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毒。”
歐陽子將信紙丟了回來,慕瑾之連忙接住,“確定?”
“老夫一個字一個字的檢驗了,無毒無迷藥,一點問題也沒有,公子爺不信老夫的話,儘管找別的大夫查驗,不過,”歐陽子略一頓,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公子爺真要讓夫人看這封信?”
慕瑾之幽深的眸微微一眯,白皙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捏着那一張薄薄的信箋,上面不過短短一句話:小雪無雪,紅爐之上無新酒,日上之上,十里長亭話離愁。
落款只有一個字——炎,龍飛鳳舞,氣度非凡。
不用說,這封信是龍炎那廝寫的。
小雪無雪,今日正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雪,今年的小雪之日還未曾下雪,日上之上,指的是午時,午時,日頭在正上方,意爲日上之上,十里長亭,京城北門城郊外,有亭名爲十里亭。
整句話的意思是,今日午時,在十里亭告別。
要走就走,還這麼多廢話!
他之前告訴娘子,他已經把李漠和龍炎送出京城,其實沒有,李漠傷勢太重,得知龍炎得救後,心上繃緊的那根弦一放鬆,立馬高燒不退,燒了好幾日才退了燒。
李漠傷稍微好些後,龍炎便帶着他離開了慕瑾之爲他們安排的別院,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瑾之還以爲他被淑貴妃的人找到殺了呢,沒想到這時候冒出來。
竟然還想見娘子?見鬼去吧!
“慕瑾之,到底好了沒有啊?我要進來了!”
“馬上就好,你等一下。”
慕瑾之慌慌張張把信紙裝進寫封,拿印泥重新封了,見歐陽子在邊上偷笑,慕瑾之眼一瞪,“笑什麼笑?我這是怕有什麼居心叵測的人寫信威脅娘子,才偷看了信。”
歐陽子一副你就裝吧的表情,眼神實在可惡,慕瑾之正想發飆,門被人一腳踹開,許桑棠裹着狐裘卷着寒氣撲了進來。
“慕瑾之,不就驗個毒而已,用得着把我關門外吹風嗎?你說,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有,我怎麼會有事瞞你,娘子,你多心了。”
慕瑾之下意識的想藏信,許桑棠眼尖,撲過來就搶,“你還說沒有!竟敢私藏我的信!慕瑾之,你太無恥了!就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人!”
“我沒有想藏,我想給娘子的,娘子你別急,我這就給你……”
慕瑾之嘴裡哄着許桑棠,不停的朝歐陽子使眼色,歐陽子裝模作樣的查驗藥材,裝作沒看見,慕瑾之狠狠瞪了他一眼,歐陽子慢悠悠的豎起一個手指,用口型吐出三個字:一萬兩。
慕瑾之連忙點頭,歐陽子又用口型吐出兩個字:黃金。
不就要他幫忙把炭爐踢過來,就這麼點小事值一萬兩黃金?小心有命拿錢沒命花!
慕瑾之狠狠的用眼神威脅他,歐陽子翹着二郎腿,一副悠閒自得的神情,擺明了不給錢就不幫忙。
慕瑾之沒轍,氣得用眼神殺了他好幾遍,見許桑棠已經撲上來搶信,趕緊點頭答應。
“慕瑾之,你這人太混蛋,說,你有沒有偷偷打開讀信?”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娘子,爲夫怎麼會做這麼丟人現眼的事?娘子,信給你,你別搶,免得摔了你,我心疼。”
慕瑾之說着,把信封遞了過去,歐陽子腿一伸,腳邊的炭爐朝慕瑾之的方向滑了過去……
“哎喲,手滑了……”
就在許桑棠要接信的瞬間,慕瑾之突然手一抖,那封信便掉進炭爐裡,很快燒掉半邊,許桑棠連忙去搶,卻被炭火燙了手指,她手指痛,心裡氣,眼淚不停的在眼眶裡打轉。
慕瑾之心有不忍,卻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慕瑾之,你故意的!”
“我沒有……”
“你就是故意的!慕瑾之,你太他媽混蛋!我不想再看見你!”
許桑棠怒吼着,轉身跑了出去,跑得太急,被腳下的炭爐絆了一腳,往地上摔去,慕瑾之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娘子,你沒事吧?”
“滾!不要你扶!假惺惺的這副嘴臉,讓人看了噁心!”
炭爐被她絆倒,火星子濺在狐裘的下襬上,燒了起來,許桑棠解下狐裘,丟在地上,只穿着夾襖就衝出門去,不管慕瑾之在後面如何叫喚,就是不肯停下。
外面雖然還沒下雪,但寒冬降臨,比前些日子冷了不少。
慕瑾之掐掉火星,抓了狐裘就要追出門去,歐陽子優哉遊哉的聲音在身後如遊魂般響起,“公子爺何苦呢?不過是見一面,又不會少塊肉。”
“你懂什麼?”
“難不成公子爺打算給夫人造個金籠子,一天到晚關着她,否則,以夫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風,總免不了和其他男子說話見面,公子爺這樣防備,又防得了多少?”
歐陽子不贊成慕瑾之事事小心防備,傷人累己。
“娘子單純,本公子怕她聽了人家幾句甜言蜜語,看了人家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就上當受騙。”
“論甜言蜜語,恐怕沒有人說得比公子爺多,比公子爺動聽,論深情款款,又有能敵得過公子爺一往情深,情真意切?夫人對着公子爺都能保持清醒冷靜,更何況旁人?公子爺風采絕代,傾國傾城,迷得大昭的女子爲公子爺要生要死,怎麼對着夫人,反而沒信心了?”
慕瑾之默然不語。
歐陽子嘆息一聲,又徐徐說道,“夫妻之道,在於坦誠信任,就算公子爺無法對夫人十成十的坦誠,也該信任夫人的爲人和對公子爺的心意纔是。”
“你真覺得娘子對本公子與旁人不同?”
歐陽子翻了個白眼,不想和鑽進死衚衕的慕瑾之說話。
慕瑾之不死心,喃喃自語道,“可她對清宵如此親厚,無話不談,對龍炎如此上心,不顧本公子反對,也要救他,對文遠更是如此。”
“夫人對世子爺,不過是朋友之誼,知己之情,對龍炎,更是愧疚多於情誼,原因如何,公子爺比誰都清楚,至於文遠,事過境遷,往事已成煙雲,就算公子爺肯放手,夫人也不會再回頭,唯獨對公子爺,夫人才是真的有情。老夫一個局外人都能看透,公子爺怎麼看不透?果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果真?”
“果真!”
慕瑾之面露笑意,意氣飛揚,“本公子這算不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算!不過公子爺再如此防備的話,恐怕明月會再次退到烏雲之後。”
歐陽子捋着山羊鬚,語重心長道,一副過來人的表情。
“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幾個人,沒一個吃素的,本公子不防不行!好不容易娘子纔對本公子有了些許情意,若不小心謹慎,萬一娘子被人拐跑了,該如何是好?”
歐陽子翻了個白眼,丟下句‘老夫說了那麼多,白說了’,就去檢查他的寶貝藥材,再不肯理會慕瑾之。
“喂,歐陽老頭,你說娘子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本公子?”
歐陽子一聲不吭。
“說話啊!本公子給你錢。”
歐陽子還是悶頭不出聲,他和這位爺相處也有好幾年了,對他那些怪癖瞭解得一清二楚,他就是想從自己口裡多聽幾次,以滿足他的虛榮心。
一碰上夫人的事,這位爺就變成弱智加孩童,他算是看透了。
“算了,你不說就罷了,本公子不和你這個三四十歲還孤家寡人的鰥夫計較!”
歐陽子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也顧不得身份之別,張口反駁,“你有娘子了不起啊?你有娘子不照樣每天心驚膽戰,怕娘子跟人跑了,得意什麼?信不信老夫明天就娶十個八個女人回來……”
慕瑾之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口,根本沒聽見他的話,歐陽子鬱郁的住了嘴,重新檢查藥材。
感覺空氣中的氣氛好像有些不對,歐陽子下意識的擡頭看向門口,一道纖長挺拔的身影揹着寒風站在門口,寒風料峭,吹起了她的青色太醫服的袍角,秀麗的小臉有些蒼白,深藍色的瞳孔泛着迷人的光澤。
“尼,尼雅?”
歐陽子回過神來,連忙把她往裡讓,“外面冷,快進來烤烤火,剛從宮裡回來?”
與他的殷勤相比,卓尼雅淡漠許多,仍站在風口處,不必了,皇上近日龍體好了許多,已經能下牀走動,想來再過些時日就能痊癒。”
“皇上的龍體已經被掏空,只能慢慢調養。”
“皇上聽說是你救了他,賞了很多金銀珠寶,我已讓公公放進你的庫房裡。”
“不過是些俗物,你喜歡就拿去。”
卓尼雅淡漠的掃了他一眼,“我想要什麼,我自己會去爭取,用不着師傅施捨。”
“怎麼會是施捨呢?我……”
看着卓尼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歐陽子滿肚子話全堵在胸口,良久,無奈的笑了笑,“你不喜歡,我不逼你。”
卓尼雅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又被歐陽子叫住。
“尼雅,剛纔師傅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師傅和徒兒說的話,徒兒每一句都聽得一清二楚。”
歐陽子神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就是那句……那句……”
卓尼雅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眸光深幽,脣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師傅是說,要娶十個八個師孃回來那句嗎?”