這麼素着顏,施施然地跟着杜禮盧氏三娘小郎一干人步出家門,在身邊一衆美貌丫環的環繞下,一邊看街景,一邊向皇城的方向逛。
冬天白日短,剛用過晚膳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完全的暗了下來,而長安城內早已安放妥當的格式花燈便在這夜色裡綻放開來,絢爛的耀人眼睛!
到處都是花燈,燈光透過各色彩紙,在長安城的每個角落都綻出七彩的花朵,皇城方向巨大的燈樓,以及街上隨處可見的燈樹,都將這個名垂千古的古城裝點成了實實在在的不夜城!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嘯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明夏一邊拉着小郎的手,一邊拉着三娘,夾雜在一衆家人的驚呼笑鬧聲中,很自然地便想到了這首著名的詞。
而越接近皇城的方向,這種感覺便愈趨強烈。
除了比聖誕樹還要璀璨明亮的燈樹,沿途那燈火通明的燈樓也越來越多,甚至在接近含光門附近,明夏還看見了一盞巨大的燈輪。
高十丈,衣以錦綺,飾以金玉,上面燃着的燈盞不下於千萬,真個是個不夜的燈火巨輪,彷彿從天上謫落塵間的神獸一般,讓人心生畏懼,而它身上那無數光彩耀人的燈盞,卻又壯闊叫人歎爲觀止!
身旁的觀衆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陣的驚呼,場面喧鬧的一時間叫人連逃避都不能,只能任由身心被那節日的氣氛浸了個實實在在,連每一根頭髮絲的末梢,都浸滿了節日的喜慶。
明夏也跟着衆人指着看着,笑着嘆着,望着小郎和三娘手拉着手跑上前去,仰着頭,跟着身旁無數個震驚的小孩子們一樣,以膜拜的眼神看着那巨大的燈輪,明夏的心裡忽然很幸福。
很圓滿!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大概就是說的這個道理吧。
一路走着看着驚歎着,明夏一行便隨着人流慢慢的接近了朱雀門,這裡更爲喧鬧,也是整個燈市最爲熱鬧的所在。雖然來之前明夏已經叫尹貴申明過了,一定要大家注意別走散,但隨着擁擠的人流從四面八方擁了上來,杜家那麼一大羣人,不走散纔怪!此時明夏也僅是拉住了小郎和三娘,杜禮盧氏與一干子家人丫環,早被擠的沒影了。
說起來,還要怪三娘和小郎,小郎本來另一隻手還拉着盧氏,然而這小子不老實,一上街就開始亂扭,不一會兒便掙脫了明夏和盧氏的手掌,只是沿着大街看那一盞盞構造精巧的花燈,若不是明夏一路看着,只怕真就要跟大部隊走散。而三娘呢,這孩子比小郎一點也不省心啊!
明夏幽怨地看了看一旁睜大了眼睛,看到一個感興趣的東西便下意識地拽着明夏往邊靠的小姑娘,十分氣結。不但如此,另一隻手裡握着的那個小手,竟還向相反方向使勁地拽,明夏簡直要無語了。
然而周圍的喧囂叫她沒辦法斥責這倆死孩子,只好用盡了全力把兩個試圖鑽進人羣的孩子給拽了回來,明夏真是身心俱疲啊,心裡也再次感嘆了,誰說小孩子們就沒有力量了?看看她手中的兩個小屁孩,簡直要把她的身子扯成了兩半!
朱雀門不愧是燈市上最爲熱鬧的所在,這裡燈多,人更多,不僅如此,雜耍的也多。
彼時的上元節並沒有燈謎一說,故而燈市純粹就是燈市,猜燈謎的風雅還沒誕生,於是這別具一格難能一見的雜耍便分外的叫人感興趣。而今天小郎早早便去叫明夏,府裡一衆孩子們掩飾不住的激動的原因,也大略在此。
朱雀街上人滿爲患,便是用摩肩接踵一詞,也無法形容那人山人海的鼎沸場面。明夏死命的拉緊手裡兩個滑溜的弟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叫兩人脫開了束縛擠進了人羣,到時候想要再找,可真是大海撈針。
況且,這麼多的人,萬一有個意外事故啥的,搞不好要發生踩踏事件,明夏纔不想自己的兩個寶貝遭受現代某位她很崇敬的歌手的際遇,故而雙手握得牢牢的,好像上緊的老虎鉗一般,任是八面來人,她的手卻巋然不動。
然而由於此時前來觀燈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明夏和三娘小郎夾在人羣中,並不能看見一些些個雜耍的影子,只能略微瞧見朱雀門上那巨大的燈樓,迸發着沖天的亮光和煙氣。
這樣不行。
不僅是明夏這樣想,三娘和小郎也這樣想。
這樣不行,這樣就看不到自己唸了好些日的踩高蹺了……
這樣不行,這樣就無緣去看自己神往已久的舞獅子了……
於是乎,三姐弟在這一刻奇蹟般的一條心,三娘和小郎都望着明夏,明夏卻低頭望着他們二人,三人異口同聲大聲喊道:“我們擠吧!”
即便周圍的聲音天價響,但三人的聲音實在是太統一了,故而三人都聽見了,明夏最先笑了起來,三娘小郎一愣,也都裂開了嘴暢快淋漓地歡笑。
笑過之後,明夏便選定了一定方向,示意小郎打頭陣,三人一列,便像個鑽頭一樣,狠狠地鑽進了密不透風的人羣中。
事實證明,只要選定了一個方向,果然是可以走出了困局的。
此刻明夏就拉着三娘小郎,頭髮凌亂衣衫不整地蹲在人羣稍稀的角落,互相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來!
“三娘,你是個小瘋子!”小郎最開始挑起戰端,三娘哪裡肯示弱,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你也好不到哪裡,你是個小叫花!”
“你纔是小瘋子!你看看你的衣裳你的頭髮,跟個雞窩似的!”
“胡說!你的頭髮纔像雞窩,你的衣裳纔像破爛!”
“你!”小郎氣結,旋即轉身嚮明夏告狀,憤怒地指控道:“阿姐,你看三娘,她欺負我!”
三娘卻小郎的求助外援分外不齒,毫不客氣地道:“小郎,打不過你就求助阿姐,這算什麼男子漢!”
“誰要打你了,我是男人,不跟你一個女子一般見識!”小郎被三娘激起了鬥志,挺了挺小胸膛,十分自豪。
“羞羞羞,才脫了開襠褲,就敢說自己是男子漢,哼,誰信呀!”三孃的嘴是有名的毒,果然,這句話成功地挫敗了小郎那顆脆弱的小心肝,他惱羞成怒,作勢就要撲上去,跟三娘再來一回真人PK。
“都開打了,你還有閒情袖手旁觀?”清亮的聲音裡含了些淡淡的笑意,這熟悉的聲音即便隔了好些天沒有聽過,此刻響起,卻仍是叫明夏剎那間便反應了過來。
那張天人之姿的俊美面孔上有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明夏見他是一身雪白柔滑的長衫,便沒行大禮,只是莊重地福了一福,卻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便詫異又有些責怪地道:“李公子,春節雖過,可仍是冬天呢,您怎麼也不穿件大衣裳?”
李恪聞言,在燈火中愈發白淨俊逸的面孔含了些羞赧,道:“我穿了,不過方纔熱,便棄在了母妃那邊。”
明夏卻從這話裡得到了一些早就料想,卻仍然沒能確認的信息,她也沒問,只是鬆了一口氣道:“那麼您一會兒可千萬要穿上,數九寒天的,凍着了可不是小事!”
李恪點了點頭,卻有些擔心地看向小郎和三娘,明夏見狀笑道:“李公子莫擔心,這樣的戲碼,在我們府裡天天上演,沒什麼好看的,讓他們打一陣也就完了。”
李恪聞言更加詫異,假若眼前只是兩個男孩子,他或許不會驚奇,但……一個秀致的女孩子,和一個虎虎的男孩,也可以用這種暴力方式解決問題嗎?
事實回答了李恪,這是可以的。
三娘拍了拍手,望着再次落敗的小郎,那凌亂的已成稻草的髮絲下,雙眸炯炯有神,那是一個勝利者得意的俯瞰。
小郎羞惱,擡起頭來便準備好了第二次進攻,微微俯就的身子也像頭小豹子一般,準備再次衝了上去……
明夏卻眼疾手快地拉住這頭因丟了面子而越發憤怒的小男孩,輕斥道:“別鬧了,來,見過李公子。”
小郎聞言果然平靜下來,只是望見身前那發着光的少年,他便有些呆愣,張着小嘴看得都入了神。
那廂的三娘也不例外,明夏沒轍,只得咳嗽了一聲,將兩個發花癡的弟妹都從癡海震了回來,便示意他們上前行禮。
“呦,這倆孩子還真是乖巧啊。”
即便是鑲了一層笑意,但那聲音中的冷峭仍是尖銳地劃了過來,明夏一怔,確信這個頗具特色的聲音,自己並沒印象,便詫異地看向李恪的身後。
那裡,閃出一個年輕的錦衣男子來,五官同樣俊美的無可挑剔,只是眉目間卻含了一絲的陰冷,憑白的叫人看了,便一陣心驚。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